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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绩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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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老板在蔸娘回酒店之后没有再提起那几个小流氓的事,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于是蔸娘猜这件事算解决了。

    到了晚上,蔸娘还是没有任何食欲,于是只不停地喝柠檬水和味道清淡的茶饮料,一整天都满肚子水。蓝老板给她点了一杯酒酿糖水,往她额头上贴了一个儿童降热帖。一桌子人都在自顾自吃饭,桌子当中的沙茶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滚烫气泡。小姑娘抱着一杯糖水,低头只管安静地抿吸管;本来就是个十六岁的学生,贴着卡通图案的降热帖,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成年人当中格格不入。

    阿戎倚在椅背上,咬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盯着新来的小女孩,让她更加如芒在背,终于在蔸娘快要憋气背过去之后,随性含糊地问她:“怎么搞成这样,给你叫个心理医生要不要?”

    蔸娘脑袋只摇了一半,他又补充道:“也是,心理医生里一抓一把架梁,保不齐莫名其妙被骗去给哪个老板打白工。”

    “她只是中暑啦,戎哥。”肥秋夹了一筷子香菇,一边说,“狗笼又闷又热,不通风细菌还多,又脏。”

    阿戎撇起嘴,烟晃了两下,“以后早上跟那些小马仔去跑场子吧,和他们跑几圈抵抗力就好了。”

    “那些古惑仔会抽烟,还会顺路拐去兰桂坊玩,她也跟啊?”蓝老板不赞同地说。

    “她快成年了嘛。”阿戎耸耸肩膀。

    “不许怂恿她。”

    任辉趁着阿戎眼睛看着蓝老板,夹着一块鱼豆腐往阿戎嘴里塞,也不管那支烟就挡在阿戎的嘴唇之间,“少说点啦阿戎。”

    “喂——”阿戎连忙把烟拿出来,被烫到舌头吹了两口气,“烟被你搞湿了。”

    “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法抽。”

    “那我待会儿也能抽,你赔我烟。”

    “去我包里找咯,有就有,没有你自己看着办。”

    蔸娘的眼睛跟着说话的人不停的转来转去,吸管见了底发出一串气音。肥秋问她要不要再喝点什么,她摇了摇头,说饱了。回房间之前,蓝老板叫她早点睡,明早先去接林嘉文的儿子,再去机场等林嘉文。

    寄宿学校的位置很偏僻,但光看见大门就感到扑面而来的豪横,西式的建筑外观好像这是一座独立在深山中的欧洲小镇,看学生们的制服都能感受到学费的昂贵。

    蔸娘站在车后面,越过车顶看那些学生走出来,他们和她年龄相仿,稍微年少一些,但都将金贵的教养穿在身上收拾得妥帖周正,大多孩子出门后会有人帮忙拿行李,他们只需要钻进名牌车里,一些甜美的女学生会和母亲进行一个热烈地、长长地拥抱,接着有说有笑钻进名牌车里。阿戎站在轿车的另一头抽烟,离得蔸娘远远的,蓝老板依然忙于工作,时不时接电话,要么就是看平板上的文件。

    在那一群小大人一样的学生里,蔸娘看见一个很扎眼的男孩。那个男孩剃了很短的寸头,总是耷拉着嘴角,他的领带被扯松,歪歪扭扭挂在胸前,制服外套被他随性地挂在肩上,用一只手拉着。他拉着一个中号行李箱,再背了一个挎包,再无其他行李。

    男孩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在阿戎的跟前停下,语气不算亲近,开口就问:“我老爸呢?”

    阿戎依然保持着他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话带着点含糊的鼻音:“接完你接他咯。”

    男孩撇了撇嘴,嘴角拉得更低。但阿戎只是抬起了一边胳膊,他就和小动物似的一头栽进阿戎胸前,精瘦的手臂抱住阿戎的腰。阿戎胡乱揉两把他的脑袋,任凭他粘着自己,开了一边车门,“上车。”

    “她是谁?”一坐上位置,他指着蔸娘问阿戎。

    “你不会自己问。”阿戎无情地拒绝回答。

    “不熟嘛。”男孩嘻嘻笑两句,又探过脑袋找副驾驶座上的蓝老板,“蓝姐,她谁啊?”

    蓝老板依旧看着平板:“你爸新收的员工,只打暑期工,寒假看情况。”

    “哦。”男孩似乎已经收到了满意的答复,坐好不再好奇。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蓝老板忽然开口:“蔸娘。”

    蔸娘抬起脑袋看她:“哎?”

    接着,看见蓝老板一边心不在焉只专注盯着平板屏幕,一边晃着手指头,指了指男孩:“林裕。”然后她又把指头转向蔸娘,后面半句话大概是对男孩说的:“蔸娘。”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小孩看了看,算是认识过了。

    七月份的香岛酷暑难耐,林裕在下车之前特意扣上衬衫扣子只留下最上面一颗空着,系好制服领带,还放下了袖子,尽最大能力让褶皱被藏好,一改刚刚叛逆的样子,做起乖仔,等到林嘉文从出站口出来,他的背上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

    林裕规规矩矩走上前几步,低了低脑袋叫他“爸爸”。林嘉文则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但目光没有接触过他。几个来接机的下属都规规矩矩的叫他老板或者契爷,除了阿戎。阿戎晃着脑袋抱怨说:“等了好久。”

    林嘉文笑着说:“没办法啊,你也知道国际航班经常延误。”

    再一次见到林嘉文,蔸娘还是心里有些发怵。在林嘉文那张和蔼但是总让人感觉藏着些冰冷刺骨的笑面前,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喉咙紧绷绷的悬着,迟了几秒才叫出一声:“契爷。”

    林嘉文被她逗笑,“不习惯就不要强迫自己,叫文叔也可以。”

    他们逗留,很快上了车,一上车就是成年人的谈生意开小会的时间,蔸娘和林裕坐在另一辆车里,跟在他们后面。两个孩子都不善言辞,整个路程安静的只有气流呼呼声。即将到达酒店,只差一个拐角再行半条街的时候车流堵成一队,隔几十米就有一个交警在指挥交通,还有不少穿着制服和防弹背心的差人,远远站在拐角边。

    本来想右转的车在指挥下直行开走,车队慢慢往前挪动。蔸娘忽然心跳加快了起来,感到几分心虚,但尽量让自己没有表现。林裕百无聊赖躺在座椅上,捧着手机看。交警指挥肥秋把车往前开,不要拐弯进右边的路,肥秋摇下车窗,往路里头望,问:“乜事啊,阿sir?我挺急的,绕路来不及。”

    “那也不行,为了安全,不能往这条路走。”年轻的交警解释道。

    肥秋还准备说什么,一个穿着长风衣、戴墨镜的高个男人走过来,对交警喊道:“你去指挥别的车,这两辆我来说。”支走了人,那个男人一手撑着车顶,叙旧一般和肥秋说话:“快三个月没见到你啊,秋秋,外地忙工作?”

    “是咯,阿sir,前阵子北上休假,带带小朋友、学做家兄啦。”肥秋笑嘻嘻地回答,拿出一包万宝路打开烟盒给男人。

    阿sir也不客气,拿了一根自己点上,“这么客气还叫我‘阿sir’。你开车,那后面多半坐林老板咯?这么忙还要赶时间,林嘉文今天刚刚从日本回来不休息啊?”

    肥秋咧了咧嘴:“做生意就是这样嘛。”

    阿sir哼笑一声,“做生意啊。”

    接着他往后敲了敲后车座的车窗,一手撑着车顶弯着腰,透过反光的车窗往里看,他的脸背光,又加上带着一副宽宽大大的墨镜,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车窗缓缓降下来,阿戎开的车窗,阿戎的位置正好可以和这个差人面对面,他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瞪着那对墨镜片,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哎呦,戎哥也在。”阿sir勾起嘴角,把脸颊上的肌肉挤起,不知道是不是戴着墨镜的缘故,他总让人觉得皮笑肉不笑,“林老板,好久不见啊。”

    阿戎没有说话,还是死死盯着他,直到林嘉文开口,他才往后坐了坐,但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从男人脸上离开。

    “是啊,忙嘛。”林嘉文脸上笑着,语气却冷静疏离。

    “当老板怎么还这么忙,不如把事情分给下面人做,锻炼锻炼后生仔。”

    “娄督察星期六还加班也好忙,领导给不给算加班费?”

    “嘁,我领导忙着喝喝茶、打高尔夫,去澳门梭哈,都乐不思蜀了哪里还有空关照我的加班费。”

    “上司这么闲你也不用这么折腾自己,放放假,趁年轻赶紧讨个老婆。”

    “算了吧,现在女人多麻烦,又要你陪她哄她给她买包,又喜欢问你支不支持她做独立女性,难伺候得很,还有一会儿想当妈妈一会儿又不想养。诶,今天放暑假是不是啊,接你儿子回家了?”

    “对啊,顺路接了。”

    “你这么忙,要不要我介绍朋友做夏令营的,带他出去玩?”

    “孩子都寄宿了一学期了,哪里还能再丢其他地方去啊。孩子多少也要陪几天的。”

    “当爸爸也真麻烦哦。”

    “好在你不想找女人,也不用当爸爸咯。”

    “林生是不是最近又收了一个契仔?”

    “哪里听来的?”

    “康贺东失踪了好一阵了,收一个顶他的位置也不奇怪。”

    “又不是俄罗斯方块,没一个补一个。”

    “你的那群古惑仔,最近不安分得很,上星期在观塘枪战,昨天晚上在维多利亚公园械斗,今天又围在别人店里,不让人阿伯做生意,还把路也占了。入职培训是不是这两年没做好啊,林生。”

    “哪有小孩真会看入职培训的,娄督查以前认真看了?”

    “这什么话,我正经考警校的我当然要看,还得记。”

    “记着那几行字几本书是一回事,做着事的时候能不能想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那这就是做契爷的得管教的事情了。”

    “原来兜一圈是要给我告状啊,娄sir。那你也说了,位置嘛,缺一个就要补一个,不安分的原因娄督查也知道,多年前你前辈能维持好,你也一定能。”

    娄sir的下颚边的肌肉紧了紧,小幅度鼓动了一下,接着他笑起来,拍了拍车顶:“那多谢林生鼓励咯。”说罢他站直,对后面的警员挥了挥手:“让这几辆车过。”

    车窗关上,车子驶入右拐道上。这条路算是比较繁华的主干道,但现在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和往来车辆,只有前天晚上蔸娘光顾过的小馆子门口挤满了人。那些人年纪都不算大,脸上表情凶狠又痞气,手里拿着家伙什,光看就能知道是干什么的。空荡荡的路上有了三辆驶过的车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都盯着驶过的车。

    蔸娘隔着不受任何事情影响、撇着嘴看手机屏幕的林裕,小心翼翼看着那家小馆子。她只瞥见那个跟着小头领的女孩,她现在双腿缠着绷带,看上去魂不守舍憔悴极了,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车不断往前开,蔸娘只能来得及看见这些。

    堵着路的古惑仔没有做出反应,只是依然站在原地。蔸娘把脑袋靠到座椅靠枕上,悄悄呼出一口气,皱起眉头。她想等到下车,多半又要面对蓝老板的怒火。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林裕打着哈欠下车,蔸娘跟在他后面,从靠近人行道的门下车。林嘉文的房间是预留的,在最高层,蔸娘想大概这一整栋酒店就是林嘉文名下的。大人们的生意讨论大概车上就解决完毕,现在他们的话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讲这一阵子闯祸的小马仔们;阿戎和林嘉文抱怨东南亚的阳光猛烈,拉开领子给林嘉文看晒出来的肤色差,又说了和他对接的中间人又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林嘉文只是笑笑,摇了摇头附和他对那个中间人疯得不轻的评价。

    最后林嘉文又朝两个孩子的方向问了一句:“期末考试怎么样?”

    蔸娘的眼珠子还放空失焦地盯着地毯,过了几秒发现电梯里安静了才忽然醒觉,看向林嘉文,又马上转头看向林裕,却和林裕撞上视线。林裕一脸倦怠,努了努嘴,表示出事不关己。蔸娘又看回林嘉文,眨了眨眼,轻声试探:“我吗?”

    “对呀。”

    蔸娘抿了一下嘴唇:“还、还行吧,一般般的,都及格了……”

    “挺好的,没有偏科啊?”

    “政治和数学低一点点吧……”

    “一边学高中课程一边跟着蔸姨会不会顾不过来?”

    她摇摇头:“还行啦。”

    “你好喜欢说还行哦。”阿戎插了一句嘴。

    蔸娘生涩地笑了笑,“听上去比较有余地嘛。”

    林嘉文和林裕一起住在最高层,其他人在先出电梯,电梯门关上之前,林嘉文叫住蓝老板:“路口那家小店的那些人抽空处理一下。”

    “知道了。”蓝老板应下,一边拍了拍蔸娘。

    电梯门关上,数字往上跳了一层。蔸娘还望着电梯踌躇了一会儿,肥秋碰了碰她的胳膊问她:“没事啦,我再陪你去。”

    “啊,好啊,谢谢秋哥。”蔸娘马上回过头。

    “是不是担心人多,刚刚一直魂不守舍。”

    “这个倒没有很怕,主要是刚刚……”蔸娘握了握辫子,“林裕会不会不开心。”

    “为什么?”

    “文叔没问他在学校怎么样,问我成绩,林裕会不会不开心。而且他刚刚,好像很期待看见爸爸的样子,还把袖子放下来领带系正了。”

    “他上的是国际学校,期末和你们不一样,文叔早就知道他成绩了,你不要担心。”肥秋安慰她,“他们父子就这样的,你只需要听文叔的话就行了,阿裕你不用去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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