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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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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辈们所说的吃个便饭,往往会变成耗时半天,甚至半天以上的集会。在陆伯的茶楼里用过午餐之后,林嘉文又被陆伯拉着聊一些琐事,蔸娘听的不是很用心,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到关于泰国的旅游路线,陆伯说那边的天气如何炎热,林嘉文附和着说那边的蚊子毒性强,叮出来的咬包又红又大;或者在说日本那边的生意,提到好多次“橘成冶”,林嘉文说这个名字时候总是含有一种复杂的语气。

    蔸娘在这个环境中格格不入。林裕似乎已经习惯了怎么躲开这样的场合,戴着耳机躲在角落里打游戏,林嘉文并没有数落他,也没有管他,他似乎只是一团空气。阿戎也有自己需要应对的人,熟练的从别人手里接过烟,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别人说一些神神秘秘的话。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太阳慢慢往地平线移动,从亮白色慢慢变成金黄色,再变成橘色。

    橘红色的光线透过白色的纱窗帘,投到室内,印在墙壁上。蔸娘能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看见港口外的海面,波光粼粼闪着耀眼的光,过了一会儿她就感到眼睛发酸,大脑一阵眩晕。于是她匆匆转回视线,看回室内,因为强光刺激而投射在视线里的黑斑,一闪一闪的映在眼前的人的脸上。

    恍惚之间,蔸娘眯着眼睛,在正对面、人群的另一边,看见了全身湿漉漉的康贺东,发梢还滴着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她咽了咽唾水,一阵想呕吐的欲望,又从胃部往上翻滚。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却仿佛又看见了涌动的狗群,腥味和狗群喉咙里的声音,再一次给了她的胃部一次重击。

    她似乎看见了手里的四个亡魂在对面直愣愣盯着自己看。

    这是最近认床,没有睡好造成的,都是一闪而过的幻觉而已。蔸娘心里安慰自己。她抑制住自己喉咙里痒痒的不适感,咳嗽了几声,企图压下去那股反胃。

    “蔸。”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蔸娘抬头,循声和阿戎对上视线。阿戎的白金耳环在橘红色的阳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光线,映在蔸娘的眼睛里。她还有点发愣,反应不过来。

    “过来呀!”戎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她招了两下手。

    蔸娘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匆匆走到阿戎的身边。

    阿戎一把揽过她,圈在身侧,手却只是虚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掐灭了烟头。

    “就是你,帮林嘉文搞定了康贺东啊?”眼前一个穿亮蓝色西装的长发男人笑嘻嘻看着她,问道。

    “喂,烦不烦啊你们,她这半个月听这句话听到耳朵长出茧。”阿戎推了一把长发男人的肩膀,玩笑着说。

    “你自己看看啊,她看上去鱼都没宰过。”

    “鱼没宰过就不能干这行啊?”

    “那你让她说说,她怎么杀康贺东的。我听说过蔸家,那些女人天生就擅长下药,诶,她是不是先下药,然后再动手啊?”

    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蔸娘。蔸娘往阿戎的方向藏了藏,眨了眨眼,说:“你们听到我是怎么做的,那就是了。”

    其他人嬉笑着,还想在说点什么,阿戎却挥了挥手,一起把蔸娘带离人群。

    “看你脸色不好。”阿戎问她。

    蔸娘移开视线,想了想,说:“可能又中暑了。”

    “也是,大中午的,和阿裕走了半条街。”

    蔸娘苦笑了两下,没把幻觉看见康贺东的事情和他讲。

    “走吧我们。”阿戎晃了晃蔸娘的辫子,“你去找阿裕,我和嘉文说我们先回去。接下来就是叔伯们拉家常,吃晚茶,无聊得很。本来拉你们来,就是他们总想看看新生的蔸娘。现在他们也见到了。”

    蔸娘点点头,去寻找林裕。接着跟着阿戎走出一层一层的门。在那座浮夸的大门口,和任辉擦身而过。阿戎拍了拍任辉的肩膀,任辉只是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像是什么交接仪式一般。

    光球旋转着,向四周散射粉红色、艳紫色的光,人们在灯光下摇来摇去,像是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草,似乎他们并不是自己想动,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在这样摇来摇去。

    被照到的皮肤呈现玫红色,诡异又暧昧,暗面是模糊的黑蓝色,所有人在舞池的灯光下都显得很不真实。

    蔸娘坐在吧台的最角落,远离人群,但是光线的颜色最正常,也最算充足。

    她借着这一盏唯一正常的灯光,占据了吧台的角落写作业。笔尖和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淹没在喧闹的鼓点和吉他声音里。偶尔抬头,远远地看着被灯光照得颜色古怪的人群。可蔸娘不敢多看,她总是会在人群里,看见一个湿漉漉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幻觉,她把这一问题归咎于没睡好,也不敢和别人说,她想,或许是阿戎两次提到要让她去看心理医生,让她先一步自己以为自己疯了。

    这间酒吧是阿戎的,装修风格像极了他本人,张扬晃眼,颜色大胆,甚至有点媚俗。就是这样的风格,让酒吧的营业额,几个晚上就足够买下那部漂亮的跑车。

    阿戎从舞池的另一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杯红色的鸡尾酒。

    “在写什么?”阿戎饮了一口酒,用余光扫了一眼蔸娘的作业。

    “英语练习卷。”蔸娘一边说,一边用笔杆挠了挠头发,似乎被题目难住了。

    阿戎凑过去看了一会儿,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点了点一个空着的括号,说:“选c。上一题时态不对,替换成b选项。”

    蔸娘转过脑袋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吃惊。

    “怎么?”阿戎又喝了一口酒,好笑地看着她。

    蔸娘轻轻摇摇头:“你看题好快。”

    “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没上过学。”

    “我知道不要以貌取人的。”蔸娘说,想起让她听了许多次的“她看上去不像能杀康贺东”那些人。

    “看来你深受其害啦。”阿戎笑起来,“林嘉文送我去欧洲留过学,遇到他之前我确实没读过书。”他补充道。

    蔸娘眨眨眼,开了开口,想听更多他们的往事,却害羞于直言询问。

    还没等她做足心理准备,阿戎先低头,和她说:“不过啊,你在这里写作业,小心有醉鬼把你的卷子抢走撕掉哦。”

    “醉鬼怎么会抢我的卷子?”

    “醉鬼嘛,看到什么砸什么,你的卷子又很好欺负。”

    蔸娘看了看那群东倒西歪的人,中间有些大声叫着,快要摔倒在地,看上去马上就要不省人事的家伙。缩了缩肩膀,把卷子塞进包里。

    酒保给这个面生、但明显和老板关系亲密的小姑娘倒了一杯乳酸菌饮料,杯子上插上一片青柠檬做装饰,递给蔸娘:“老板请的。”

    他们家老板摸着下巴看着这杯饮料,转头问酒保:“不给孩子弄点蛋糕吃嘛?”

    “老板,清醒一点,你开的是酒吧。”

    正在他们打趣玩笑,门口忽然出现一些骚动的声响。半个店里的客人和服务生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当然,蔸娘和阿戎也注意到了。

    被装饰的金色玻璃贴的门被一群穿着鲜艳个性的女人推开,那群女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一个人,他们几乎是以一团的状态,涌入了店里。那个在最中间的人,蔸娘觉得极其眼熟。

    那人在炎热的夏日夜晚穿着白色的男装机车皮衣,腰带是鲜艳的亮橘色,明明是夜晚,却戴着一副墨镜,但是墨镜的颜色是夸张的粉红色与黄色渐变。令人瞩目的,还有那人绑的高高的马尾辫,马尾辫又被细致的分成九股细长的麻花辫子,随着其人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摇晃,很是惹眼。

    “这是不是那个……”蔸娘看着女人们中间左拥右抱的人,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个,‘狐狸’?”

    阿戎把酒杯里最后半杯酒全部倒进喉咙里,语气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嫌憎,发出一声鼻音:“嗯哼。”这算是回答了。

    “我上次看见祂的时候,倒更像一个女孩。”蔸娘轻声嘀咕道。

    “可别被祂的外表骗了,祂不但没有性别,年龄也一大把了。”阿戎保持着那一股浅浅的嫌弃,说,“虽然我不知道祂的具体年龄,但大概比嘉文还年长。”

    “啊?”蔸娘小声惊呼了一下。

    正说着,被他们悄声议论的主角走了过来,左边勾着一个金发女人的肩膀,右边揽着一个粉红色短背心女人的腰,大大方方把人群注视或者侧目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管是鄙夷还是羡慕,祂似乎都不太在乎,通通照单全收。

    祂把颜色鲜亮得夸张的墨镜往上推,架在额头以上,露出金色的眼睛。在昏暗并且令人头晕目眩的粉色灯光下,祂的眼睛仿佛是发光的宝石,似乎祂就应该在这样糜烂的环境下出现,祂就属于这种色彩的世界。

    “狐狸”用那双金色的眼睛,上下看两圈蔸娘,松开了勾搭着女伴的双手,走向与酒吧格格不入的少女。

    “所以你还是被林老板收下了。”祂说的是个陈述句,并且表现得丝毫不意外。

    蔸娘点点脑袋,又小声地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

    “嗯……文叔的,打手们,或者员工?我想。”

    “噢。”祂眨了眨眼,“我可是自由职业,不是文叔的人。”

    “噢……”蔸娘不好意思地发出一声。

    “简单点说就是拿钱办事,按单结算。”祂说着,却一步上前,把蔸娘圈在祂和吧台之间,腹部抵住了蔸娘的膝盖。小姑娘被祂忽然靠近,侵占了私人空间的举动,吓了一跳,肩膀一瞬间缩起来,下意识想要蜷缩。

    祂似乎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眯着眼睛盯着蔸娘。蔸娘看着祂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但同时又分了心思暗暗感叹,即使离得这样近距离,祂这张脸还是无可挑剔的靓丽,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叫祂“狐狸”。

    “我挺中意你的,我想,要你跟我。我赚得可不少,你是不是欠着林老板七百万?跟着我,很快可就能还清了?”“狐狸”眯着眼睛,把气息都吹到蔸娘脸上。

    蔸娘的心跳快冲出喉咙,提到了嗓子眼,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左右摇摇头。

    还没等蔸娘反应过来,边上的戎先抬脚,直往“狐狸”的腰上踹去。但祂毕竟也是一位职业杀手,凭借灵巧的体术在业内颇有名气,吃雇佣杀手的这碗饭。祂只是侧了侧,轻松躲开了。

    “别生气嘛,阿戎。”祂笑嘻嘻地说。

    “晃硕。”戎咬着祂的名字,一字一顿地警告着,“离她远点。”

    “这么护短?”

    “看你的脸令人生厌而已。”

    “但我可是很喜欢你呢。”晃硕并不生气,反而嘴唇的弧度更加明显,越发变本加厉地展示自己唇红齿白的漂亮魅力。

    阿戎反手甩去喝空了的玻璃杯,却又被晃硕躲开,玻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

    “这次又在谁手里做事?”阿戎冷淡地问了一句,看上去习惯了和晃硕这般互动,并没有继续,也没有可惜自己店里少了一个酒杯。

    晃硕放过了又缩成小兔子的蔸娘,单手按着吧台的桌面,用力一撑,轻巧地落坐在吧台桌上,高高地环视着整个酒吧里的人群。祂不缓不慢地回答:“难怪叔伯们不喜欢你,这种问题也这么直白地问。林老板可是精明得不像话呢,你怎么这么多年没学一点。”

    “爱说不说。”戎不耐烦地呛回去。

    “哎呀呀……”晃硕摇头晃脑笑起来,九股细长的辫子甩来甩去。

    蔸娘夹在他们当中,左看看,右看看,大气不敢出,生怕他们从那一句话开始,忽然变成厮打。

    “陆伯。”晃硕顿了一会儿,回答了那个问题。

    戎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晃硕带来的女伴们已经霸占了舞池,混乱地玩闹、叫喊着。蔸娘看着她们胡乱挥舞纤瘦的胳膊,在蓝色和粉色混合的灯光下,变得虚幻,像是珊瑚在海洋里肆意生长,没有有意识的企图,但是轻而易举地散发出怪异的蜜香,吸引即将被捕食的鱼群。

    蔸娘望着,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

    金发的女伴黏糊糊、甜腻腻地从舞池里呼唤晃硕:“甜心——别坐着啦!进来陪我们嘛!”

    晃硕跳下桌子,轻轻落地,应声往她们的方向去。

    阿戎面无表情地看了晃硕那群人一会儿,转头对酒保说:“祂账上的酒水都加百分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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