第56章 会客厅
最后一幅油画被蓝老板的叫价拿下。赫里伯托先生又鼓起掌来,大概是为了庆祝莉莉安女士把这五幅画都以可观的价格卖出,或者也是为了庆祝叫价争夺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的买主。总而言之会场里又响起了掌声,一阵阵像是海浪一样。
蔸娘又吃了一块小蛋糕,看样子,这场拍卖终于结束,她匆忙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沾上了奶油的手指尖。
在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引导下,蔸娘和蓝老板来到酒会大厅二楼会客室。来到的时候,长长的半圆弧沙发上已经坐着几个人了。
蔸娘跟在蓝老板的脚步后面,小心翼翼地快速打量了一圈这屋子里的人。
一位身着剪裁精良的笔挺黑色西装、却系了一条紫色带佩兹利花纹的亚洲面孔男人,在看见他们两个进来之后,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得满脸挤出皱纹来,张着双臂向她们走来,一边用粤语大声地打起招呼:“阿蓝,还是好气色啊!”
蓝老板也是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和他握了握手:“洪生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被蓝老板称作洪先生的人,握着蓝老板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他们的寒暄:“你说话变客气了,我知道我已经老很多了,不用安慰我的。”
“哪里有,我实话实说的。”
“怎么有空来纽约玩的,也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好在我的地盘招待你们嘛。”
“我们就是被老板临时派过来的,下次一定提前说好。下次我还要想办法把我们林生也叫过来,和洪生也好久没见了吧。”
“上次见他,还是个堂口的扛把子,比我大两个月呢还要管我叫哥。现在,啧啧啧,听说黑市的进出那块被他玩得风生水起,是吧?”
“林生是擅长这一块,这点无可厚非,不过呢,也是在各地的弟兄叔伯们给的面子,我们才能把生意盘得起来。”
“你是真和阿文待久了,怎么变得这么会说场面话,还怪谦虚的,搞得我浑身刺刺的,怪不习惯的。”
“你这人,对你客气还这么挑三拣四,真是奇怪来的!那你还是快点习惯。”
“这样才对味嘛!”
“嘁!”
“陆伯的那件事,把你们那边都搅得乱七八糟,忙死了吧?”
“这没有,我们新来的姑娘挺会规避风险的,一撒手把活都丢给o记去处理了,我们没有损失什么,也没收到什么好处,算是没有被波及到。”
“对对对,说这个新来的。”洪先生终于像是看见了蔸娘一样,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点了点头,“难不成就是这个小女仔?”
“就是她。”
“新的蔸啊?”
“是呢。”
洪先生的皱着眉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反反复复上下端量着蔸娘,把蔸娘看得心里发毛。他又一次咂咂嘴:“看不出,看不出,还以为是个和蓝老板一样的狠角色,看着都能把人震慑住的那种。没想到一个……”洪先生比划了两下,“……是个娇滴滴的小妹妹。听说,还给阿文送了一条二五仔的命,当做见面礼?”
“这事情她确实做出来了,不过其中还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原因,说来话长了。”
“让她讲讲嘛,我好奇了好久,都是听传闻的,现在终于看见本人了,不如听听最真实的版本。”
“诶!人家可是职业杀手,把看家本领讲出来给你听?”
洪先生夸张地笑起来,说:“你们也太护着你们的新人了,小心孩子长不大哦!”
看着他们寒暄了一阵,蔸娘终于可以坐上沙发。站了一个晚上,蔸娘只是穿着没有高度差的硬底皮鞋,都觉得脚疼,她看着蓝老板穿着一双细跟的高跟鞋,却完全不知道累。心里忍不住暗暗感叹,蓝老板干练的业务能力。
在洪先生与蓝老板继续拉扯家常,聊天叙旧的空档,蔸娘睁着她那双水润的眼睛,尽量不那么明目张胆地把在场的人,都观察了一遍。
正对着她坐着的,是一个身形极其魁梧高大的黑人男士,像一座山一般,坐在沙发上,蔸娘怀疑他的手张开来比她的整张脸还要大些。这位黑人男士身上的西装大概是定制的,穿在他宽厚的身躯上,依然能够合身,但是他没有扣上扣子,任由他脖子上挂着的几条叠戴的长长金链子露出来,这让他看上去即来自街头,又是上流人士,有些割裂,但似乎都能代表他的身份。那位黑人男士对视线有着敏锐的感知力,蔸娘只是匆匆看了两秒,他就发现了蔸娘的眼睛在往他那里看。他抬起脑袋,对上蔸娘的视线,没有流露出特别抵触的情绪,只是看着,就像是丛林中偶然路过的庞然的野兽,只不过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对误闯入地盘的兔子审视一番。蔸娘被他的敏锐怔了怔,匆匆挪开目光。
站在窗边走来走去的,是一位穿着一套商务西装的高挑男人,那件商务西装上有着金色的金属质感丝线,掺杂在深灰色的硬挺面料里,脖子上系着珠光紫色的方巾。他不停地在与手机的另一边说这话,话语里掺杂了两种语言,蔸娘能听出法语和英语,有些词汇的音节非常的长而复杂的单词,大概是专业性词汇,蔸娘有一半听不懂。只是看见他的样子,蔸娘的脑子里就联想起在穿普拉达的女王的角色,他似乎很适合在电影里的时尚杂志部门里工作。但是蔸娘对说法语的人还有点心理阴影,每每会让她想起夏天时候包里碎得稀烂的文物,大概现在已经躺在香岛的海湾里某一处淤泥中。蔸娘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手机通话里,没有感受到蔸娘的视线,甚至没有用余光瞥一下。蔸娘记得他买下了一幅关于落叶的油画,但那种安静平缓的氛围实在和他本人不搭。
还有两位坐在一起,是一位短发的黑人女性和一位留长发的黑人男性,两个人从外表上看上去就有许多相似之处,纤细的四肢和消瘦的躯干外,都穿着十分贴身到几乎像一套盔甲的西装礼服,颜色是鲜艳的蔚蓝与柠檬黄撞色,两个正好能形成一套,似乎是为了向别人强调他们是一对双生子,才故意这样搭配的。他们很沉默,两个散漫地挨着一起坐着,但是女人的眼睛也在不断得观察周边,她短暂地和蔸娘对上了视线,但只是冷漠地将这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亚洲女孩看了两个来回,又转走了视线,好像蔸娘也不过是房间里的某一处摆设一样。
过了一会儿,琳达·赫里伯托独自一人走进了这间会客室,按照拍卖成交的顺序,请屋子里的人单独往后面的房间去。洪先生上一秒还在和蓝老板说话,下一秒很快就转过了脑袋,举起手来,示意第一张油画的买主是自己,跟随琳达进去。
蔸娘挪位子靠近了蓝老板,小声地用自己的母语问:“那他们也是为了生意才买莉莉安·唐的画,以此靠近琳达·赫里伯托吗?”
蓝老板在洪先生转身离开之后,脸上笑容也一秒就消失殆尽,换上了一厌弃轻蔑的表情,似乎她实际上对洪先生并没有那么友好的,她歪着脑袋听了蔸娘的疑问,眼珠转转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差不多。比如那个正在打电话的,那个人的弟弟你见过,奥兰多·阿德里安。他们家放了罗曼诺夫家的鸽子,把那个叫什么……亚特兰蒂斯的心脏,对,那东西,同时卖给两家,现在陆伯那边因为家里被联盟维护部队查到产业越界,自顾不暇也就没有什么,可是罗曼诺夫家的,那可是手段和心眼都和铁一样的家族,被耍了都是要十倍奉还的,所以他们家现在到处拉关系,在各种地方寻求帮助。”
“可是这件事都过了快半年了。”蔸娘轻声感叹。
“罗曼诺夫家的人记仇着呢,锱铢必较,记着以后和他们交易要长点心眼。”蓝老板提醒了一句。
“那刚刚的那位洪生呢?”蔸娘又问了。
蓝老板只是听到这个人,都忍不住翻一个白眼,语气里带着鄙夷:“命好的白痴罢了,生对了家庭的有钱人家少爷。”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蔸娘手腕上戴着的系有家族标志的红绳,继续给她解释:“你的手上那个家徽,反面是树根的图腾,正面是不是一个篆书的‘洪’字?”
蔸娘顺着她的话,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家徽,果真如此。
蓝老板接着说:“这就是他们家族的标志,你在电影小说里看见的那些所谓洪门,就是来源于他们这个家族,可以说是现在我们这片区域众多帮派的起源,帮派的鼻祖。而他是现在他们家族的话事人。”
“这么厉害的背景,可我为什么在香岛两个月都没有听说过?”蔸娘问道。
“他们上世纪就移民了,带着家缠万贯来到这里,在唐人街又建立了自己的势力。那一阵子都喜欢这么干,大概是看中了美国这片地方更能野蛮生长,像分一杯羹。不过呢,祖宗的能力好不代表后代会一直好,他们现在不过是吃老本蜷缩在唐人街小小一块地方,欺负自己人的绣花枕头,看上去像个有钱的暴发户,实际上已经紧巴巴的了,就是碍于面子,人前还要表现出自己是传说中洪门的样子,前年欠着我们的钱还不出来。”
“那他还花这么多钱买一幅画?”
“就是个赌徒,还想借,或者用自己人面子再赌一把会有人帮他的忙,好把生意再做起来,恢复往日的荣华富贵,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听阿涟说,洪先生已经又因为买人脉欠了不少钱在别人那边了。”
“这可真糟糕啊。”蔸娘忍不住评价了一句,接着又匆匆看了一眼其他的人,“那其他人呢?”
“一个是本地帮派的人,不好猜测来意,但和我们没有关系。那两个是一对雇佣杀手。”
“雇佣杀手这么有钱的?”蔸娘回忆起他们当时的叫价,随随便便就叫出了八位数的价格。
“你是不知道阿戎在前几年还会出来赚外快的时候一个单子赚多少。就拿晃硕来说,当时我们去找你的时候,晃硕的时薪是按照万的单位算的。”
蔸娘竖起手指头尝试算出一笔账来,蓝老板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有雇佣杀手比帮派话事人还有钱的,是蛮常见的,只要他们愿意规划。但是大部分雇佣杀手不会去做长期规划,毕竟大家都不确定自己的命够不够存着花。”
“那戎哥怎么后来不做了,就专职在契爷身边做翻译啊?”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概是年龄大点了想退休求稳吧。”
“他也就三十几呀!”
“他那种帮派孤儿院出身的,活不过二十的大有人在,和你现在一样大就躺土里的人多得不得了。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林嘉文一开始要你仔细想想。”
蔸娘暗自咂舌,脑子里只有震撼却是空荡荡的,她对蓝老板所说的几乎毫无概念,只能模模糊糊剥离出一个抽象的词汇,大概是“残酷”。
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跟着侍者进了会客厅里面的小厅,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本就不多的人越来越少。终于,等到那对雇佣杀手双胞胎出来之后,侍者示意蓝老板和蔸娘进去。
会客室里面的小房间看上去更像一间书房,有着书架,但是上面却放着一些造型瑰丽的艺术品摆件,书本寥寥几本。琳达·赫里伯托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她正在往两只玻璃杯里倒着白兰地酒,抬头看见了进来的人,正准备往第二只杯子里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一边放下酒瓶,一边对着身边的侍者打了一个响指。站在她身边侍者反应很快,并且极其有默契地转身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着的苏打水,打开了盖子并递给琳达。
蓝老板和蔸娘落座在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上,和琳达面对面。琳达把装了白兰地的酒杯推给蓝老板,把装了苏打水的杯子推过去给蔸娘。
“蓝女士可是稀客,这次还带了一位新面孔来。”琳达维持着她那副冷淡的外表,金色的睫毛下浅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点高傲,就像一幅被最好的画家描摹出来供人顶礼膜拜的女王画像一样,“我猜,你们的到来,并不是单纯为了买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