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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离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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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的vip楼层一如既往安静。

    走廊两边挂满画框,池以蓝缓步行经其中,在其中一幅画前稍稍顿住脚。

    眼前是一幅油画,运用了大片浓绿与蔚蓝的色彩,湖中泛舟的两人对坐着,仿佛天地间只此二人,静谧而温柔。

    他在心里无声念出这幅画的名字:《boating on the seine》。

    香烟在手中冉冉升起雾气,一圈一圈地环绕着,大约是无言太久,原本跟在身后一块出去抽烟的傅西塘耐不住寂寞,清了清嗓子问:“咋,看中这幅画了?”

    池以蓝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颔首道:“嗯。”

    傅西塘一脸不屑道:“这仿的,这走廊里的都是仿的,我见过真品,上回在苏富比给拍出去了,小几百万呢。”

    停了停,又奇道:“以前怎么没见你对这个有兴趣啊?”

    池以蓝没言声,走了神似的,半晌才说:“没,走吧。”

    回到包厢里,伴酒的女郎已经等候多时,迎上来邀功道:“池少,您手机掉在沙发缝儿里了,要不是一直响个没完,我还找不到呢。”

    池以蓝漫不经心接过手机,待落座后,那女郎自觉地偎进他怀里,枕在他肩上要喂酒,被他冷着脸偏头避过去,按亮了手机,点开通话记录。

    看到“小白眼狼”来电且通话三十七秒之后,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怀里的女郎正讪讪地找话题,下一秒却被他大力从怀里掀出去。

    女郎虽知池家少爷喜怒无常的的冷酷脾性,却也不妨前一分钟还若无其事,下一分钟就翻了脸。

    她狼狈地跌到地上,一手抓着沙发才没四脚朝天,可这一抓,留着的纤长指甲也直接裂开,指缝鲜血直流,却还忍着痛不敢出声,怯怯地爬起来站在原地。

    池以蓝本就神色冷冽,此刻眼底透出盛怒,更是气势迫人,他一言不发看过去,女郎就低了头,虽然心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少爷,嘴上就已经连声地说对不起。

    做东的是cons大华区老总吴均,正儿八经的正白旗在旗出身,根儿上起就惯了骄奢淫逸,更是今宵的常客,瞧见池以蓝怠慢佳人,大笑着说咱们池少不解风情,招招手叫那女郎过来,算是给她解了围。

    “池少那样的帅哥,眼光高着呢,你还上赶着丢人现眼?快过来,吴哥好好疼你。”

    那女郎一脸心碎,红着眼眶坐到吴均边儿上,被搂着好好亲昵了半晌。

    池以蓝冷然起身,碍着那女郎在吴均怀里,也无法继续发作,只拿着手机离席。

    傅西塘刚喊了声“这是怎么了”,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吴均摇摇头笑:“从前只听过池少游戏欢场,却鲜少给谁青眼,原来不是虚言。”

    傅西塘呵呵陪了个笑,低头换了严肃脸给池以蓝发信息:“池六,咋了?弟妹打电话查岗了?”

    池以蓝拿靠在走廊拐角,给顾平芜回拨过去,竟很快便接通,对方的口气也十分平静,几乎让他疑心顾平芜刚刚是否真的给他打了电话,而且还与身份不明的女性通话过。

    “怎么了?”

    顾平芜太过若无其事,倒让池以蓝有些不爽地将唇抿成个一字。

    “还没睡?”他说,“三点多了。”

    顾平芜笑一笑,语气很平淡地说:“睡不着,想你。”

    他心跳仿佛停滞似的,屏住一秒呼吸,才放轻了声音道:“是吗。”

    那头没再应声,他又问:“你现在在哪?”

    “路上。”她说,“去找你。”

    “自己开车?”

    “嗯。”

    他有点焦躁地把兜里的手攥成拳,半晌才说:“就近找个地方停下别动,在那里等我。”

    “不要。”

    “听话,万一出了什么事……”

    “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没法和你家老爷子交代,是吗?”

    池以蓝被噎了一下,语气生硬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能这样子。”这时候,她的声音才稍微带了点颤抖,却也已经是极力克制后的样子,“不高兴了就冷着我,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办。池以蓝,我挺怕你这样的。”

    听出她不太对劲,池以蓝终于露出一点焦急,沉声命令:“别开了,现在找个地方停车,我过去找你。”

    “不要。”

    他被气得笑了一声,冷冰冰教训她:“顾平芜,你多大了?你是小孩子吗?”

    她不恼,也不接他的话,只说:“我快到了,你来停车场接我上去。”

    “你上哪去?”

    “你刚刚在哪,我就上哪去。”

    “不行……”他冷着脸要反对,她说句“我到b2了”就挂断。

    不是第一次了。

    顾平芜头昏脑涨开车朝今宵去的时候,心里想,她以为订婚后,池以蓝哪怕有一丝一毫顾忌着两家的面子,都不会再去那里的。

    上次他明明那么回护过她,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觉得那是不该她去的地方。

    美酒佳人,红袖添香,哪样他又没试过,偏偏到了今日还要再三惹她堵心。

    池以蓝过来敲车窗时,她还在低着头出神,听到声响下了车,就闻到他一身酒气,夹杂着不明的脂粉、香水味道。

    池以蓝伸手要把人揽过来,却被她抵着胸口态度坚决地推开,有点不耐烦地垂首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凑到耳边道:“闹什么?”

    她终于安静下来,两手规规矩矩地落在他肩上,被他一手拥着后腰退开距离仔细打量。

    “吃药了吗?”

    “嗯。”

    见她脸色潮红,他又在她额头吻了吻,道:“有点发热,是不是吹风了。”

    “淋雨了。”她始终低垂眼睫不看他,说这话时语气软了三分,像是委屈。

    她生着病大半夜过来,他原本因为蒋行而始终醋着的一颗心也没法再恼下去,静了几秒说:“走,回家。”

    “上楼。”她坚持道,“刚刚谁接的你电话,我要看看。”

    池以蓝非但没觉得她过线,反倒心里有几分舒坦。若搁在从前,她顾家大小姐怎会放得下身段说这种摆明了查岗的话。

    从前两人带着分寸相处,她顶多警告他别当着外人给她难堪,姿态好看,语气冷静,绝不表现出分毫吃味。

    可现在她不要姿态好看了,反而让他晓得她有多在意,想了想,没办法地说:“上去就待一会儿,看了就走?”

    她仍不肯看他,用发顶撞了下他胸口,让他吃痛,算是回答。

    乘电梯上去的时候,池以蓝还攥着她微凉的手说:“没什么好看的,我也没碰谁。”

    顾平芜不吭声,是打定主意的样子,他鲜少见她这样闹脾气,就笑了一下,由着她去了。

    推门进去时,一屋子人齐齐静了。

    池以蓝手边领着的女孩,不施脂粉,却气质浑成,天然雕饰,仍美得动人心魄。

    吴均是没见过顾平芜的,虽知道池以蓝有个未婚妻,但听说是个世家小姐,怎能想到池以蓝会带着未婚妻来这种地方,就以为这不过是池以蓝身边的某位露水红颜。

    吴均吹了个口哨,高声道:“我道池少怎么连今宵的绝色都看不上,原来手里头还藏着好货呢。”

    傅西塘下意识去看门口俩人的脸色,一时胆战心惊,却见池以蓝似是要开口说什么,被顾平芜阻住了。

    于是池以蓝淡去薄怒,缓和了脸色,没接话,带着顾平芜坐回沙发上。

    傅西塘拨开身侧的莺莺燕燕,凑到跟前去用眼神问:“这是咋回事?”

    顾平芜没看他,伸手倒酒,傅西塘心里一惊,瞧见池以蓝只冷眼看着,似乎俩人正闹别扭,只好做个和事佬拦着:“顾大小姐,这可使不得,这酒烈啊。”

    顾平芜微微一笑:“我说要自己喝了吗?”

    接着,眼睁睁看着顾平芜端着酒杯,起身侧着坐到池以蓝腿上,把酒杯递到他嘴边,神色平淡地问:“你在这儿怎么喝酒?这么喝?”

    傅西塘直接傻了。

    吴均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沙发上的动静。一向冷着脸不容近身的池以蓝,这次虽仍是一脸淡漠,但沉默地看了那女孩片刻后,竟从善如流地把嘴边那杯酒喝了。

    吴均身侧的几名女郎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池以蓝虽来得不勤,却也算是今宵的常客,至今还没人敢坐在他大腿上劝酒喝,更遑论劝了酒,池以蓝还竟真的喝了。

    傅西塘瞧出这对未婚夫妇不太对劲,怕惹祸上身,老早就躲远了。

    池以蓝喝了那杯酒,却搂着顾平芜不叫人下去。

    顾平芜到底还在乎脸面,没敢动作太大地挣扎,只好任他把下巴搁到自己肩上,耳鬓厮磨着。

    “好玩?”他一开口,呼吸吹得她耳廓发烫。

    顾平芜没有语气地说:“还行。”

    “消气了?”

    她仍是干巴巴地说:“还行。”

    “今天怎么了?”他放柔语气问,“看起来心情不好。”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可委屈了一晚上,奔波了大半宿的顾平芜忽然被这句话点着了引线,眼圈儿一下子红了,抬手回抱住他,搂紧了点。

    “嗯。”她克制着哽咽,很低声地说着,“我看到妈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池以蓝僵硬了片刻,忽然自责今天为什么没早些回去听她说这些话。

    白天发现妈妈似乎有了外遇,晚上未婚夫夜不归宿,又有陌生女人接了电话,她当时会是什么感受?

    池以蓝发现自己没法想下去。

    他一向狂妄,自尊心大过天。发现她心里装着别人,为旁人念念不忘过以后,不爽却又找不到由头发泄,干脆故态复萌在外头买醉。

    大约是从前恣肆惯了,身边有了她后规规矩矩了一段时间,但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不时还是露出那副让她伤心的混账样子。

    池以蓝竟有些后悔。

    “对不起。”他前所未有地跟着她共情,替她难受,低声哄她,“回家说好不好?”

    “嗯。”

    她似乎是哭了,头埋在他颈窝不肯抬起,他只好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起身离场,看呆了满屋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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