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房客
黎黎站在楼上的房间门口,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抱着胳膊上下摩擦,虽然在夏日的大中午,但还是一副被冻得寒冷的模样。蔸娘看上去沉稳一些,但如果仔细看她,也会发现她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握成拳头,不断地不自觉咬自己的下嘴唇。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黎黎问道。她看上去忧心忡忡,并不想进入这间阴森森的屋子。
“就看一看,不会有鬼的。”蔸娘说,她似乎坚定地打算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一定没有鬼呢!”黎黎压着嗓子,激动地说,“不是陆老伯那里,都请来了一个不会死的杀手,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那不一样吧。那个是生物科技,什么的。”蔸娘拍了拍她的背,“没准我们还打不开这门,根本进不去呢。”
蔸娘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尝试左右转动。只听“咔哒”一声,门竟然真的开出一条缝隙。
“算了吧,别进去了!”黎黎拉着她的胳膊,愁容满面地说道,想把这个在某些方面过于大胆的靠山拉回去。
“门都开了!”蔸娘固执己见,往里走了走,把门推开了一些。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响起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把蔸娘和黎黎都吓了一跳。黎黎尖叫着一下子撒开蔸娘的手,往后几乎是跳的,退了半步,马上就要落荒而逃的样子。蔸娘整个都紧绷了起来,肩膀耸在一起,背绷得直直的,就像一只收到外界惊吓的兔子。但是她没有跑,在回过神之后,定睛一看,那只是一根钢管,差不多一整只手臂那么长的钢管,在地上滚动了半圈,撞到墙角,停下来。大概是原来放在门后面倚靠着,蔸娘推开门的时候,被移动了,所以倒下而已。
“只是一根废弃钢管。”蔸娘往后转头,对黎黎说。
黎黎脸上还是写着不愿意,完全不想进来的表情,但是她看着蔸娘把门打开,踏进房间里,想叫,但是又猜到了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听劝的。她在原地跺了跺脚,愤愤地发出一声“哎!”,也跟着进去了。但她没敢把门关上,就看着,好让外面天井照进来的阳光不被门阻挡,亮一点总能让人壮起胆子来。
蔸娘打开手电筒的开关,没有亮起来。正如黎黎所说的,这个手电筒已经放得很久了,上面落了不少灰尘。于是她拍了拍手电筒的把手,尝试能不能唤醒电池和弹簧的接触。手电筒的灯泡闪烁了两下,终于亮起来,照射出浅黄色的光束。
房间的地板也是老旧的木制纹路长条板,有些地方鼓起来一块包,边角有些地方翘起来了,大概是天气潮湿的时候,或者雨水天气,让地板里面侵入了水。这间房间贴着墙纸,是酒店客房里都喜欢用的一种,带有花纹的墙纸。墙纸的边角,已经有多处地方开裂了,卷曲起来,露出白色泛黄的墙壁。屋子里没有软装,靠窗的正下方似乎曾经摆过一张沙发,现在空留下一个四方的印子,脏兮兮的,画出一个灰色的框来。
窗户是关着的,没有窗帘。蔸娘小心翼翼靠近窗户,从窗户向外看,可以看见对面的屋子的天台,这一片楼房都不高,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靠近海边,临近港口,房子都老旧而且不是很高。再往远处看,附近是一栋涂漆非常亮眼的建筑物,和四周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蔸娘眯起眼睛看了看那栋建筑物,风格是古怪地将欧式建筑和中式建筑融合在一起,屋顶是彩窗玻璃一样的设计,和下面的建筑风格融合得十分不协调,几乎可以用怪异来形容。这样的建筑物,蔸娘第一时间想到了陆伯的茶楼。她心里暗想:不会真的是陆伯的什么店吧。
依照黎黎从街坊邻居那里听来的传闻,上吊的女子是前不久的事情,但是这间屋子的破旧程度似乎远远超过了前不久。
蔸娘继续往里走。如果这里的房间都是按照黎黎房间的布局,那么还会有一个小房间。
掀开一扇都是灰尘的帘子,里面果然还有一个房间。蔸娘把帘子拉开,里面黑漆漆的,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掩盖得结结实实,光不能从外面透过来一点。
蔸娘把手电筒对准房间里,先在墙边看见一张行军床,看上去最近又在被使用的样子,被子被折了几折放在床的侧边。
黎黎跟了进来,看见蔸娘还往里面走,不安心地催促她快点结束这毫无意义又可能有危险的探险:“有没有什么啊?要是没有,我们回去吧。这里好怪啊,我有点想走了!”
话还未说完,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客厅里的光线缺少了一大半。
黎黎的尖叫还未从喉咙里喊出来,一个人影从门后的阴影里一下子跃出,蹿到黎黎的跟前,把她扑倒。黎黎被人按着撞在窗户下的墙角,痛呼一声,紧接着,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发出惨叫。但是很快,一声闷响之后,黎黎失去了动静。
蔸娘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黎已经晕过去了,她急匆匆带着手电筒的光线和视线一起转身。
可那个人影也没有让她看清自己的打算,松开了已经晕倒的黎黎,马上朝蔸娘冲来。蔸娘只能勉强看见一对金色的眼睛,在光束下晃了一下。刹那间手电筒脱手飞出去,蔸娘也被一个力道,抵着喉咙下方,往后推到墙壁上。
她的小腿撞在行军床的,失去平衡往后倒,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闷闷一声,把她撞得头晕眼花。喉咙下方的力道,把她抵在墙上,让她使不上劲起来。蔸娘痛苦地哼哼几声,奋力眨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手电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照在墙壁上。通过浅色墙纸的反光,屋子里勉强有了一点光线。蔸娘看清眼前的人,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就和晃硕的眼睛颜色一样的。那双眼睛好似一对完美的琥珀,即使在阴暗的光线下,也是惹眼的。同时也和野兽一样,并非出自人类基因组排列能够得出的颜色,好似某种野生动物的眼睛,瞳孔在眼珠中心,直直地盯着看的时候,总觉得即将要被捕猎,被扑过来的利齿咬断喉咙,接着会被撕开肉和血管,被吃得只剩下骨头。
蔸娘盯着这双眼睛,张了张嘴,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惊恐,反而是一种孩童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的惊喜与新鲜。
“是你!”她虽然被压着喉咙下方,说话不太方便,但是还是叫了出来,“我在街上看见过你!”
那双金色的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
蔸娘尝试用这里昏暗的光线,看清对方的模样,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大概的轮廓。但从轮廓,能看出这个人的脸型是清秀的,年纪也算年轻,流畅匀称。
过了一会儿,喉咙上的力道离开了。那个人站起来,转身往外头走了几步。蔸娘咳嗽两声,卖力撑起自己,站起来揉揉后脑勺,刚刚被撞得还挺疼的。
黎黎似乎也恢复了意识,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看起来,这个金色眼睛的神秘人,刚刚对她们并没有下重手,只是出于对闯入的人接近于本能的防卫,这让对方看上去更像一只野兽了。
蔸娘看着黎黎爬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神秘人的脸,又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又一次晕了过去。
“喂!”蔸娘连忙上前,“你做了什么?”
那个神秘人转过脑袋。借助窗户外照射进来的光,蔸娘看见一张有一半的肌肉和一些白骨暴露在面上的脸,像是一整片皮被割下来,伤口最上方延伸到了头发的部分,最下方一直来到脖子。
蔸娘看见这张脸,脑子里忽然什么声音、什么想法都在一瞬间清空了。直愣愣地看着这张脸,张着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错愕地瞪大,看着眼前这张被破坏得过于恐怖的脸。
那个人就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也并不介意蔸娘就这样瞪着自己看,没有去指责她的不礼貌,也没有表露出不耐烦,或者吓到人之后对于对方的嘲弄。那个人开口,浅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听声音,这个神秘人是个男性。
蔸娘的喉咙终于渐渐苏醒,但是也只是发出了一点磕磕巴巴的声音。她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另外好的半边脸,长得与犬童晃硕极其相似。只不过他的眉目更加锋利一些,眉毛会比晃硕浓密一些,脸部轮廓线条稍稍硬朗了一点,让人看得出,这张脸是一个男性。
“我……”蔸娘眨巴眨巴眼睛,和他琥珀一样的金色眼睛对视着,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见过你。”
“我知道。”他说。
“我、我也见过一个人,祂的眼睛也是,你的这种颜色,金色的。”蔸娘磕磕巴巴地说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看,即使她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了。
“我知道。”
“我认识的那个人祂,祂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所以……”
“我知道。”对方没等她说完,还是说了一样的回答。
“所以你是不是也是……”蔸娘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出来之后,她有点担心对方会不会因此生气。
但那个人没说话了,只是态度冷淡地和她对视着。也没有表露出生气,也没有因为蔸娘不断说出来的混乱话语而不耐烦。
他们之间的沉默维持了好十几秒,蔸娘甚至不敢动了。她面对对方的毫无反应,不知道应该继续在这里站着,还是悄悄离开,但是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悄悄离开实在也是做不到。蔸娘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整个人如芒在背,最后发出了几声毫无意义的“嗯”声,只是为了让气氛不要太过死寂、古怪。
她犹豫了半天,又小声地问了:“那你是不是,晃硕的……搭档?”
她看见,在说出“晃硕”之后,眼前这个毁容了半张脸的神秘男子,眼睛里有了一丝丝动容的迹象。但只是一闪而过,只够蔸娘刚刚好捕捉到,却来不及分析与消化,那一秒的动容,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个动容的瞬间,对她来说是好的预兆,还是麻烦的预示。
“你总是这么多问题吗,林先生的新人?”那个半张脸毁容的神秘男子,又一次发话了。
蔸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把这句话在肚子里嚼碎、过滤了几遍,意识到,或许是对方感到不开心了,于是轻声地嘟囔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他却又问了。
“啊?”蔸娘这下也不解了。
“为什么要道歉?”对方以为她没有听清,又把问题放慢了,逐字逐句说得清晰明白。
“你不是说我问题太多了,所以我要道歉啊……”蔸娘慢吞吞地解释。
“问太多,有什么问题吗?”他又问道。
“不是……”这下蔸娘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了,“是因为你听上去,不乐意了,所以我道歉了。”
对方微微含了两下下巴,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并没有不乐意,只是你的问题确实很多。”
蔸娘觉得这人十分古怪。这种古怪的感觉,她在晃硕身上也感受到过。但是他的古怪和晃硕的古怪,是截然不同的,甚至是两个极端的方向。晃硕好似发梦的人,在现实中做着和人们的社会认知中截然相反,会被称之为疯狂的举动,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根本不知道祂接下来会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情。而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则是一种近似于冷漠的懵懂状态,原本会被理解成含有隐含情绪的话,在他这里似乎只是一些字面上的理解,不会有跟复杂的解释,很直白,但直白到容易让别人多想而误解。
“那你……”蔸娘眨眨眼,还想问点什么。
但是对方打断了她的话,说:“你得离开了,带着你的朋友一起,并且最好忘记看见我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