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马夜渡（四）
第十八章
事实证明，这燕赵之地向来不缺敢死之辈。
临岸守船的宋军方队，阵型不断凹陷、继而崩溃、直至最后湮灭在这吵杂，血腥的黄河北岸之上。
在这一窝蜂不间断的冲击之下，宋军的一艘艘大船被抢夺，一个个方阵被绞杀。
“所有人不要乱，不要挤。弓箭手，弓箭手先上去，其他人守在船下。”
蒙百煜的嗓子已经喊的有些嘶哑，可仍在不住的吼着：“你们几个去通知其他的人，让弓弩手先上船，守住船要紧。”
“快，快去。”
这短短的几里路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好不容易抢夺到手的船可不能这么被再抢回去。
言语间后方的宋卒也是追上了他们的脚步，就在他们即将发起攻击时，突然有阵阵的马蹄声响起。
是骑兵！
那些刚刚列好攻击阵势的宋兵将领顿时心下一沉。
此刻他们背北向南，后方与两翼最为薄弱。前面是大河，不可能有骑兵。
那骑兵会从哪来还用说？
在这黄河北岸能驱使骑兵参战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不等他们在变换队列，那从东西两方各串出的一条火龙，奔着他们就是直撞而来。
两条火龙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对冲而过。瞬间将他们撕扯的支离破碎，骨肉分离。
眨眼间他们就已成为了这河滩上尸横遍野中的一员。
残肢断脚，随处可见。
在其身后也是黑压压一线排开的骑兵好像那战场清道夫一般，闲庭信步间将眼前一切能站立的生物悉数清理干净。
若在平时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奔袭，离老远就能被察觉到。
可此时黄河这十里沿岸处处的喊杀声刚好将骑兵那万马奔腾的声响给掩盖了去。
待得他们发现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纵使霸王重生也不可能有那回天之力。
而骑兵冲锋，首重速度，所以那些腿脚稍慢的赵卒也是不免成为了北疆骑兵铁蹄下的倒霉鬼。
蒙百煜见到骑兵出击，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今河滩已靖，也就不用在担心两面受敌的处境了。
不过战事并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还要全力渡河，在陆地上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可到了这船上就不是他们所擅长的了。
林子昂劫持宋业的旗舰这时也驶了过来，等蒙百煜看见他们时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跟随他们上船的三百余人此时算上宋业都不到十个，可想他们有多惨烈。
除了林子昂跟周诚情况稍好外，其他几个皆是人人带伤。
虽然林子昂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但看其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是没受什么大伤。
周诚就差了点，面无血色，精神萎靡的。
一个文人在这血与火交织的战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顾得了什么形象？
蒙百煜也顾不得伤感，只听他大吼道：“伤者留下，其余人上船，快，快。”
船上的林子昂也是松了口气，转身对周诚说道：“先生就随伤兵先下船吧，稍后这渡河的战事会更加激烈，留在这北岸反而会安全些。”
周诚也没客套什么，拱了拱手哆嗦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脚步虚乏的向船下走去。
之前林子昂对周诚的称呼可一直都是周参军，刚刚这一声先生也算是对他的变相认可。
都说文人相轻，他林子昂虽算不上什么正经文人，但谁让他占了个儒字呢？
别看他行为放荡，其实在战阵上颇有古之君子风范，不然你还真以为是世人眼瞎到会将儒将的称呼胡乱送与他不成？
“你们几个将这厮也带下去。”
那几个伤兵也不废话，水战不比陆战，不是光靠勇力就行的，何况他们这个个带伤的模样也没什么再战的能力了。
从他们三百人上船回来不到十个就能看出来，纵使你抢到了船只不懂水军战阵也是无用，那两艘没能冲出来的船就是最好的证明。
北马南船可不是盖的！
几人左手捶胸，行过军礼后拖着犹如死狗的宋业奔着船就下走了。
这位世子早就在一系列的惨烈战况中吓晕了过去。
见船上人数上的差不多了林子昂开始下令停止登船，调转船舵，这水战船上人数不能太多。
更不能像陆战那样靠着紧密的阵型作战，因为空间有限施展不开。
在船上作战最主要的是靠箭矢的犀利，和船身的体积与坚固程度。
其次才是接战后比拼勇力的肉搏。
蒙百煜还在船下奔忙指挥着赵卒登船，毕竟不是自己的北疆嫡系，调动起来没那么得心应手。
所以事事皆要他这个指挥官劳心劳力，亲兵卫队早就被他像传令兵般被散的不知道身处何方了。
他们此番战果共抢了二十七艘大船，加上林子昂劫持而来的座舰就是二十八艘。
除了他那艘船是战船，其余的皆是漕船货船之类的大船。
运兵可以，作战就不太行了。
可要是想一次性就将他们都运载过去，凭这些船还远远不够。
不过也聊胜于无了，总比望河而叹过不去强。
再说他们的目地也不是击沉水面上其余的齐军战舰和宋军船只，而是迅速过河，抢占中原军的河滩。
待到所有船只都已登满士兵后，蒙百煜刚毅的面庞在火把的映衬下也是掠过一缕悲色。
这些赵卒几乎都是只有一件轻甲，头盔重甲更是直接没有。
就连普通的将官也不过就是多了一块护心铁板而已。
凭他们那薄薄的一层皮甲去抵抗穿透力极强的箭矢，防御力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也不知这些人有多少能活着到达对岸，又有多少人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一道大河，天人永隔。名叫黄河，实乃黄泉！
这都是赵成侯作的孽，常年累月的攻伐乱战，导致其领地内的百姓苦不堪言。
强征丁伍致使田地荒芜，可谓是穷兵黩武到了极致。
蒙百煜不在多话对着所有人将左手握拳对着右胸重重的捶了一个北疆军独有的军礼。
林子昂见蒙百煜看了过来，也同样用左手捶胸对着他行了个标准的北疆军礼同时高声呼喝道：“且看我林子昂为北疆铁骑开路！”
说完转身抽刀出鞘，遥指河岸：“兄弟们，随我过河。”
蒙百煜受他感染心底豪气迸发道：“大哥只管撸力向前，小弟定保大哥后路无忧。”
此时大河之上的宋军船队缩水了一大半，他们此番一共征调了四十余艘漕运大船。
现在还在水面之上的就剩下十来艘，好在还有齐军的十二艘黄龙战船。
刚刚登陆作战青州水师并没有参与，所以战力保存的也是最为完整。
水战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这黄河霸主的地位也容不得他人撼动，所以在渡河时他们定然会全力狙击。
水面之上双方很快接战，宋军因为世子被俘不敢轻易离去，但也不肯在渡河过来。
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好在他们还不算傻，在各船将领的指挥下将船只横于水面之上。
十几艘大船首尾相连组成了一段小小的船墙，想以此阻拦北疆军过河的脚步。
虽然不可能挡住整个黄河水道，但宋军横阻于上的那段水面还是成功的将几艘北疆渡船拦截了下来。
北疆军确实不善水战，虽然这些船上的人都是那些赵卒降兵，但各船的渡河指挥却都是北疆军中的各级将官。
眼见河道被阻，若是掉头改道又要浪费不少时间，何况那齐军的水师战舰又不是摆设。
此刻正追在那些从两边绕过去的大船后边，战船对渡船，结果可想而知。
只能祈祷他们的行船速度够快，不然被追上难逃船毁人亡的下场。
林子昂的座舰也在这段水域之中，他的船可是从宋业手里抢夺来的旗舰，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水师战船。
夜色之中也看不清令旗挥舞，也就无法通知其他的渡船，无奈之下他只好下令座舰上的所有人齐声高喊：“跟着我，跟着我。”
通讯基本靠吼！
两根拍杆已被高高拉起，后方绞索绷得笔直。林子昂的座舰犹如一柄利剑般对着横桓在这水面之上的宋军船墙就是撞了上去。
“放。”
“嘣，嘣”两声巨响之后，紧跟着就是“嗖嗖嗖”的破风声。
拍杆下落的瞬间直接是将面前的船身击打掉了一大块，船上的宋军士兵立时就是摇摇晃晃，摇摆不定。
不等他们站稳随后而来的箭矢也是密集攒射了过来，那锋锐的箭头轻易的洞穿了他们身上的甲胄，继而到身体，入肉的“噗噗”声夹杂着各种惨叫之音瞬间响彻这片天际。
“继续。”林子昂面无表情的冷肃道。
又是两声拍杆落下的巨响，而伴随着拍杆落下的同时，面前船身也是“咔嚓，咔嚓”的剧烈呻吟了起来。
“撞上去！”林子昂话音刚落，座舰就已经对着面前那被砸出的豁口撞了上去。
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这股反震之力甩飞了出去。
反观宋军更惨，那本就被砸了几个窟窿的船身直接是吱吱呀呀的裂了开去。
船上的宋军士兵无论死活皆被撞沉在了这黄河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