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越界
路边拉起两条黄色的警戒线,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警员,在四周走来走去,红色与蓝色的警车顶灯在白天看上去也很晃眼。警戒线外边围了一群人,虽然被阻挡了,也劝阻和要求散去过了,但是想要一探究竟的人还是很多。
在刚刚那个人倒下的时候,蔸娘正好在前面,意外被他的指甲抓破了皮,伤口有两道,在小姑娘干净的手上特别明显。穿着工作马甲的女警员让她坐在一边,用棉签沾了一点碘伏,轻轻擦在她的伤口周围。手里的工作一边做着,她一边对蔸娘说:“你回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知道了吗妹妹,虽然只是指甲抓伤的,但是不知道他在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病毒、细菌,要是被感染了就糟糕了,又是夏天,很容易伤口恶化的,虽然你的伤口小小的,但也要引起注意!”
蔸娘连忙轻声说着谢谢,说自己记住了。但她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一直对着地上的人偷偷观望。
地上趴着的人,现在身上被白布盖住了。有风偶尔经过这片街道,但也只是把他身上的白布吹出一些褶皱,微微飘动的布边角,从底下露出一点窄窄的缝隙,让蔸娘勉强看见一点里面的状况。
她恍惚地望着那一点缝隙,勉勉强强看见刚刚抓伤她胳膊的那只手,现在放在地上,毫无生气。蔸娘的脑海里又想起了康贺东。那天下午蔸娘去他的那间简陋出租屋里,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和刚刚倒下的人一样的,瞳孔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放大,直到填满一整只眼珠,漆黑得就像没有一点光的黑夜,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掉进去了就会不知死活,不知所踪,连带着呼吸、心跳或者所有生命的意义都一起消失不见。蔸娘回忆着,情不自禁地抽了两口气,幻觉又一次袭来,击中她的大脑。
她看见康贺东站在那具已经变成尸体的陌生人身边,就站在白布的边缘,一动不动越过走来走去的差佬,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是隔着一层层的水,漆黑如夜。蔸娘知道这是幻觉,但是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寒冷的感觉从脚踝往上爬,一丝一丝往上爬,攀爬上尾椎,再冻住大脑。
“是不是会痛啊?”警员对她问道。
“嗯?什么?”蔸娘被她一下子叫回了神,有点惊慌地看向警员,但眼睛里更多是茫然。
“我问你是不是会痛啊?”警员放慢了语速,又问了一遍,并且说明道,“你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啊,难道你对碘伏过敏啊?”
“没有,没有。”蔸娘的思绪终于落回到现实世界上,连忙摇摇头,说:“不是的,我只是可能吹了吹风,觉得有点冷。”
“不会已经发炎发烧了吧!”她警惕地叫起来,似乎想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蔸娘连连摆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不是啊,只是刚刚出汗了,被风吹了一下有点凉凉的,我本来就比较怕冷的,我没事!”
警员还是不放心,看了她两眼,把沾过碘伏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里,收拾着同时又叮嘱了一遍:“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哦,不要图方便,多注意身体,记住了吗?”
“知道了,女士,谢谢。”蔸娘乖巧地点着脑袋。
“也别在看地上的了,看你娇娇弱弱的,真怕你晚上做噩梦了。”警员又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嘛,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的情况,总是忍不住。”蔸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我们这些人可是看到一点都不想看了。”她看向地上的白布,摇了摇头,离开去做自己的工作。
蔸娘也从车后座的位置里站起来,去找蓝老板。蓝老板正在路边站着,一边说着电话。蔸娘正准备叫出一声,打声招呼,示意自己的伤口在边上处理好了,可以离开。但是远远的,她看见警戒线外停下了几辆车,虽然没有非常明显的标识,但是其中有一辆车蔸娘觉得眼熟,那是一辆灰色的城市越野车。
那些车子停在路边之后,车门打开,上面的人动作利落地下来,果不其然,蔸娘看见了娄知铭。
娄知铭一边走近,一边才从口袋里拿出系着蓝色绑带的工作证,匆匆给拦在警戒线外面的警员看见之后,他还有身后的一行人都拉高了黄色的警戒线进来。他目前为止都还是戴着眼镜,没有看见蔸娘的样子。
他经过蔸娘和蓝老板身边,就很不见外地停下了。他先是和蓝老板带着几分疏远语气地打了声招呼,头一低,隔着墨镜看着蔸娘,说:“怎么又是你啊。”
蔸娘抿起嘴唇、皱起眉毛,仰脸看着娄知铭,脸上满是无辜。她隔着那两片颜色厚实的墨镜,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大概轮廓,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这个,也不知道算不算打招呼的话,最后只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凑巧了嘛。”
娄知铭似乎没有打算细究,这句话也只不过随便说说,很快自己便把话题拉开了,他伸手指着蔸娘胳膊上刺眼的红色药水痕迹,问:“受伤了?”
蔸娘的动作习惯性配合,举起胳膊,自己也跟着低头看着伤口,回答说:“是啊,刚刚我和蓝姐正好经过这里,就在拐弯的时候碰上了那个人,他忽然就倒下来了,大概是想求助求救,或者想要人扶他一把,他手就伸着过来,抓到我了。”
娄知铭看了看蔸娘涂着红色药水的伤口,好一会儿。他戴着墨镜,蔸娘不确定他的眼睛究竟是在审视这几道浅浅的抓伤,还是只是在发愣。
正想蔸娘打算把胳膊放下,并且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已经开始逐渐有一丝尴尬的沉默了,她只是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娄知铭先开口说话了:“看上去不深。”
“什么?”
“伤口啊,看上去不深,怎么药水涂得这么夸张。”
“刚刚有个女警官,给我涂的,还叮嘱我要去看看医生。”
娄知铭摸了摸下巴,看上去就差把“有这必要吗?”写在脸上了,但嘴上还是说了一句:“去检查一下也好,免得有什么细菌,感染了可能小伤口也会烂掉。”
说罢,他就留下一句“工作去了。”,自顾自地走开,和在场的警员说话去了。
蔸娘还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发愣,直到感觉有人拍了两下子她的肩膀,才回过神。她回头看见蓝老板正在看着她,在她的脸上打量了一圈,说:“是不是给吓呆了?走吧。”
身后差佬们的工作还是在继续,蔸娘一边跟着蓝老板离开,去看看蓝老板所说的街区。但她还是忍不住总是回头看。她看见娄知铭走到地上的那具尸体边上蹲下,戴上了手套,拎起白布的一角。
那些干涸灰白的皮肤再次暴露在光线里,蔸娘看着,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手中已经死去的亡魂,就像还存活着一样不断出现在她的眼里,藏匿在人群中。
就如蓝老板所说的,现在无人接管但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的街区,确实繁华喧闹。路面上有不少人,有背着包的观光客,也有穿着随意的看上去是本地人。街角也有些看得出来的帮派人,交流着什么,似乎在进行一些不太能见光的小生意,但是在这里也算明目张胆了。
这片街区给蔸娘的第一印象,和康贺东给她的第一印象十分相似。她第一次见到康贺东,是因为表妹带她逃了一次周末补习班的课,把她带去了写着“十八岁以下禁止”的牌子的ktv场子里。
在那间ktv的灯光像是永远得不到充足的电压似的,颜色是夸张的彩色,把所有东西都照成奇怪的模样,看不清房间里所有东西、所有人的。表妹一进去就撒开了她的手,挤开其他小姑娘坐在康贺东的身侧,勾着康贺东的脖子,大声给他介绍蔸娘。
在色光诡异的环境里,蔸娘对他的特征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出他脸上五官的大致轮廓。那并不是一张和善的脸,至少,蔸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用一种带有蔑视和一些原始欲望地打量,自己像是一块肉,躺在橱柜里,砧板上,被他的眼睛拿去明码标价。他看上去并不在乎钱,多金并且喜爱纸醉金迷的生活,他有信心自己担得起自己喜欢挥霍的爱好。
蔸娘眼前的街区,就似如此。外头光鲜亮丽,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有多么昂贵,可是细看,店铺里工作的人眼睛里都没什么生气,只是疲惫地重复一些机械的工作。在阳光稀少的角落,一样有流离失所的人,像是原野中的孤魂野鬼。蔸娘偶尔还会看见几个,在角落中,神态恍惚并且面容憔悴的人,双眼空洞着,只是呆坐着,皮肤也是一种很不健康的灰黄色。就像刚刚她们撞见的那个人一样,只是还未到如此严重的时候,但似乎也快了。
蓝老板带着蔸娘走了半条街,在一家冰室停下,进去暂时歇息,吹一会儿空调,驱散一会儿暑气。
蓝老板坐在座位上,搅动一碗仙草冻,问蔸娘说:“感觉如何?”
蔸娘吸着一杯杨枝甘露,被问到后停下了腮帮子的用力,舔了舔上嘴唇,发出一声“嗯”的长长鼻音,表示思考,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感觉有些复杂。”
“说说感觉?”
“街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店,看上去生意都好,看上去是帮派的店,生意也不错,地段很中心,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年轻人很多。”
“嗯哼,还有呢。”
“不过我看见了,好几个像刚刚那个人,就是,”蔸娘说着,举起胳膊,晃了晃,露出手臂上的抓伤,示意蓝老板她在说的人,“和他一样,看上去像是生了病,很不健康,好像随时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我只是听说过,康贺东的地盘上,有许多年前就禁止了的生意,就在前一阵子才出现,但是很快时间就流行了起来。这确实是个麻烦的事情。”
“许多年前就禁止的生意?”
“战争时期,为了医疗用途,止痛药、亢奋剂等一些药物被大量生产,战争结束之后,这些药物就用在了其他用途,许多人在战争结束之后依然有后遗症,于是有了一定了赖药性,这些药物本来就会让人上瘾。会上瘾就会一直带来收益,当时的帮派就有不少人,囤积了之后,再卖给别人,用此大赚了一笔,但后来联盟成立了之后,非常严厉地打压了这一产业。因为这个产业是需要付出人的健康代价的,虽然能吸引到客源,但是很快平民也会被引诱,于是成为帮派利益的牺牲品。”
“我懂了,因为这样的产业会对联盟所规定的,帮派行业不可以影响平民,造成威胁,所以被明令禁止了。难怪我入行前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的。”蔸娘点点头。
“这可不是造成威胁那么简单,这些东西会泯灭任何人的人性,会让人死去,造成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灾难。虽然有可能带来暴利,短时间内赚到很多,多到你不可置信,但是风险也太大了,所以行业内也没有人再做。”
“那为什么,康贺东的地盘上又有了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很明确的是,刚刚那个人,引来了o记,很快联盟的维护部队也会接到通知的,这里有人越界了。”
“那这片街区,岂不是又会变得乱糟糟的。”
“现在已经是乱糟糟的了。”蓝老板嘴上那么说,但语气倒是轻松,“刚刚在街上走,已经看见了几个用不同家徽的人,特别多陆伯的人,我们刚刚已经被看见了,盯着看有好几次。陆伯上次在那么多叔伯同僚的面前,点名了有意想要你接下这片街区,你现在可是很多人想要对付或者搭线的红人呢。”
蔸娘发出一声苦恼的哀嚎,又一次趴到桌面上,脸蛋贴着湿淋淋的杯子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