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夜雨
夜幕降临之后，街道两旁的灯火渐次亮起。
已近深秋时，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早就开始落叶，清早时才清理过的干净路面上，到了夜间，又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有风过时，几枚叶片打着旋随风一同缓缓飘向远方。
远处的天空隐约传来一声闷雷，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
位于街尾处的一家乐器店门庭冷落，作为这座镇子上唯一的一家乐器店，平日里总是鲜少有人光顾。
那些摆在明亮的玻璃橱窗后面的西洋乐器，其高昂的价格足以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然而今夜的乐器店却在即将打烊之前，迎来了两名与众不同的客人。
身披羽织的黑发青年面容冰冷，腰间隐约露出一截刀鞘，还背着一具奇怪的漆黑匣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具琴匣。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绯衣少女，那身衣裳也是从未见过的款式，区别于市面上能够见到的传统吴服，那身绯衣更像是中原本土才会出现的款式。
将一头花白短发梳得一丝不苟贴在头皮上的老者，在听到了自门口处响起的风铃声时，便将头从报纸后抬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名深夜来访的年轻人。
黑发青年取下了身后的黑匣子，径直朝着柜台处走来。
“咚——”
那具黑匣子被他小心的放在了柜台上，实木质地的柜面随之发出了一声闷响。
“打扰了，我想请您看看，可能寻到与这把琴相同材质的木料。”
打开的琴匣中，露出了一把已经断为两截的古琴。
戴上手套后，将断琴自琴匣中取出，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许久后，老者表示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我年轻时也见过几张从中原流传到此的古琴，据我所知，制作古琴的最佳材质，无外乎杉木、桐木、檀木、乌木及黄花梨等木材。”
手掌不舍的从断琴琴身轻轻抚过，望着那些遍布琴身的奇异断纹，老者忽而又叹了口气，小心的将其放回到了琴匣中。
“我看这把琴，应当很有些年头了吧，明显的古物，材质更是特殊，似木非木，我一时间也看不出这到底是哪一种材质可惜了。”
老者目光中的惋惜之意毫不掩饰。
“这把琴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黑发青年低垂下去的眼眸同样落在了那把断琴身上，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硬生生叫老者看出了几分隐藏在其眼底的情绪来。
“小伙子，琴既已断，轻易也无法复原，还需向前看才是啊。”
青年最终沉默着合上了琴匣。
“多谢您的好意。”
重新背上琴匣后，他的目光立即在店内寻找着方才那名绯衣少女的身影来，而后很快就在角落处的一架木质钢琴前看到了她的背影。
孤零零放置在角落处的木质钢琴，看起来似乎是即将面临淘汰的老旧乐器了。
站在柜台后的老者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扬声向着那一抹绯色道：“那架琴已经许久没有人用来演奏过了，维修过后音准倒是尚可，只不过琴键按压起来或多或少会感到有些艰涩。若是喜欢，可以试着演奏一曲。”
“是吗——看起来确实是很久都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孩子了呢”
站在钢琴前的绯衣少女很快就坐到了琴凳上，双手微微抬起，虚放在了那一排黑白琴键之上。
她腕间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一齐轻轻晃动着，发出的声音似乎比店门前的风铃声更加悦耳。
手指按下第一枚琴键，略显得有些沉闷的琴音在安静的乐器店内响起。
在一段不明意义杂乱音阶停下后，熟悉的歌声再一次传到了耳旁，仍站在柜台处的黑发青年双眼不由得睁大了几分，下意识的抬起头，怔怔看向那一抹绯色的背影。
“あなたの声が道しるべ”
（你的声音就是我的路标）
钢琴声在不经意间响起，叮叮咚咚如同雨滴一般悄然打落在了干涸的心灵深处，轻而易举的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一羽の鸟が 鸣いている”
（一只鸟儿在啼啭）
“名前のない空に わたしを探して”
（于无名的晴空下 寻觅着我的身影）
“优しさで编み続けた”
（乘着以温柔编织出的摇篮）
“ゆりかごで明日へいこう”
（一同启航前往明天吧）
“晴れの日も雨の日にも”
（不论晴空万里或是风雨交加）
“あなたを守るために”
（也会为了守护你不惜一切）
远方的闷雷声逐渐清晰起来，倾泻而下的雨滴很快就拍打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
窗外的街景逐渐同暖橘色的灯光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以黑夜为背景的模糊色块，令人一时间无法分辨清楚，那些亮光究竟是灯光，又或是黯淡了下来的月光。
然而此时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有安静坐在角落处的绯衣少女的背影，无比清晰的投射进了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
“かけがえのない宝物”
（无可替代的宝物）
“名前のない花は 静かに眠るよ”
（无名之花 静静地陷入沉睡）
“优しさで编み続けた”
（乘着以温柔编织出的摇篮）
“ゆりかごで明日をいこう”
（一同启航前往明天吧）
“晴れの日も雨の日にも”
（不论晴空万里或是风雨交加）
“「爱してる」を伝えて…”
（也会将「我爱你」传达予你…）
“この街に生まれたのは”
（生于这个城市）
“あなたと巡り逢うため”
（就是为了与你相遇）
“この街に生まれたから”
（也正因为生于这个城市）
“あなたに巡り逢えた”
（我才有幸与你相遇）
“一羽の鸟が 飞んでいく”
（一只鸟儿往远方飞走了）
“名前のない空に 明日を探して”
（于无名的晴空下 寻觅着明天）
歌声与琴声一同落下了帷幕，那阵余音却仍然回荡在乐器店内，久久未能散去。
当富冈义勇终于回过神来时，本来还坐在琴凳上的少女已经微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微凉的手指轻轻覆盖在面庞上，擦去了不知何时从眼眶中溢出的一行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少女的笑脸依旧同从前没有分别，就如同她方才的歌声与琴声一样。
黑发青年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已经深深烙在心里的那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面前的绯衣少女再度露出了陌生的狡黠笑容。
“嗯？又开始了，这一次，又把我认作是那个人了么？”
在那双蔚蓝色的眸子中，原本升起的一丝期望的火花瞬间黯淡了下去。
富冈义勇放开了少女的手腕，沉默的背着琴匣，向着店门口的方向走去。
又一阵风铃声响起后，一阵潮湿的风挟着雨滴一同打落在身上，昏暗的街灯下，偶尔能看到几名路人打着伞匆匆走过的身影。
犹豫的站在屋檐下片刻后，当富冈义勇正想抬脚直接走进雨幕中时，一抹殷红不期而至，为他遮住了自头顶上砸落下来的雨滴。
举着一把红纸伞，绯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定在他身侧。
“就这么淋着雨回去的话，说不定会生病呢。”
雨水被完全隔绝在了纸伞之外，富冈义勇迅速将头扭转了过去，不再看她，只是任由她就这么打着伞跟在身侧。
熟悉的雨夜，两人同在一把伞下躲雨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好在他依旧能分辨得清，此刻在身旁的人，已非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