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刀痕
沉重的脚步声在逼仄的楼道内响起，仿佛在拍打着人心一般，令人呼吸骤然加快。
当房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之后，满脸疲惫的女管家双眼死死看向门口处，试图在传信的人脸上窥见一些端倪。
然而，那股紧绷之意很快就在传信者脸上露出的笑容中被暂时化解了。
“叶管家！转移了！开始转移了！真的像大小姐预料的那样！”
骤然起身的动作将身下的椅子都掀翻在地，叶清疲倦的眉目间先是出现了一丝喜意，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旦产屋敷耀哉身上的诅咒开始转移，那也就代表着，作为连接着人与鬼血脉的重要“媒介”，此时的叶樱也同样会受到诅咒的侵蚀。
那仅有一瞬的喜色，也就此彻底僵硬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守候在庭院走廊中的桑岛慈悟郎与炼狱槙寿郎几乎同时被自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从假寐中惊醒。
在两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某个少女的身形就如同风一般的从房屋破洞处掠出，几个闪身跳跃之后，就已经将这座宅邸远远抛在了身后。
“祢豆子！”
匆忙从屋内冲出来的鳞泷左近次已经抄起了日轮刀，并向着走廊下的两人匆匆解释道：“不知因何缘故，祢豆子突然苏醒过来了，还无法确认她现在的状态，我继续去追她，你们就留在这里，继续守护屋内的人！”
待他走后，只余下走廊上的两人同时看向身后的一片狼藉。
身后的屋门被破开了一个大洞，透过月光，能隐约看到依旧安然躺在屋内的两人一猫，他们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平静，并无异常。
回想起方才自屋门后直接冲出来的那名少女，炼狱槙寿郎眉目间既有忧虑，亦有犹豫。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着身旁的老爷子确认道：“桑岛先生，您方才可看清楚了么？”
老者同样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变化，那样可怕的巨力，也远远不是人类少女能够拥有的啊”
“能够将鬼变回人类的药剂失败了吗？”
被从战场中心激荡出的强烈气流碾碎的木屑和房屋碎块，与漫天落下的雪花一同自虚空中坠落下来。
位于正中心处的那道人影，现在看来早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自后背与大腿处延伸出来的血管状触手，再加上那两条变形的手臂，现在的鬼王无疑才是真正显露出了完全形态，数十条管鞭一齐挥动间，不仅将自身护得密不透风，那鬼魅一般的攻击同时也令众人防不胜防。
更为棘手的是，此刻的它同样也学会了用毒。
被它掺杂在管鞭与尖刺利刃上的血液，同样剧毒无比，一旦不小心沾染到伤口处，属于鬼王的血液便会立即开始自内而外的破坏着正常人的细胞。
“可恶！完全无法近身！”
再一次从中心战场处退开的炭治郎，此时他的右眼已经在方才与鬼王的碰撞中被划破，自伤口处感染的鬼血迅速蔓延至脑内，使得双眼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见他退到后方，早已从中心战场退出的蝴蝶忍立即提着药箱迎上来。
即便是在出现了斑纹之后，凭借她现在的力量，仍然无法对鬼舞辻无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且最主要的是，目前仅存于刀鞘中的那些毒液，对无惨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然如此，明知拼死上前也会成为大家的拖累，她选择了接受大家的好意，暂时退至后方为受伤的同伴进行急救工作。
自药箱内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解毒剂注入到炭治郎体内，蝴蝶忍紧张的注视着他右眼处的伤口，在那处伤口上，因毒素而增殖出来的血肉组织同先前出现在主公大人身上的青紫瘢痕一模一样，令人心生寒意。
“不行，普通的解毒剂完全没有作用”
在观察到那些增殖细胞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后，蝴蝶忍当即将药箱的第三层抽出，从中取出了一支特殊的药剂。
暗红色的药液，看上去就像是某个人的血液一般。
“这是用叶樱的血液为主材料调配出的药剂，目前还没有在正常人身上试验过，因此作用也未可知”
蒙上一层阴霾的雾紫色眸子紧盯着红发少年逐渐有着扩散征兆的瞳孔，她最后终于一咬牙，将药剂注入进了炭治郎体内。
“炭治郎，坚持住！天马上就快亮了！”
因为药剂的原因而暂时失去了意识的炭治郎，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陷入到了睡梦中一般。
自战场边缘匆忙赶来的后勤人员也终于带来了大量的医药用品，趁着炭治郎还未醒来，众人立刻马不停蹄的为他处理着身上其余的外伤。
尖锐的破空声与巨大的轰鸣声一刻不停的自中心战场处传来，汗水自额头处滑落下来，蝴蝶忍不住抬头看向了那一处烟尘弥漫的可怕地带。
在那里，令人完全无法用肉眼分辨清楚的管鞭留下了数百道漆黑的残影，自夜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源源不断的被吸入到从无惨身上裂变出来的“嘴”中。
当它身上的“嘴”将雪花吸入之后，迅速蔓延包裹在其体表上的浅蓝色坚冰有效的抑制住了从那些“嘴”中产生的巨大吸力，使得众人发动剑招的动作不再像先前那般吃力，还要费劲摆脱吸力对身体造成的影响。
缠绕在无惨整个上半身的血色纹路此时完全就如同活物一般，泛起的红光使得那些纹路就像是缠绕在它身上的血蛇一般，一刻不停的限制着它的血鬼术，同时也在摧残着它那病态的意志。
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开始有着明显的青紫瘢痕浮现而出了，它的躯体果真如叶樱所说的那般，正在接受着“诅咒”的侵蚀。
这一认知再次令它感到怒不可遏，冰冷的梅红色眸子迅速锁定了那一抹绿衣，在叶樱向着它发动剑招的瞬间，两条管鞭同时自她背后发动了袭击。
然而那个疯女人却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管鞭刺穿了她的身躯，同时，她手中的那把剑也同样斩下了自己的右臂。
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血花扬起的刹那间，那逼近身前的少女忽而对着它露出了笑意。
少女原本白皙无瑕的面庞上，此时也同样出现了刺眼的青紫色痕迹，那样美丽的笑容，此时却只会令人感到心悸。
“如何，诅咒的滋味，你可还喜欢？”
被她斩下的右臂断口处传来了熟悉的灼痛感，一时间竟无法令手臂再生，在她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后，手中的剑再一次狠狠刺进了鬼王的胸膛。
瞳孔剧烈的收缩，下一瞬，被琴中剑洞穿的鬼王胸膛，苍白的皮肤迅速蠕动着，两排森白利齿眨眼间就从破损的皮肤下方浮现而出，一刻不停的朝着身前的绿衣少女张开了嘴，像是要就此将她彻底吞食入腹一般。
“叶樱！”
自不同方向仓促赶至的几道身影同时向着两人身处的地方发动了剑招，然而大多数的招式都被漫天挥舞着的管鞭拦下，位于正中心处的位置，依然无人能够接近。
散发着浓烈恶臭气息的巨口朝着自己张开，叶樱却只是皱了皱眉。
“呵好大的口气”
下一瞬，被卡在它骨骼之下的琴中剑瞬间拔出，清冷月色自赤红色的剑身上浮现而出。
“月之呼吸，十七之型，镜花——水月。”
漫天月华亮起的瞬间，自身旁的黑暗中浮现而出的众多浅蓝色花苞轻轻颤抖着，终于在凛冬的雪夜中一齐绽放，向着身在此处的人们一齐展露出了最美丽的风景。
然而当那美得宛如一场虚幻的景象轻飘飘的散去之后，喷溅而出的巨量血花再一次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恍惚的双目中，鬼舞辻无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也如同那些渐渐凋零的花朵一般被折成了三段。
眼前的那名绿衣少女，她身上的浅绿衣裙再次被血液浸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那样决绝挥剑斩下的身形，以及她手中那一抹如火般燃烧着的赤红，这些画面，再一次令鬼王回想起了深藏于细胞中的那个可怕的人影。
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此时的身影却再一次奇迹般的重合了，仿佛令它再一次看到了那日月同辉的奇景。
“该死的亡灵！”
暴怒的低吼声自无惨口中传出，被斩断的身躯通过血液迅速黏连在了一起，即便短时间内还无法彻底复原，但也依旧不妨碍它更加疯狂的挥动着管鞭，再一次向着前方已然因为先前那一击而脱力的少女袭去。
“在继国缘一已经死去的四百多年后，这一次，没有人能够再将你从我手中救下！”
状若疯狂的白发男子，双目已经赤红一片，终于再生了的右臂鬼魅般的伸向前方，又一次的握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同时，众多的管鞭也被它在这一刻全部收回，一齐刺向叶樱的后背处。
它的血液正在通过扼住喉咙的那只爪子，源源不断的注入到体内。
在叶樱脚下，原本已经浮现而出的浅蓝色光晕就此散去。
交手至今，鬼舞辻无惨终于开始针对叶樱掌握的血鬼术，发动了意想不到的阻击。
“无法使用血鬼术的感觉如何？”
狞笑着的脸凑近了叶樱，它的手爪一刻不停的收紧着，此刻的叶樱只感到强烈的窒息感涌上脑海。
身后隐约传来了伙伴们的怒吼声，有人还在喊着她的名字，声嘶力竭。
麻木僵硬的右手像是要握不住手中的剑，在这一刻，叶樱模糊的感觉到，时间再一次变慢了下来。
眼前那一片白光中，有人还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叶樱叶樱！”
双手茫然的伸向了那一片白光，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内心巨大的失落感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垂下了脑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呢喃。
“啊好累好累啊”
不可名状的东西压在了肩头，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按向地面，双耳也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鼻尖嗅到了一缕幽香。
“叶樱，再坚持一会，就快到终点了。”
谁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打着素白纸伞的身影自眼前一晃而过。
“师父，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做到的！”
干瘦的少年，嘴角处仍带着明显的青紫痕迹，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喂，你停在这种地方，是想要放弃了吗？”
脸带黑斑的丑陋青年，背负在他背上的白发少女却美得如同妖精一般。
兄妹两人一齐看过来的目光，既有不甘，又暗含着鼓励。
“抬起头来，叶樱，你做得很好，独创的新招式，那是我一生都从未看见过的美景。”
暗紫色的衣角飘落在眼前，头顶上似乎被放上了某个人温暖而宽大的手掌。
“‘绝不因孤独而沮丧’，叶樱，我没能做到的事，就由你来带领大家一起完成吧”
肩膀上的重担似乎在一瞬间被人彻底拖拽下来，叶樱怔怔抬起头来，前方那面容近乎一模一样的兄弟两人，此刻脸上的笑容也都莫名相似。
两只手同时按在她的肩膀两侧，而后，用力将她往后推去。
“加油啊，姐姐”
最后自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终于令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双眼的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鼻尖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以及从身后感受到的熟悉气息。
“水之呼吸，十二之型，流樱——”
“火之神神乐，辉辉恩光——”
紧闭的双目毫无征兆的张开，发烫的琴中剑被再一次紧紧握住，清冷的月光与从身后席卷而来的水火交汇在一起，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将那些舞动着的管鞭切断绞碎，继而余势不减的落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胸前。
还未彻底恢复的身躯再一次遭受到了重创，在这一击之后，周围的猎鬼者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秃鹫一般，伺机冲了上来。
从他们眼神中透出的憎恶之意，像是要将周围的夜空都彻底点燃一般。
仓促催动新生出的管鞭抵挡住了其中的几道攻击，而后，曾经不可一世的鬼王就这么认准了一个方向，迈开脚步向着那处地方落荒而逃。
被气浪掀飞出去的叶樱撞进了身后人的怀抱中，又同他一起重重砸落在了不远处的废墟中。
自口中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下巴处淌落下来，很快就氲湿了衣领。
血红一片的视线中，身处的这座“鬼之城”已经开始迅速坍塌崩溃。
她的力量同样在随着血液的流逝以及诅咒的影响而接近失效。
前方众多伙伴追赶无惨的脚步仍未停下，叶樱软软靠在富冈义勇的肩膀上，向着同样从废墟中爬起身来的红发少年勉强提起了一个笑容。
虚软无力的手指向了那个位于最前方仍在狂奔的背影。
“看到了吗四百多年前，留在它身上的那些刀痕”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终于彻底崩溃的鬼之城消失后，那出现在空旷城镇内的白发男子身上，密密麻麻的血色裂纹，就如同被打碎的瓷器一般，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四百多年前缘一先生和叶樱小姐共同留下的刀痕吗”
红发少年的喃喃声此刻传到耳中略有些不真实。
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也渐渐消失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叶樱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琴中剑交到了身后的恋人手中。
“义勇，替我完成”
在双眼的视线彻底丧失之前，叶樱最后看到的是富冈义勇满脸泪水的模样。
冰冷的手指艰难的摸索着，为他拭去了泪痕。
当富冈义勇重新注视着怀中少女的双眼时，那双总是温柔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眸子，从中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丝神采了。
将那只布满青紫瘢痕的手轻轻握在掌心，最后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青年止住了眼泪，将少女交给闻讯赶来的后勤人员，而后握紧了她交到自己手上的剑，缓缓自废墟中站起身来。
“走吧，炭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