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天的奶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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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教室里陷入一阵安静。
周嘉渡脸上只在最初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很快恢复自然。
迟茉盯着这个长得贼帅但冒充自己哥哥的男人。
发现他非但没有谎言被揭穿后的慌乱和心虚,反而轻笑了起来,然后“哦”了一声。
一个单字“哦”,尾音上挑,慵懒而暧昧,明显是质疑的语气。
这么淡定的反应,让迟茉觉得反常。
她脑子一时短路,竟然开始思考起男人话语的真实度了。
这样想着,一刹那,迟茉脑海中蹦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其实,是她遗落在大明湖畔,未曾谋面的亲哥哥?
迟茉轻轻地“啊”了一声,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到。
但转瞬,她又觉得合情合理。
迟茉是抱养的。
她在半年前得知了这一事实。
秘密突然被揭晓,只是因为半年前,迟家当年走丢的亲闺女迟安突然找了回来。
而如今,她的家人,也来找她了吗?
迟茉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心中慌得一批。
她看着周嘉渡,不敢接受这个“认亲”场面。
不知为何,迟茉心头第一时间涌起的,不是惊讶,更不是喜悦,而是一阵失落。
明明前几天,他刚被自己“调戏”过。
迟茉语不成调地问道:“你……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周嘉渡上下打量了一眼迟茉,转瞬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点点头,顺着女孩儿的话说下去:“是呀,那你跟哥哥回家吗?”
竟然是真的!
迟茉一张小脸瞬间没有了血色。
她的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迟安的脸颊。
迟安被找回来那天绝望无助地看着她,迟安指着她嚎啕大哭,迟安骂她是强盗……
这半年多的时光里,与迟安有关的记忆,在迟茉的脑海中一一涌现。
她刚刚哭过,眼睛还红着,本来就委屈。
此刻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化作眼泪,一下子就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转瞬,变成了毫无形象的大哭。
哭声在舞蹈室里回响。
一旁的落地镜,照出周嘉渡此刻错愕的神情。
他难以理解,“我是你哥”这个设定,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他是洪水猛兽吗?
还有,这个小姑娘,也未免太好骗了吧。
正常人家的孩子,谁会相信这么假的玩笑?
周嘉渡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讶过后,很快就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和迟茉的哭声格格不入,极其不厚道。
“迟茉?”周嘉渡笑个不停,操着一口京腔继续逗小姑娘,“您能别哭了吗?我是你哥,又不是人贩子。”
迟茉泪眼模糊,看着周嘉渡时的目光,有着不亚于看人贩子时的惊恐和防备。
“你,”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验过dna了吗?家里还有别人吗?”
周嘉渡笑得更猛了。
不过看着小姑娘委屈又可怜的表情,他不忍心继续逗她,放缓声音温柔地说:“你还真觉得我是你哥呀?我家里就一亲姐,没有妹妹的。”
迟茉:“……?”
嗯?!
迟茉顿了顿,瞬间止住哭声。
她眼睛圆溜溜的,难以置信地瞪着周嘉渡,反应过来:“你在骗我?”
“不然呢?”
周嘉渡回答得理直气壮。
迟茉的目光从旁边的落地镜上掠过。
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刘海儿也沾上了眼泪,黏在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迟茉的心尖开始铺天盖地地袭来一股巨大的委屈。
这半年里,她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别人,她是被抱养的。
而她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前疼爱她的爸爸妈妈,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爸爸妈妈。如今,他们的亲女儿回来了,她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她的委屈,暴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却被他当成笑点。
迟茉咬着唇,怕自己下一秒,就又会哭出来。
她不想哭了。
不想在这个骗自己、一直看自己笑话的男人面前哭。
同时,她心底还有一抹不愿承认的羞耻感,那是在一个有好感的异性面前,丢人后,涌起的丝丝羞耻。
迟茉从地上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从周嘉渡身边擦身而过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走到舞蹈教室门口的时候,迟茉还“顺手”关上了灯。
重重的一声“啪”,以宣示自己的怒气。
空荡荡的舞蹈教室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三面都是落地镜,周嘉渡站在教室中央,几面镜子一齐照出了许多个他。
黑漆漆的,还挺诡异。
周嘉渡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空气中有淡淡的茉莉香。
是刚刚那个哭得一脸伤心的小姑娘留下的。
周嘉渡摸了摸后颈,忽然有点儿后悔。
虽然不知道迟茉为什么哭,但怎么看,都有一种他欺负小姑娘的感觉。
-
周嘉渡走出舞蹈教室。
对面的房门紧闭着,上边挂着“更衣室”的标识,迟茉在里边换衣服。
周嘉渡站在走廊里等迟茉,随意地往外边瞅了一眼——
不知道何时,窗外下起了雪。
深蓝色的夜幕,雪花纷至沓来。
赶赴一场冬日的约定。
他想起刚刚那个跳着舞像白天鹅一样的女孩,和此刻的雪景分外般配。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门才打开。
迟茉换上了便装,外边是最近常穿的那件烟粉色大衣。
周嘉渡愣了愣。
刚刚迟茉穿着芭蕾舞服,还一直哭,他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没多想。
此刻,眼前的女孩,和几天前他在附中圆心湖旁边遇到的那个女孩,一点一点地自动重合了起来。
倏忽之间,周嘉渡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在湖边撞到他怀里,然后又塞给他一捧花的女孩,张扬而灵动。
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
听到周嘉渡在门口,迟茉立即翻了个白眼。
她正在接电话,说着:“你就在外边?”
周嘉渡猜出,这电话八成是林姿打来的。
“什么,你让你同学进来找的我?”迟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学”周嘉渡。
林姿已经打完了游戏,看到外边下雪,想出去玩雪,却被锁在车里出不去:“是呀,我让我同学周嘉渡进去找你,难道你没看到他吗?”
迟茉听到这话,半口血要吐出来,含糊应了两句:“行吧,我马上就出去了。”
然后迅速挂掉电话。
周嘉渡好整以暇地站在她的一旁,看着她。
迟茉:“……”
半晌,周嘉渡开口:“走吧,妹妹。”
他的声音欠揍,话音刚落,就又被迟茉瞪了一眼。
她气鼓鼓地说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和我说话。”
迟茉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娇俏,表情出奇地可爱,像是在撒娇。
说完,她也不理会周嘉渡的反应,一个人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谁知走得太快,迟茉没注意看路。雪天门口很滑,一时之间,她脚下打转,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迟茉耳侧再次传来那熟悉的笑声。
她耳朵发热,站稳后,抬头看了一眼身侧已经松开手的周嘉渡,虽然觉得这人可恶,但迟茉向来恩怨分明:“谢谢呀。”
周嘉渡低下头,和迟茉平视:“没事儿,拿人手短,毕竟——”
他顿了顿,音调懒洋洋地说:“哥哥前两天还收到你的花了呢。”
迟茉:“……?”
她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渡。
脸颊也开始涨红起来。
迟茉刚刚还在庆幸!
幸好男人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天晚上“调戏”他的人,不然她今天,就得丢双倍的人。
谁知,他早就认出来了!!
还一直藏着没说。
就等着像现在这样,突然给她致命的一击!
少女蹙着眉哼哼唧唧,活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迟茉深呼吸。
为今之计,只有否认。
她皱起眉头:“谁送你花了?你是有妄想症吗?”
周嘉渡:“……”
他也不恼,暧昧地“哦”了一声,盯着迟茉看。
迟茉被他看得心虚,咳嗽了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外边。
茫茫黑夜里,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宛若成群结队的人间精灵。
她站在檐下,不由自主呢喃了一声:“初雪诶。”
少女唇角渐渐弯起,笑意动人,明媚得像是雪天森林里的小鹿。她仿若忘却了一切烦恼和委屈,完全沉醉在初雪带来的喜悦中。
生在北方,周嘉渡从来不知道雪有什么稀奇的,能够让人这么开心。
但此刻他看着迟茉,倏忽间也被感染。
空气中似乎跳动着喜悦的音符。
周嘉渡下了台阶走到雪中,在某个片刻忽然回头,对房檐下的迟茉毫无保留地笑起来,他的笑容极其纯粹。
雪花洒在周嘉渡的身上,他伸出手,接了一朵,冰凉凉的,瞬间融化在指尖。
迟茉站在房檐下,目光被他吸引。
男人高高瘦瘦,简单的卫衣卫裤,也掩不住极佳的身材比例。
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像初雪天的雪花一样,晶莹剔透,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右脸颊上还有一个酒窝。
迟茉的心忽然被抓了一下。
美人美景。
她一时有点儿手痒,想掏出手机拍一张照。
可一想到两人之间的梁子,迟茉心中涌起的异样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扭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周嘉渡轻笑,找出遥控器。
车门一开,被锁了好久的林姿,飞快地从车上跑下来,冲迟茉招手。
“茉茉!”
迟茉走到车边,抱住林姿:“生日快乐呀。”
今天是表姐林姿的生日,迟茉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就给她发了祝福短信。
没想到,林姿竟然还临时办了个生日聚会。
林姿梳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
她指了指周嘉渡,给迟茉介绍:“这是我和路飞的大学同学,之前跟你提过的,周嘉渡,小名阿初,你叫阿初哥就行。”
迟茉早已经不记得,林姿什么时候和自己提起过这么一号人物。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站在驾驶座门前的周嘉渡,含糊着叫了一声“阿初哥”,声音小到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然后迟茉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
周、嘉、渡,阿、初、哥。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儿。
怪好听的。
她又抬头偷看了周嘉渡一眼。
男人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上车,他的卫衣袖口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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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
路斐看到迟茉,抱怨道:“茉茉,你咋这么慢。”
迟茉和他打招呼:“路飞哥。”
路斐和林姿从小就是邻居,青梅竹马。
迟茉每次去小姨家找林姿玩,几乎都会碰到路斐。因此三个人非常熟。
周嘉渡也上了车,启动车子。
林姿:“今儿本来没打算过生日,最近一直做大创项目,忙得不可开交,谁知今天下午就完成了,大家想着借此机会庆祝一下……”
林姿没说完,路斐抢着补充:“你姐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正好明天周六,所以想着把你也叫出来,带你领略一下成年人带颜色的潇洒世界。”
迟茉愣住:“什么颜色?”
周嘉渡咳嗽了一声。
眼看着路斐还想继续说,林姿连忙白了他一眼,从后边勾住迟茉的肩膀:“路斐这人没个正形儿,你别听他扯。今天呢,你就好好玩,晚上回我家住,你小姨明天正好也休假。”
迟茉点点头,没说话。
路斐忽然嬉皮笑脸地把头探到前边,对周嘉渡说:“阿初,怎样,我妹是不是特别可爱,你是不是特别羡慕嫉妒恨?”
林姿无语:“要点儿脸,是我妹不是你妹。”
路斐一脸平静:“你妹不就是我妹,茉茉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他刚说完,就被林姿踹了一脚。
周嘉渡没理会这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还未满十八岁的人。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玩背包上的一个波斯猫玩偶。
可能因为常年练舞蹈的缘故,即使坐在车上,她的背部也习惯性地挺得笔直。
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周嘉渡忽然扬起唇角,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挺可爱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动听,从驾驶座传来,猝不及防地落入迟茉的耳朵里。
像是有魔力一般,她的心跳忽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