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节：我这前半生里最快乐的日子

    “通过了专业课考试之后，我第一次接到了他的电话，而且我和他发了火，因为我在心里是埋怨他这么久才打电话来，那一次让我记忆犹新。我刚接起来电话，电话的那头却没有声音，我就猜到了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是打了电话却不说话的呢？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在电话那头说是他，我故意问他‘你是谁？’他就解释说是画班的，我说‘我知道是你!’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被我打断了，我问他，‘你为什么打电话来？你打电话想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你想怎么样？你说！’听了我一连串问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长时间。”莫桐说道。

    “我的语气很不耐烦，我说‘如果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挂断电话了！’这时他才说话，‘别，别挂电话，我说！真的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才打电话给你，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男生，大概已经猜出来我为什么会向他发火了！他停了一会儿之后，接着说‘我是有点儿不敢给你打电话，既渴望听到你的声音，又害怕打电话，心里很矛盾，前后想了好长时间该怎么和你说话，然后才鼓起勇气打了这个电话。我想告诉你……’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沉默了，我问他‘怎么不说话了，挺大个男生，说句话这么费劲儿！’”莫桐说道。

    “他在电话里还是沉默，然后好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出来‘我喜欢你！’可是那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哼呢，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在电话里听得真真切切的，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之后，我心中的火气立刻熄灭了，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而且对刚刚发火的事情也觉得有些歉疚。”莫桐说道。

    “那天我们的电话打了五个小时，从夜里一直说到天亮，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从他学画说到我的拖鞋，从我小时候的玩具说到他报考美院的理想。我们说了太多太多的话，控制不住的说。从那次之后，我们每个星期都会通一次电话，一直到文化课高考结束前，我们都没有见面，各自都在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在电话里‘约会’的。”莫桐说道。

    “那段时间说了很多的话，如果一字不漏的整理下来，可能会印出一本500页厚的书。说的内容早就已经记不起来了。随着时间的延续，这些东西总是要淡化的，没有人能抓得住，谁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印象深刻的只是那段时间的情形，正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忽然响起的敲门声，陌生人找错了门牌号，或者楼下的音乐店里播放的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或者是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里的时候产生的特有的时空感等等，真是奇怪，我竟然对这些情景能记得这么清楚，聊天的内容都是大片的空白，原本以为那段时间里满满的装着我们的对话，实际上回忆起来又觉得什么都没装！”莫桐说道。

    说完，莫桐如同是在给自己试体温一样把右手盖在了额头上，略歪着头，目光直视着实木桌面上的黛蓝色的杯子垫和咖啡杯，她的头发依旧如绷得紧紧的密集排列在一起的琴弦一般垂顺，似乎上发梢上系着砝码一样。

    “高考结束之后的那段日子，我们算是有了真正的自由和时间!”莫桐接着说道，“因为专业课考试也早已经过关，文化课的复习也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所有没有什么忐忑不安的等待成绩的心情，只管自由自在就是，他也一样，专业课、文化课都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时候，考试的顺利带来的轻松感真是太棒了！和现在工作的顺利、生活的顺心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感受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最直接的！回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吧”

    我点头。

    “他其实是个表达能力欠佳的人，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是那样的。但是他的头脑却是很聪明的。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周围也很多的。他缺乏浪漫的一面。我想象的那些浪漫的恋爱形式在他的意识里简直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但是他依从我，我是一贯的对他提出要求，那时我也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的。现在看来，那和自私没有什么区别。说到最根本的原因上，就是因为我小时候被父母娇惯得蛮不讲理，很难想象，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人，他却能够容忍我，从来没有和我大发雷霆的时候，至多是不说话，你能够想象得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莫桐问。

    “大概可以！”我答道。

    “就像是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人，骨子里却没有一点儿一样的地方。他从小也是在被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父母都是高官，娇生惯养的环境一点儿也不比我差，也有那种高官子弟一贯的特立独行。但是在我的面前却是没有一点儿脾气！倒是我的坏脾气有增无减，活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这其中有些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是无条件的忍受着我的脾气，或者说超过了无条件这个意义上的忍受。”莫桐的右手食指拨着咖啡杯的柄，如同是拨回时钟的指针似的转了两圈，然后又抽出了一支万宝路，我拿起zippo为她点燃。

    “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是景山公园，后来那里我们不知道去了有多少次了，那是我们五年多的时光里去得最多的一个地方。只要一有时间我们就跑去那里，那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都在记忆里打上了深深地烙印，那里有着他的影子。每个人对于自己初恋约会的地点大概都会是印象深刻的吧,每个人的感受应该是差不多的。有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我的或者他的学校的阶梯教室上课，大学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他在美院学的是版画，他告诉过我，他的目标是想在毕业的时候留校任教，能够做一名老师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莫桐说道。

    “虽然那个时候我是个坏脾气，但是他的任何决定我都是支持的。因为，我们已经彼此认定，是要一起度过一生的人，对于我们大学毕业后的未来，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已经开始有了很明确的目标。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旦目标确定了下来，一切就都好像变得简单了起来。那些简简单单的日子是我这前半生里最快乐的日子了。连偶然的闷闷不乐都成了快乐的点缀。”莫桐说道。

    “虽然我的浪漫设想在他的身上一个都没有实现过，但是我却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那是因为他而改变的，不是刻意的，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回想，我的那些浪漫幻想都哪儿去了？怎么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再想那么做的冲动了呢？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之后，潜移默化中受到了他的影响，平平淡淡已经成了我们俩的习惯了。在我的同学中，她们都认为我的心好像一下了老了十岁一样，但是我却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