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碰壁
吴管事也算是个老油条了,晓得茶馆这种地方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去处,当然最主要的是还便宜,就挑了个离石宅近的进去了。
未料,这茶馆生意着实不好,等了半晌,都灌了半肚子水进去了,也没见着几个客人,更别谈打探消息了。
刚想去找个茅房,就见着两个家丁模样的走了进来。恐怕是石宅的,吴管事对其中一个有印象,是莱阳县里的,早年便听着去石府当了差。没办法,只好强忍着如厕的冲动,并腿弯腰坐下了。
一家丁将采买的东西码在身旁凳子上,甩甩勒红的手,坐下便道:“将就在这里歇歇吧,回了府可有一大摊子事儿,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遭罪。”
“拿些花生瓜子来。”另一个招手唤小二过来道。后又将桌上茶水倒了满满一碗灌下去,才道:“也只有这间铺子,没啥新鲜玩意,来的人少,不然被发现躲懒可就麻烦了。”
身上疲乏去了些,肚中又有了些货,两个家丁心中松快,便开始聊起八卦来:
“你说,二老爷真能搭上知府?”
“我看说不准能行,不是说送了几个小倌儿过去嘛?”一家丁脑袋凑近些,带着些隐晦笑容道。
另一家丁纳闷,惊呼:“小倌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这知府近两年就好这一口,越鲜嫩的小倌儿越喜欢。”说话的家丁神色中带着些暧昧和炫耀道。要知道,这消息可还没几个人晓得。
看着家丁说话时炫耀的样子,另一家丁心中不服,有独道消息就了不起?搞得好像你去知府塌下亲眼看过一样。便故作高深道:“只有二老爷搭上知府恐是不够,还得看三老爷这力能不能够得着,不然就算差事拿下来了又如何?办砸了还会得罪知府。”
周边几县皆知,石宅兄弟关系亲厚,一般外面接生意的是二老爷,负责修筑的却是三老爷。三老爷若是没这个修的本事,接了生意也只有砸招牌。
听到说到了石府老爷的消息,吴管事交换了两条正翘着二郎腿的腿,他正憋的难受,但还是努力尖起耳朵,贴近,想听得更清楚些。
“说的也有理。前两日才听我舅舅说,三老爷正为工事修筑一事急得上火呢!”虽不晓得具体是哪一门,但丝毫不妨碍家丁做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另一家丁丢了颗花生仁到嘴里,嚼巴嚼巴,瞟了对方一眼,舅舅是管事了不起?不甘示弱道:
“上次和张管家一块儿喝酒,他酒酣时说了此事若成,我石府定会超过孙家,成为临水县大户!到那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都能攀上来的。”
他可是晓得的,这家伙的舅舅不就是凭着和石二老爷的小妾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亲戚关系才当上管事的吗?
“莫说日后了,就现在,有些小门小户还攀不上来呢!我可是听门房说了,那个莱阳县有个秦家说是当地大户。这几日日日往我们这儿跑,各种珍稀礼物不知送了多少,不也叫二老爷派人打发了吗?据说面都没见!”
说我舅舅硬攀亲戚,你不是莱阳那个穷地方来的吗,你们莱阳大户想来攀还攀不着,何况你这个小喽啰,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家丁说着便不屑的看了另一个一眼。
吴管事万万没想到,这样也能扯到秦家身上来,果然是人在茶馆坐,锅从天上来。尿意都淡了些。
“莱阳怎么了?我们莱阳多得是大户,秦家不过是其中一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你怎么不说说刘柳两家呢?人家那生意做得海了去了,去年咱府里还回了年礼呢!”骂我可以,骂莱阳不行!家丁护乡情结一上来,气得唾沫飞溅道。
来自上不得台面的秦家的吴管事:默默的捂着膀胱。还是当没听见吧,憋尿要紧。
“姓吴的,你也不看看,去年咱们府里给多少家送了回礼?就属莱阳县的两家,送的最薄。还是看在他们两家年年不落,给老夫人送了不知多少珍稀药材的份上。”看姓吴的家丁气得跳脚,“胜利方”故意继续弯酸道。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莱阳是现在穷,但不代表以后还穷。
知道什么叫厚积薄发吗?莱阳最近还准备修条新路到临水来呢!临水的路可是有好些年没翻新了吧?”看对方得意洋洋,姓吴的家丁坐不住了,跳起来道。
“那是因为我们临水路修得好!”另一个家丁花生也不剥了,反讽道:“我可是听说了,这路还是个姓秦的财主用了自家一半家财才修起来的。放在临水,随便哪家大户,一半家财都够修十条八条这种路了。”
“是,临水大户多,有钱!可他们也得愿意修啊!钱多不用来修路有什么用?我看你就是酸!临水再富也落不着你头上呀!”
“这么看不起临水,作甚来这儿做工?有种回你的莱阳呀!”另一家丁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道。
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姓吴的家丁噔的一声,将凳子踢到一旁道:“我愿意来,关你什么事?临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莱阳肯定能把临水甩后头!”
小二也是临水本地的,怎能容许别人污蔑临水?听了这话,便插嘴:“兄弟,临水和莱阳设县也有几百年了,这么些年莱阳可从未超过过临水。”
姓吴的家丁未料还有人帮腔,不忿道:“我们客人说话,你个小二插什么嘴?!”
此言一出,正如炮仗堆里燃火星,一点即炸。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也开了口。
“人家可是临水的,你说临水不好,怎么不能开口了?”
“这可是临水的地界儿,你们莱阳的还是收敛些吧。”
有人嗤笑:“莱阳超临水?做什么白日梦呢?就算再过几百年也不可能!”
吴管事也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他可是莱阳人。见同乡孤立无援,正想开口帮衬两句,就听见了踢门的声音。
“我说到处找你们两个找不着,原是跑这儿躲懒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一个健步冲了进来,一手提着一人的耳朵恨声道。他道走到外面怎么听着茶馆里吵架的声音耳熟呢。
两个家丁连连求饶,管事把桌上剩的花生瓜子都揣了自个儿兜里,道:“偷奸耍滑,这个月月钱减半。”
什么偷奸耍滑减半,还不是都进了你的腰包。两个家丁心中暗恨,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这管事可是二夫人眼前的红人,只得老老实实的提着东西跟着走了。
两个“主犯”走了,茶馆也安生了下来。
吴管事暗暗将他们的样貌记下,想着以后秋后算账,随即便向茶馆老板问了路,急冲冲地跑向茅房。
再等一会儿,都要炸了,吴管事边疏解边念叨:少爷,这回小的为了秦家可是牺牲不小,差事虽没办成,但劳烦看在今日憋尿之痛的份上莫与小的计较。
……
雨下了几日终于停了,看着外面天气不错。秦连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在院子里弄了个土堆烤地瓜。
阿福蹲在土堆旁眼巴巴看着,问:“少爷,还要多久?”他似乎已经闻到地瓜烤出的甜香了,咽着吐沫,耐不住性子问。
“再等会儿,烤得焦些更甜。”秦连生刚让人送了几根竹筒来,正忙着塞些米饭香肠和豌豆尖进去。土堆都搭好了,只烤地瓜,未免太过可惜。
又蹲了一会儿,看秦连生已经把竹筒塞满了,阿福问:“还没好吗?少爷,我可以先吃一根吗?里面塞了那么多。”
秦连生晓得阿福是个遇着吃就走不动道的,也不再为难他,用备好的火钳掏了两根出来。
阿福也不怕烫,接过便掰开往嘴里塞,边吃边夸:“好吃,真甜。少爷,你也吃。”说着便把另一根在身上滚了滚落灰,递给秦连生。
“我不用,这儿还有。给秦嬷嬷送去吧。”秦连生看地瓜都熟得差不多了,怕烤过了火,都掏了出来,摆在拿来的铁盘子里,示意阿福多拿两根,又把竹筒放了上去。
阿福闻言便站起来,啃着手里的地瓜,兴冲冲的兜着地瓜找自己老娘去了。
过了一会,又领着根尾巴回来了,正是吴管事。
秦连生递了根烤好的地瓜过去,问:“都打听清楚了?”
吴管事连连道谢,接过地瓜,掰开边吹边吃,被烫得舌头都捋不直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打听清楚了。”
“不着急,吃完了再说也行。”秦连生没想到吴管事这么爱吃地瓜,看得好笑,让阿福倒了些凉茶来。
吴管事过了嘴瘾,才道:“小的就好这一口,让少爷见笑了。小的这些时日又去临水探查了几次,打听到石家确实是在为江南府建造致知书院一事烦忧。”
停顿片刻,吴管事试探着问:“少爷是想帮着石家三老爷想出建造书院的新颖点子,再以此作筏子让石家帮我们修布坊?”
“不错。”听吴管事准确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秦连生赞赏的看了吴管事一眼。
“可是这修布坊和修书院差别也太大了,这行得通吗?”吴管事于工程建造之事上还是有些见识的。
秦连生让他看过布坊的图,虽然别致,但从笔触上看,确为生手所为,只是构思上有些巧思。他着实想不出身为生手的自家少爷画了布坊的图还能画书院的图,心中担忧,便出言提醒。
“未必行不通。”秦连生摸了摸盘中小些的地瓜,感觉温度凉了些,便拿了根剥开皮,顺着黑色焦皮上的金黄瓜肉咬下一丝:真甜!还带着焦香!
见秦连生不像毫无准备的样子,吴管事心中稍定,继续道:“布坊员工培训之事已经通知下去了,报名的不少,只是这教授的师傅还缺些。”
秦连生与地瓜奋战正鼾,过了会儿才回:“缺的可是教织绣之术的师傅?”
“正是。”见秦连生竟准确猜出缺的是哪种师傅,吴管事忙回。布匹不仅要颜色好,花样也不能差,不然到时候不好卖,只得烂在手里。
可莱阳本来就缺绣工好的绣娘,更别提还愿教绣工的绣娘了,毕竟是吃饭的手艺。这段时间,为了找绣娘,他急得头上白发都多了些。总不能到时候都包给绣庄,那得多费多少银钱?
秦连生没再问话,闻着竹筒饭开始飘出香味,便用火钳钳了一个出来,用筷子掀开口子,竹子、香肠与米饭青菜混合的香味扑面而来,竹筒饭好了。
阿福闻着味忙凑过来,秦连生将手上这份递给阿福,阿福也不客气,拿了筷子便吃了起来。
秦连生将剩下的竹筒饭都钳了出来,给了一个给吴管事,便端了几份竹筒饭和烤地瓜往院门走。
“去哪儿?”阿福正吃着,见着秦连生欲离开,忙问。
秦连生也不隐瞒,坦言道:“去找教授的师傅。”
“不行,说好了今天休息!”闻言,阿福忙放下竹筒饭,冲到秦连生面前拦住秦连生。秦连生这些时日都忙着布坊和施药的事,根本没怎么休息。他已经打算好了,今天绝不能放秦连生去干正事,刚刚已是破例了。
秦连生微微拧眉,问:“就一会儿,也不行?”
阿福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算了,就听你的。”秦连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阿福闻言眉眼松懈下来,跑回去坐下继续吃竹筒饭。却见着秦连生根本没回头,继续往院门外走,忙喊:“少爷!”
听到喊声,秦连生道:“我去给妍姐儿和娟姐儿送竹筒饭,这也不行?”
“那你等等我。”只要不是去干正事就行,阿福忙将竹筒饭拿上,边吃边跟上秦连生。
……
教习字的先生刚走,娟姐儿顶着脸蛋上的没搽干净的墨迹,往嘴里一个劲儿的刨着竹筒饭。
妍姐儿看妹妹吃相好笑,拿着自己的帕子蘸了点水将墨迹轻轻拭干净道:“吃慢点。你这样子,就好像我们家短了你吃的一样!”
娟姐头也不抬,只埋头苦吃,吐字不清不楚:“真好吃!我以前从没吃过竹筒饭,没想到这么好吃。”
秦连生将竹筒饭往妍姐儿面前推推,温声道:“姐,你也吃。”
妍姐儿挑了一口到嘴里,尝了一口,道:“确实好吃!还有烤地瓜,我看今晚不用用晚食了。”
“那可不?”娟姐儿说着将地瓜肉挑出来,拌进饭里吃,继续道:“哥哥烤的地瓜也好吃!”
秦连生看两姐妹吃得香,自己也跟着用了些。
到最后,三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直打嗝,阿福给孙氏和周姨娘送完竹筒饭回来,还得伺候三位祖宗用些消食的山楂汤。
正倒着汤,便听见秦连生开口道:“今天下午吴管事道布坊还缺给绣娘们培训的老师……”
听到此,妍姐儿娟姐儿只当是个闲话,并未做出什么反应,阿福心里却咯噔一声。
果然,只听见秦连生继续道:“姐姐妹妹技艺都学自母亲,想必教出几个绣娘不是难事。我想请你们去当教授的师傅。”
阿福: 我就不该信这个祖宗!但总不能这个时候再把他拉走吧?只得垂头出去以示抗议: 你自个倒汤消食吧!
妍姐儿闻言愣在当场,她倒是没想到生哥儿拉了母亲和姨娘出来办差后,还给自己和妹妹预备了活儿。
不能再让生哥儿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妍姐儿暗下决心,拧着一双柳叶眉,道:“不行!女子当三从四德,怎能抛头露面?”
“女子当三从四德?”秦连生虽不认同这句话,但并未急着辩驳,只询问:“女子在家从谁?”
“从父!”这个她知道,娟姐儿抢答,遂又反应过来,低落地垂下头:她们的父亲已经死了,还死在人们的欢欣鼓舞中。
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秦博士心中有些不落忍,但还是硬起心肠,语重心长道:
“到了如今这情形,抛不抛头、露不露面已不是我们能选的了。只有站出去,才能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没有人能一直依靠他人,就像我……”
“好。我去!”秦连生话未说完便被妍姐儿截了话头。
或是秦连生一直表现得太坚强,自个儿竟然忘记了她是比自个儿还小上许多的妹妹,而非弟弟。还用那样的话来说她,妍姐儿越想越内疚。
一双桃花眼中泛上水雾道:“我刚刚不该那样说,不管以后会怎样,姐姐以后都会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那么辛苦。”
说着便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坚定地握住秦连生。
这还是到这儿来后,秦连生第一次这么容易便说服了别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怔然,不知作何言语。
“妹妹也陪着你。”娟姐儿年龄最小,还不知道秦连生是女儿身,但这并不妨碍她支持自己的家人。一双小手,油渍都忘记搽干净,便也放了上去。
秦连生哭笑不得的拿了张帕子搽干净娟姐儿的手反握住。妍姐儿眼中泪意也经这么一闹收了回去,戳着娟姐儿的脑袋道:“你这个活宝!”
……
许是老天爷最近心情好,一连几天都在放晴,冬至日这天都是暖阳当空的。
莱阳县冬至日向来有祭祖祈福的习俗,因此家家户户都赶着去庙里上香。往后天可就冷了,谁想顶着寒风上山?趁现在还算暖和,可不得抓紧?
“你也是来拜观世音?”看见熟人,一县民从带着篮子里掏出三根红烛,问。
“那可不?”回话的是个打扮干练的妇人,说着又凑近了些,低声问:“你们也信那个说法?”
又有人凑过来,问:“哪个?是秦小财主脑子里进的不是普通水,是观世音净瓶里的神仙水那个。”
打扮干练的妇人忙点头,回:“不瞒你们说,我今天来就是来求观世音也给我们庄上财主也洒点的!”
“有用吗?”有人迟疑。
“怎么没用?你看看秦小财主现在变得多好?降租、修路,还给做工换药!不是观音洒的神仙水,什么东西能起这么大用?”
“说得对!”
“话说,秦家那个布坊说是还给办了个培训班免费给人教绣技?”
“有这回事儿,但现在名都报满咯!想去也没机会了!”
“我侄女便去报了名。说是秦家的两位小姐在教。那两位小姐绣工了得,我侄女才跟了没几天,绣得花就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可我怎么听说里面还有寡妇?”有人鬼鬼祟祟插入其中,故意挑唆。
“寡妇怎么了?别人老老实实教绣活,又没勾搭汉子!”
“怎么没有?秦连生不就是男的?何况秦家还有那么多家丁管事!”那人继续道。
一人闻言怒道:“你这说得什么话?人家秦小财主如今正派的很,可没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他是秦家庄的佃农,家里的娃还是上秦家领的药治好的!
“不知道是谁,前段时间还跟自己的亲叔叔争一个通房丫鬟!”
周围人也看不过去了,指责道:“孟县令早贴了告示,人家两叔侄根本不是因为一个通房丫鬟争风吃醋,纯粹是是那秦佑之收买了土匪杀人!到现在还造谣,你什么居心?”
这里是莱阳县最大的庙宇,来这座庙的秦家庄农户也不少,见状纷纷质问:“看你一直拐着弯找小财主茬儿?你究竟是谁?来这儿想干什么?”
小剧场:
小闲闲:秦博士,请问自从到了大渝后,您最爱的娱乐活动有哪些?
秦博士:吃饭、睡觉、诓阿福。
阿福:已拒绝采访
小闲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