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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于绝望之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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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骂人的话。

    嫁给别人,然后背脊被人打断?

    我心中产生一种巨大的荒诞,随后又愤怒不已,立刻反驳道:“我才不嫁!我就算要嫁,也不得嫁给乱打人的!”

    公公见我竟然敢持续挑战他的权威,立刻站起身,作出一副要打我的样子,继续骂道:“你不嫁?你想不嫁就不嫁?你这种懒婆,我要早早地把你嫁出去!让别人打死你!”

    我被他气笑了,好啊!嫁出去打死我是吧?

    我转头跑去厨房,拿了两把刀出来,拍在桌子上,喊道:“你反正要害死我,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说完,我眼中竟然有点想流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是因为命运不由自主?还是因为我生出来是个女的,所以要被“嫁人”而威胁?又或者是因为,只要是个女的,将来就有被人打死在家里这样命运的可能而哭?

    我不知道,我甚至觉得刚刚太冲动了,我不该把刀给他,而是拿在自己手里,砍死他!

    屋外的蝉鸣越发激烈,公公和牤牤都被我的举动震慑了一瞬,我脑海里想法一顿乱涌,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刻,公公真的就伸出手拿起了那把菜刀。

    牤牤急忙一手拦着他,一手护住我:“快跑!”

    我立刻往后门跑去,余光瞥见公公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鼓胀的眼白混合着浑浊的老人黄,十分狰狞又有些荒唐。

    传说人在十分紧张的时候,会感觉时间变慢,我可以作证,这是真的。

    当我在跑出后门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听力和视力获得了极大地增强,我看见了面前的红砖墙,斑驳腐朽的木制门框,看见了脚下踩的水泥地,水泥颗粒分明。

    我跨过门框后,看见了屋外高悬的太阳,和小院土地被晒得干黄蒸腾粉尘的模样。

    耳后传来风声回响,一把菜刀擦着我的耳边飞了过去,旋转着扎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它一落地,我的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我疯狂地往山上跑去,求生的本能促使我不停地逃离。如果我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或许我会克服求生的欲望,就死在那时候就好了。

    但,当时的我只顾着逃命。

    我踩进山林之中,脚下是藤蔓和蕨类的枝叶,第二把刀从我两只脚之间扎下,插进了山泥里,这是一把前尖后宽的杀猪刀,刀面磨得锃光瓦亮。

    我一气儿跑到了山顶上,才敢停下,停下之后,我感觉心跳“砰砰”作响,仿若擂鼓一般。

    原先寂静的天地,这才重新恢复活力,蝉鸣鸟叫声不断传入耳中。

    我蹲在几株茶树之间,满头冷汗,至今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想杀了我!他竟然真的想杀了我!他竟然真的敢杀了我!

    我在山上一直躲到天快擦黑,才听见牤牤喊我的声音,我应了一声,牤牤就找了过来。

    “远狗,跟我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公公要杀我!我不回去。”

    “他不会杀你的嘞。跟我回去吧!”

    牤牤笑着劝我。

    我已经很无奈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牤牤见我不动,埋怨道:“你也是!他喊你浇水,你就浇……”

    我应激似地喊道:“爹爹讲了!晌午不可以浇水!不可以浇水!”

    我像个疯子一样,把牤牤吓了一跳。

    她脸色和缓了些:“你爹爹讲的是花,那些花多娇贵?番薯藤不怕热的。”

    植物,也有三六九等吗?

    我听说爹爹和连芳姑姑新生了个小弟弟,他和妹妹、后妈,都住在城里,住在远离公公的地方。他们不能晌午浇水,我却可以。

    因为我是番薯藤吗?

    我失望地摇摇头:“我不回去,我不要和公公住在一起。”

    牤牤见我这样,便使出绝招:“你再不跟我走,我不管你了。你就在山里过夜吧!”

    我想起老家大约就在这座山的西南方,便道:“我不得在山里。我回大屋地。”

    大屋地便是我们老家的村名,据说很久之前,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屋子,只是现在破败了,没有人住。

    我转头就往山那边走去,牤牤气得过来拉住我:“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不回!”

    我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挥舞着手臂,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我喊你爹爹来接你!可以了吧?”

    牤牤哄劝的话,我还是听了进去。

    我今日可以回大屋地,但回去之后又该如何生活?我不知道。

    我木呆呆地跟着牤牤回了山脚下,公公看见我还是一副想杀死我的表情,既有嫌恶又有狰狞。

    我尽量把自己当个木偶人,我的意识在脑海中提线,我的身体尽量小心地运动着,避免再做错事被他杀害了。

    吃完晚饭后,牤牤真的打了电话给我爹爹。

    过了几天,爹爹来接牤牤和我,安排我们去了大屋地沙场。

    这里我小时候不曾来过,它明明也在山脚的冲积平原上,但是离沙子地还很远。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回村里,所以这里开挖河沙之后的变化,我一时间无法在记忆中找到与之相对应的地点吧。

    大屋地沙场在一处河湾边,这里有一个矮小的黑胶皮工棚。

    几根扁扁的木板参差不齐的插入泥土中,再用横木板串联在一起,外面裹上一层黑胶皮,这便是我和牤牤的住所了。

    这样狭小的黑胶皮房,还分了两部分,一边是餐厅,牤牤负责煮饭给工人吃,有时候一些拉河沙的司机也会过来蹭饭。

    另一边是我和牤牤的卧室,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板床,上面挂着老式蚊帐。屋里狭窄闷热,除了床之外,只放得下一个脸盆架,上面一只红漆白底不锈钢脸盆,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老物件了。

    远离了公公,我想自己总不会再受什么苦了吧?

    人啊,总是年少时太天真。

    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我的苦难并不来自别处,而是内部。

    痛经,再次悄然而至,病魔,从来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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