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心悦, 是一个余鱼陌生的词。
她才跟着裴深读书几个月,很多深刻的词义,并不太能理解。
但是从裴深口中说出来的, 哪怕她不理解, 也能感知到裴深的心意。
他想养着她一辈子。
从庄子回来之后, 余鱼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可以这样,一直被裴深养着吗?心里最渴望的答案, 是清晰的。
当时裴深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揉着她的头, 让她好好想一想什么是心悦,让她好好想一想,什么是成亲,不着急,等她及笄之后。
还有两个月, 就是她的及笄日。
闺阁少女在外留宿一夜, 整个楚国公府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字,从国公夫人那儿拨来的两个嬷嬷和管事娘子,已经开始教着余鱼看账本。
裴深生辰过后,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秋凉, 国公夫人请了裁缝娘子来府上,给姑娘们做衣裳。
裁缝娘子见府上少了一位四姑娘,顺口提了一句,国公夫人就让裁缝娘子给四姑娘按照以往也做上,未了派人送去小别庄。
去的人回来后,说是袁姨娘不大好,请夫人接四姑娘回府, 免得病气过给了四姑娘。
一问才知道,袁姨娘从入了秋就一直病着,底下人不太周到,让她把小病拖成大病。
国公夫人到底不是苛刻的人,派人去庄子接了四姑娘回来。
时隔两个月未见,余鱼在海棠苑意外又见到四姑娘时,惊觉四姑娘变化极大。
她沉默了许多,眼神也锐利了许多,再见余鱼时,却不像以往那般情绪外泄,甚至还能跟着两位姑娘,给余鱼问候。
四姑娘回到原本袁姨娘住着的院子,没多久,听说她去给国公请安,把国公请到了别庄上。
国公给袁姨娘请了寺庙里的大师作法,说是疯病好了许多,别庄清冷不利于养病,就做主把人接了回来。
余鱼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可裴深让她什么都别问别管,袁姨娘不敢再来找她的麻烦
。
让她把心思用在怎么改变之前和他相处的状态上。
余鱼对这点很苦恼,唯一好的就是,裴深生辰过后,十分的繁忙,甚至有时夜不归宿,她读书写字的时间,也拿来跟着老师学画了。
学了几个月的画,余鱼照着《小游泛洲记》的人物图,多少也能描摹一些,她已经开始试着自己画小像了。
照着裴深的衣着,裴深的骨相,一点点练着。
她觉着,等自己能画出裴深的小像时,也许她就到了能明白什么是心悦,怎么转变态度了。
入秋后的第一场绵绵阴雨天过后,余鱼收到了来自何五姑娘的帖子,邀请她出府去京郊秋游。
秋日里不同夏日的炎热,还不到中秋时的凄冷,夏日的一些景致多少还有残留,最适合怕热的小姑娘们外出。
余鱼第一次接到专门请她出去玩的帖子,心下高兴,正巧裴深那日无事,说是送她出去。
国公夫人那儿给说了后,夫人让余鱼把几位姑娘都带上,由她照看着,出府去玩耍玩耍。
本说是只带二姑娘和三姑娘,夫人这些天对四姑娘有些看法,只国公那边知道了,要求余鱼一定要把所有的姑娘都带上。
余鱼倒是无妨,大不了四姑娘玩四姑娘的,她玩她的。再不济,有裴深这个长兄在,她也不用多操心四姑娘。
四位姑娘出游,裴深顺手把三弟也拽上,给姑娘们当个守护。又是两辆马车两匹高头大马,还随侍着不少仆妇小厮。
就这么招招摇摇地一路从楚国公府出了城门,抵达京郊一处景色极佳的湖边堤岸。
垂柳还不曾褪去绿意,纤长的柳枝垂在湖面,绿茵茵的草地也守着夏日的茂盛,四处还开着早秋时候的各种艳丽的菊花。
仆妇们在草地上铺了地垫,摆放不少的食盒。
而余鱼已经被何五姑娘叫去说话了。
何五姑娘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有个同母嫡兄,还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庶妹,比不得余鱼带的姊妹多,但是也不孤单。
许久不见
,她们都是靠着书信联络,今日见了,余鱼发现何五姑娘腮上的肉减了不少,比初见时的圆嘟嘟,略显清瘦了。
还不等她说呢,何五姑娘牵着她转了一圈,啧啧有声。
“才多久不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余鱼自己没有感觉,只觉着这几个月,时不时腿疼,疼得不严重,她也就没说。
“长高了许多吗?”
余鱼好奇问她。
何五姑娘顺势和余鱼并肩站着,拿手比划了一下。
“上一次我见你,你比我还矮一点呢,现在你看,你都高出我一截了。”
说是一截,也不对,两个小姑娘并肩站着,余鱼比何五姑娘要高一个头顶。
而第一次见时,分明是何五姑娘高她一个头顶。
余鱼心下高兴,抿着唇笑。
“而且你好像长开了。”
何五姑娘不太好形容,皱着眉看着余鱼许久,然后一拍手,“对,就像是徐姑娘陶姑娘那样,瞧着是个姐姐了。”
余鱼脑海中想起只见过一面的陶姑娘。
陶姑娘下巴尖尖,身形高挑,徐姑娘也一样,且举止十分得体,进退有度,凡是不疾不徐,一看就知道是已经及笄,比起她们这些小姑娘,更有大姑娘的样子。
而何五姑娘说,她现在也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两个女孩子坐在湖堤边,由何五姑娘开头,说起了这两个月家中的一些细碎琐事。
她继母想要给她说亲,对方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商贾之子,提起这个,何五姑娘直翻白眼。
余鱼也被何五姑娘的继母这个行为恶心的够呛。让她想到了小时候,她也是这么被后娘恶心的。
“那你怎么办?”
只是继母也是母,占了一个身份,很难去抵挡。
“她作践我呢,我偏不如她的意,阿兄也说了,他自在书院里相看一个合适的,然后去求父亲给我定亲,不让胡氏作践我。”
余鱼松了口气。
还好,何五姑娘还有一个嫡兄,能为她奔走。
“说来我真
羡慕你,早早定了亲,还是裴世子。”
何五姑娘先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他很好的。”提起裴深,余鱼又想到了他曾说的话。让她记住,以后要成婚,转变态度。
以往提起裴深时,她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可是现在提起他来,莫名的多了一份羞赧。
“裴世子的确很好,但是……我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毕竟疏不间亲。”
何五姑娘眉宇中有些担忧。
余鱼隐约猜到了。
她入京大半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楚国公府,但是常识上的问题,已经比以前知道的多。
也懂了许多。
裴深什么都好,但是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个浪荡子。
留恋秦楼楚馆,眠花宿柳,最是风流。
早先她不懂这些意思,读书多了,也曾自己去书斋买过书,无意中买到了一些不怎么正经的话本子,多少了解了一些比温柔乡更近一步的内容。
也知道了外面对裴深所概括的词,浪荡子,风流客,都是一种极其蔑视的称呼。
或许有闺阁少女会沉迷裴深的相貌,也有姑娘家中贪图楚国公府的高门,就连当初的陶姑娘,提起裴深时,也说他花名在外。
余鱼也知道,这是裴深常年在外忙碌时,对外公开的一种形象。
只是听着这些多少带有对他贬低的话语,余鱼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也不会解释。毕竟经过这么久,她也知道了,外界对他的形象,或许是裴深自己想要的。她不能越过裴深去解释什么。
余鱼回头看了眼。
裴深的马匹拴在柳树干,他让仆从准备了小杌子,水桶,鱼竿,在余鱼的不远处上游垂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深侧眸。
余鱼收回视线。
她的态度算是明显,何五姑娘只说到那么一句,后面的没有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近来不出门,可能不知道一些事,文贤公主选伴读,你可知晓?”
余鱼点头:“之前听人提起。”
马
三娘子用这个来当做赔礼,给了她一个大消息。
“那你一定不知道,选的这个人就是陶姑娘。”何五姑娘说得啧啧,“没想到,陶姑娘居然会去给文贤公主当伴读。”
“之前陶姑娘对你有些恶意,想必你也该知道陶姑娘的一些心思。跟在文贤公主身边,陶姑娘难了。”
余鱼其实只见过文贤公主和陶姑娘一面,并不清楚这两个人还有什么渊源,还是何五姑娘看出她并不熟悉这两位,才进一步说。
早先文贤公主就一直对裴深情根深种,陶姑娘也明里暗里有过那么一些表示,只是陶姑娘低调,从没有与文贤公主起过争执。再加上裴深早早就定了亲,所有人都知道的,文贤公主没有把陶姑娘放在眼中,同样,陶姑娘也不觉着文贤公主会如愿所偿。
直到余鱼的入京。
文贤公主和陶姑娘共同把敌视放在了余鱼的身上,反而让她们两个人成为了微妙的敌人。
这一次文贤公主选伴读,很多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都猜测这位没有背景的丁姑娘要糟糕,却不想全程没有人提起过丁姑娘,而是陶姑娘,成为了文贤公主的伴读。
“文贤公主要定亲了,对方是永安侯长子,我听人说,文贤公主想把陶姑娘先送去给永安侯世子。”
余鱼满脸震惊:“……送?”
“对。”
何五姑娘点了点头。
“之前公主挑伴读,其实挑的是陪嫁。公主成婚,伴读也要跟着嫁过去。甚至要在之前先去驸马家中做妾,等公主成婚,再回到公主府。”
余鱼想到马三娘子说起的,文贤公主,挑中了她想要她去做伴读。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何五姑娘许是看出了点什么,连忙握着她的手。
“你别怕,文贤公主不敢欺负你的。”
余鱼抿着唇,到底是后怕的:“她想要我去当伴读。”
何五姑娘还真的能猜出来。
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文贤公主对余鱼的敌意十分的明显,比起一个举无轻重的陶姑娘,明显是这位裴世子
的未婚妻,对文贤公主更重要。
别说是弄做伴读,就算是在深宫中悄无声息没了,也有可能。
“有裴世子呢。怎么也不会是你。”
何五姑娘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听我阿兄提起过,徐府宴的第二天,裴世子入宫过。”
楚国公府的裴世子,有着一个旁人都难以企及的特权,出入宫门无需任何诏令。
余鱼睫毛颤了颤。
“你的未婚夫,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我就等着你们成婚时,请我来吃酒。”
余鱼犹豫了片刻,小声问何五姑娘。
“这边的姑娘,一般多大成婚?”
何五姑娘知道余鱼是外地而来,尽可能多告诉她关于京中的情况。
“看情况。嫡女和庶女不同,高门和低户也不同。”
“说个最简单的,像是楚国公府,徐府,府上的姑娘十四五相看人家,定亲一年,准备婚期一年,真正成婚的话,都在十六七,大一点,十七八也有。都是府上疼爱女儿,多留两年的。”
何五姑娘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我也是听我姨母说起,我阿娘,就是成婚太早,生我阿兄时太早,身子不好,才会早早去了。”
“如果裴世子催你成婚,可千万别答应啊。”何五姑娘顶着不远处裴深的视线,强打起胆子给余鱼说,“你才十五,怎么也要拖两年。”
余鱼哦了一声,然后想,裴深催着她成婚,那她到底怎么办?
几位姑娘在湖边玩到几乎黄昏才各自离开。
在外面吹了风,张嬷嬷早早熬好了姜汤,给余鱼灌了一碗下去,让她裹着个毯子,免得受凉。
秋日里和夏日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昼夜的温差了。若说白日里可能还有夏日余温,到了夜里,已经能感受到萧瑟秋风的凉意。
余鱼身子骨弱,自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捧着暖茶碗在书房看书。
她其实也看不进去,今日裴深难得一直陪着她,就是在外面,他不曾靠近,任由余鱼和小姐妹说话聊天,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正看
着呢,她感觉身侧有人坐下。
一回眸,裴深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她身侧,手中还拿着一本闲书,随意翻看着。
“今天你和你的小姐妹,似乎提到了我。”
裴深也不藏着掖着,他听力极佳,就算坐得很远,多少也能听见小姑娘们提起了他。
“说说,都提到了我什么?”
余鱼老老实实说:“说到成婚。”
裴深嘴角勾起一抹笑:“想请她来?这个自然,你多出去玩玩,多结交一些朋友,到时候也能热热闹闹。”
余鱼不敢供出小姐妹,只犹豫着说:“你之前说成婚要早,不能迟一点吗?”
裴深挑眉。
这是有了什么想法?
“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迟一点?”
不过也有好事,起码从余鱼口中说出来的,没有听到她对成婚的反感。看来这两个月,她的确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成婚早……会死的。”
余鱼从何五姑娘的话中提炼出来了最重要的。
“我阿娘生我的时候,没了。”
其实余鱼都不知道自己的阿娘生她时多大。她甚至没有见过阿娘,只知道,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裴深收敛了那副轻佻的模样,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髻。
“成婚早,和生孩子早,是两码事。”
他耐心给余鱼解释:“我想要与你早早成婚,不过是想用更好的方式把你留在身边,更名正言顺来照顾你的一切。”
“生孩子……”他好笑地弹了弹小丫头的额头,“你才多大,我是畜生吗?”
成婚后,顶多就是能能得到一些现在没有的亲昵,他哪里能在小丫头这么小的时候,对她有所企图。
就算想,也只能是想。
小丫头不多养两年,他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余鱼听到这里就茫然了。
“可是成婚后,不就是生孩子了吗?”
在余鱼的认知里,成婚后的女子,大多就生孩子了,似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就导致她的概念里,成婚和生子,是一件事。
裴深解释:“不是,成婚是一道仪式,是婚书,生孩子……是,是……一种行为。”
说完这话,裴深的耳廓都染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
“我们只是先成婚,过一道仪式罢了。”
余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想和我成婚,不是想和我生孩子。”
裴深这一次沉默了许久,然后忽地笑了笑。
“错,我都想。”
想之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 深深:我想!
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