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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水果与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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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年,我们又回了大姑姑家,牤牤帮着卖水果,我也需要帮忙。

    大姑姑在店外支起新的摊子,就连离店面四米开外的,原先放街道垃圾桶的地方,都被收拾出来,摆上了水果礼盒。

    一盒盒红艳艳的水果,搭成了一米多高的围墙,我就负责守着这个摊子。站在围墙里面,我看着被推到马路边的垃圾桶,想起我那盆死去的菊花,当时它也是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在了马路上。随后被大车碾压至死。

    沉闷的空气里划过不存在泪水。

    我坐在小板凳上,有人过来,也不用我招呼,我只是负责看守东西不丢失而已。

    冬日的寒风吹得人脸通紫,似乎连皮都要刮去一层。远处时不时响起鞭炮声,炸响着人们对新年的祈愿。

    只是这些愿望也很快被寒风扯碎,连带那年我们在街上放鞭炮的记忆,也一并被扯碎了。

    雨仔跟大姐随着大姑父去走亲戚了,他们的亲戚大多数我都不认识,听说住在寿宴镇。大姑父一家不喜欢大姑姑,也不喜欢我们家,觉得我们家是没文化的。即便大姑姑做生意赚了钱,多数时间,在他家也是需要讨好他们的。

    后来我还听大姑姑说过,当年她生下大姐,被丢在家里,大姑父连生活费也不愿给,只给够大姐的尿布钱。至于大姑姑吃喝什么?大姑父觉得,她跟着大姐吃就是。

    大姑姑狠下心来,决定要自立自强。放下大姐在家,就出去摆摊了。从卖电子零件,到开电话亭,再到开水果店,一步步立了起来。有了钱,她才有了安全感。

    做小生意这块我是佩服她的,只是不管她有了多少钱,做了多大的事业,她似乎永远屈居大姑父之下,这一点我无法理解。

    她能在我爹落难时,帮忙卖地保人的时候,都能上下其手,贪污救命钱。你要说她是心善软弱?我不相信。只能归结于,她心中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只不过这些总结都是十几年后我的感慨,而在当时,另一位封建头子正在向我走来——公公要去周贝走亲戚,拎了一箱砂糖橘,顺带要拎着我去。多带一个小孩子,能拿回一份红包。若是不带我时,他只能给出去,而完全收不回来。

    公公本来已经提好一箱子,想想又放下,骂道:“你还不去拿个箱子来!”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挨骂了,但是他要箱子,我再不拿,多半是要挨打的。就赶紧进了店里,从货架下拿了一个还没装过橘子的箱子。

    “你要拿就拿那还没折的!”

    大姑姑斜了我一眼,打开我的手,从边上拿了个扁的给我——纸箱子运来时,都是折叠着平放捆在一起的,要变成能装东西的箱子,要自己组装一下。

    我额头渗出汗,拿了个扁箱子就赶紧递给公公。

    公公瞪了我一眼,大骂道:“你不晓得折好再给我?还要我亲自折?”

    我忍住气,赶紧把箱子放在自己腿上,推开箱体,折好底部。只是上面的梯形合扣处比较复杂,越急越难折,我急得满头大汗——再不做好,就要挨打了。

    果然,我余光瞟见公公已经伸手要打我了。

    牤牤走了过来,笑着说:“哎哎,我来折。”

    牤牤接过我手中的纸箱,公公这才余怒未消地骂道:“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冷汗滑过我的脊背,我小声对牤牤说:“我不想去周贝。”

    其实周贝到底怎样,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是不想跟公公待在一块,我怕挨打。

    牤牤还没说什么,公公已经骂起来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说要你去,你就要去!”

    我心中有些屈辱,愤恨,还有些害怕。

    叠好了新纸箱,公公去拿了一些次等的砂糖橘,有的是刮出划痕的,有的是个头小的,或许还有一些内里坏了的。

    总之公公装好了一箱子,随意扣上,扯着我在路边等车。

    来往乡镇之间的小巴士,往往会在路边招手即停,当然,县城里是有固定停靠点的,大姑姑门前,正是其中之一。

    刷着绿漆全身灰扑扑的小巴士开了过来,里面挤满了要去走亲戚的人,绝大多数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车厢里充满了过年的喜气,只是这喜气也不能使阴天转晴,阴云永远盖在倒周府上空。

    上车的时候,我又挨了一回骂——因为车上人多,我本来想借着这个理由,不上车,让公公一人去。但他硬拽着我从后门上了车,再托前面的人,一个个把车费传递了过去。

    开车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一般情况下,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挨打的概率会降低,轻易不会挨揍。

    但这口气我松早了,公公下车的时候,纸箱子底部烂掉了——或许是被坏掉的砂糖橘汁水浸烂的。总之,那些砂糖橘漏了一地。

    当时我在车厢靠后的位置,正往车后门走,准备下车。听见前面的动静,看见公公站在原地不动,就想过去看看情况。才刚看见掉在地上的砂糖橘,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我不禁庆幸还好我不是大姐那样的长头发,否则被打这一下,疼痛肯定要延长加倍。

    公公骂声四起,大意就是,为什么我还不帮他捡起砂糖橘。

    我顾不上疼,立刻蹲下帮他收拢砂糖橘,这些淡黄色脸上有疤的小果子,一个个静静躺在原地,原先那些哄笑公公的乘客,在我被打之后,也多数笑不出来了,只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公公,打量着我。

    我捡了满手的砂糖橘,不知道该放到哪去。

    一个好心的乘客给了公公一个大红塑料袋,公公嘴里连声道谢,又骂着我怎么这么笨,还不知道把砂糖橘放进去。我双手一伸,卖力地将砂糖橘放好。

    等一切收拾完毕,我跳下车,才感觉一阵轻松。

    周贝外面的马路,一边是腥臭的水田,一边是山林,下车的地方就在山林边上,沿着马路,还种了一列景观树,具体的种类我不大记得了,看叶子应该是樟树。

    从大路上往田间小路走去,我们还要再坐渡船,才能上到周贝岛上去。看公公脸色格外高兴,估计我今天只要不碍着他的眼,就不会再挨打了。走亲戚的折磨,应该结束了吧?

    不,怎么会结束呢?

    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就永远不会结束。

    走在田间小路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我,绝对不会想到,第二年我爹带我们来周贝的时候,我会经历什么样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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