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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君心似我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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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非晴对阵姜秋若一战扬名,半数在场弟子被那招雪影剑所折服,喊大师姐的高呼声竟与大师兄持平。

    杨铮听在耳里,不感气闷,反觉与有荣焉,落在女孩身上的双眸漾起笑意。

    少年身姿挺拔,温润如玉。

    须臾,沧海剑悬在前方,少年扬唇道:“师妹,莫要手下留情。”

    霁非晴正有此意。

    杨铮是寒山同辈中修为最高的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至少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一蓝一白光芒闪烁,少年手握剑柄,湛蓝的光刹那笼罩剑身,剑身前方凭空多出四道剑的虚影,虚影渐有实质,漫起剑光挟裹极度冰寒之气,如箭矢破空飞射而来。

    这一招是霜雪剑意第五式——极影剑。

    四道剑影在途又化开数百柄小剑,小剑比剑影速度更快,如数百冰锥绵绵密密,像一场剑雨以凌厉之势扑面扫来。

    好强的剑意。

    霁非晴同样使出一招极影剑,顷刻银锋在空中倒转,两边一白一蓝,将近数百枚冰雪之剑相互扫去,偏又势均力敌,挤在空中凝滞僵持,寸步难行。

    沧海剑高扬剑光,挥下时狂风四起,擂台震动,周围架起的栏杆被四分五裂打烂。

    密密麻麻的剑气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铺开壮大,却又让霁非晴避无可避。

    杨铮运力仅是点到即止的程度,若上阵杀敌,挥去剑网的不止这点速度,顷刻就是一个绞杀局,敌人落入其中插翅也难飞。

    他招招不漏破绽,毫无放水之意。

    眼前流光溢彩,晃得霁非晴眼睛酸涩,脑中疼意更甚要炸开似的,她不适的蹙起眉,忍住全身飘然,白影微动,月明剑倏然凝聚炽热耀眼光芒,天光黯然失色,飞雪仿佛在炽热锋芒下消融。

    一剑挥下,蓝光剑网蓦然撕开一道口子,蛛丝蔓延,而后彻底撕裂,撕裂的光影还欲缝合凝聚,月明剑却不给任何机会,轰然再度劈落,粉碎的剑网化作青烟散去。

    杨铮剑意远胜姜秋若,是霁非晴自参加比试以来压迫感最强的一位。

    况且金丹期与筑基后期隔有千里之别,方才短短几招便打尽她大半灵力,唯速战速决才能取胜。

    霁非晴脚步不停,默念口诀。仿佛天光凝落,她身旁张开几层柔和白光,挡下密密麻麻射来的极影剑,极影剑打在月明剑身弹飞出去,唰唰钉入地面。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霁非晴要到杨铮面前了。

    月明剑逼近只剩三步之时,杨铮忽而旋身飞至三米的高空之上,同时两柄巨剑呈透明之态宛如两座大山悬在霁非晴头上。

    雪影剑。

    锋芒毕露的杨铮,神情举止,一招一式皆如冷锋出鞘,沉稳的目隐约像挥落的剑光凌厉,全然不是印象里人人提起的温润如玉。

    仅是电光火石之间,巨剑疾驰而下,霁非晴不等寒气近身就侧身夺开一剑,寒气未停,旋即接连一剑以凶狠狂暴之姿压下。

    霁非晴本就身体不适,脚下一软,动作稍慢,那把巨剑卷着风霜刀剑砸来。

    只听轰鸣声起,烟尘飞扬,其外却不见霁非晴的影子。烟尘迷眼,杨铮在上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没寻到霁非晴的影子。他面色陡然一变,即刻惊慌飞身落至巨剑砸落之处。

    他蹲下去望,周围迷尘散开,身后已多一道影子,月明剑横在他咽喉半寸之遥,杨铮回眸,霁非晴盈盈而立,含笑道:“师兄,你输了。”

    杨铮倏然松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心口惊慌失措的感觉搅得他烦躁不安,他紧抿着唇,低声回道:“你赢了。”

    霁非晴被台下弟子簇拥至高台,杨轶声同洛雨书笑容满面,杨铮站在霁非晴旁,神情沉郁,他侧目望含笑而立的人,烦躁握住剑柄。

    那一刻,他当真以为自己伤了师妹。

    师尊师娘以为他因与第一失之交臂而难过,在旁温声安慰自己,他点点头,习惯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听霁非晴对旁人说话,胸口的窒息稍散去些,但不舒服的感觉仍如鲠在喉,他忽然鬼使神差想起闻诸亭和纪思齐打趣的话,想起他们调笑的神情,他不禁再度看小师妹,小师妹同样侧头望他,唇边扬着浅笑。

    他有时会想,小师妹对他会不会有不同的感觉?她从不会与无关的人多说一句话,也不会轻易展露笑容,大多时候,她的身边只有自己。

    他很想从小师妹眼中看到他期盼的更多情绪,是期盼,调皮,兴奋……还是别的?每当小师妹同自己亲近一分,他也更高兴一分。

    他不知何为喜欢,也不知何为他们所言的爱慕,但今日,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对小师妹,是有好感的。

    霁非晴身子晃了晃,杨铮余光一直放在她身上,见她忽然往后倒去,赶忙上前托着她。

    霁非晴面色苍白,已昏睡过去,杨铮以为真是自己出手太重,头一回惊慌失措呆在原地急声道:“师妹……师妹她昏过去了。”

    洛雨书瞧霁非晴不对劲,手刚贴上霁非晴的肌肤便立即收回去:“好烫。”

    杨铮下意识想抚上她的额,手一顿,便又收回,只目光灼灼盯着洛雨书。

    洛雨书先以灵力探查霁非晴有无内伤,再贴上她的额头,似是感染风寒了。洛雨书道:“看着是风寒的症状,我送她回浣月阁,你去请无清先生过来。”

    杨铮忙不迭点头,小心将人送到洛雨书怀里,匆匆朝 药房跑去。

    浣月阁里头很冷,和室外温度相差无几,洛雨书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暖炉,只好往床前的木盆里放烧着的枯叶,霁非晴面色在火光映照下好了些。

    寒山山如其名,总比别的地方更冷,冬天更难熬。霁非晴只是一个筑基弟子,尚无抗寒能力。

    火盆噼里啪啦的响,淡淡的焦臭蔓延,洛雨书蹙眉,心里一下一下扯着疼,不知漫长的冬天霁非晴是怎么熬过来的。

    霁非晴眼皮沉重,隐约听耳边有人声,她吃力睁眼,模模糊糊见师娘坐在身旁握住她的手,师娘嘴唇一张一合,她一点都听不清。

    但那双交叠的手,像极娘亲的柔情抚慰。

    离家那么久,她忽然想家了。

    霁非晴侧身背对他们,手扯着素白的枕巾,眼中热意生生憋回去。

    她不喜欢哭。

    眼见无清慢悠悠收拾药箱,杨铮急切问:“先生,我师妹如何了?”

    无清一抬眼皮,杨铮扶起药箱帮他背上,他慢声道:“最近天气降温,你师妹衣衫单薄感染风寒,别的无碍。你随我去药房抓药吃上三日,她这几日多休息就能好。”

    杨铮点头应是,脚步刚随上无清,又拐回霁非晴身旁,细心将被子捻上盖严实才随无清离去。

    霁非晴睡了半宿,院子里的雪已堆到膝上,雪势凶猛,未有停象。洛雨书把杨铮取来的暖炉放在霁非晴身侧,冷风从老旧的木窗底下穿过,洛雨书关好门窗,屋内只剩香炉袅袅飘来的沉香。

    屋内漆黑,洛雨书点亮油灯挂在床前,暖黄的光便幽幽照亮室内。她擦去霁非晴额上冷汗,听得门外有动静,刚上去打开门,眼前便见满身裹着霜雪的人。

    “铮儿,你身上……”杨铮仿佛从雨雪里浸泡出来,浑身是寒气逼人的雪水,洛雨书还未靠太近,就被他的寒气冷退一步。

    他怀里抱着一个食盒,他不甚在意的抖去雪水,从食盒取出药和粥走至床前。

    他的身体是冷的。

    药和粥都是热的。

    洛雨书看得分明,喉中话语突然一滞咽了回去。

    杨铮盛出一碗粥给洛雨书,再轻声唤醒霁非晴。霁非晴懵懵懂懂睁开眼,生病的她像极听话的小孩,杨铮说甚么,她便怎么做,叫人心软成一滩泥。

    杨铮照顾同门师弟照顾惯了,大抵是没想太多,直接拿起勺子,将药一勺一勺送入霁非晴嘴里,霁非晴苦的直皱眉头,杨铮便停下来,等苦劲过去再喂。

    粥也是如此。

    霁非晴喝了小半碗就睡下了,杨铮同洛雨书坐了一会,收拾好碗筷就准备走,临到门前却被洛雨书叫住,杨铮回眸,看见洛雨书肃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心就乱了。

    他仿佛知道师娘要说的话。

    洛雨书和杨铮去了偏房。少年绷直身子危襟正坐,沉稳的目光反常的飘忽,就是不敢直视洛雨书。

    洛雨书不觉失笑,她几时见过铮儿这副样子?

    洛雨书倒一杯茶推至他面前,问他:“铮儿,你是不是喜欢非晴?”

    她直入主题的话,轰然击中杨铮心弦。

    杨铮无措揪紧垂落的桌布,仿佛犯下什么天大的错事般紧张害怕。

    “你与非晴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在所难免。今日你对她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你且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非晴?”

    洛雨书温柔注视少年,语气轻如三月春风拂过枝头。

    杨铮抬眼看洛雨书,手松开些,他红着脸望窗外的飘雪,在洛雨书温柔目光下,头一次卸下心防。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神情染上纠结和困惑,片刻轻声道:“一开始,我把她当做我的亲妹子,我想好好照顾她,想在她烦心时陪她解闷,想在她难受时安慰她。”

    “她是除去师尊师娘外,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应当这么做。”

    “后来,也不知何时起,心里又多一股奇怪的感觉,我…我不知道那是何意。”

    “思齐说我喜欢她,诸亭也说我喜欢她。我便也想,自己是不是当真喜欢上小师妹,但好像又不止如此,也非喜欢二字就能说的清楚。”

    “我只明白,我想对非晴好。”

    “从拜入寒山那日,拜入师尊门下之时,她就是我师妹,是我亲妹子,也是我想对她好的人。”

    杨铮的神情格外温柔,像是夏夜漫漫星河璀璨辉光尽数落入眼中。他的眼中除了熠熠生光的星河,除了暖黄的烛火,还有他想着念着的那个人。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皆是肺腑。

    杨铮不明白,洛雨书却明白。

    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情窦初开的少年,尚在懵懂滋生的情愫。

    洛雨书满腹说辞戛然而止。少年这份尚在萌芽的感情太珍贵诚挚,她竟生不出丝毫劝阻之意,也不忍这份情愫消失殆尽。

    那晚洛雨书没说甚么便回卧房陪霁非晴。杨铮心绪莫名,在偏房坐了会就离开浣月楼。

    他的心绪仍沉浸在方才的谈话中,心情莫名飞跃起来,踏在雪堆中的步伐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轻盈,到最后他一鼓作气跑起来,就这么跑回扶玉楼去。

    那种愉悦轻松感几乎占去他大半神智,他躺回床上辗转反侧,偏又有股躁意在拉扯,他拉起被子蒙住头,被子里黑沉沉的,他却看见浣月阁亮起的灯,也听见自己对师娘说的话。

    唇边笑意渐深,他毫无睡意,睁大眼睛盯着房檐,正又出神时,忽听窗外有挠窗的声音。

    杨铮一怔,以为是纪思齐又发病,气冲冲起身推开窗,却见一只狸奴趴在窗沿,身上叠的雪覆住它黑色皮毛。它低叫几声,碧绿的眸无精打采。

    杨铮一惊,把窗开大些,狸奴警惕盯着他,片刻试探的伸出爪子,慢慢挪进来,见他一动不动,又跳进屋里。

    它走路时,前腿是瘸的,肿起来的地方还渗着血。

    杨铮小心翼翼蹲下来,仿佛自言自语低声问:“谁这么狠心打伤你?”

    狸奴似知道杨铮不会伤害自己,凑近些在他脚边闻一闻,再闻一闻,只一声嚎叫,便四脚朝天仰面倒下。

    杨铮拿来药酒替它擦上,狸奴似知道这是为它好,竟也不叫不动,乖乖任由杨铮包扎。

    它的身子瘦的干瘪,毛发黯淡无光。

    杨铮平时就喜爱毛茸茸的动物,小时他曾捉了一头成年棕熊回来偷偷养在扶玉楼里,后来棕熊偷跑出去,差点伤了人,杨轶声知道此事将他骂的狗血淋头,眼泪汪汪,从此杨铮不敢再养了。

    杨铮心生恻隐,瞧这狸奴可怜可爱,他平常去千灯河捉鱼,捉到多些就把鱼做成鱼干挂在墙上,他挑了一个较小的鱼干递去,狸奴嗅了嗅,确认杨铮真是给它吃的,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杨铮含笑撸它头:“以后你饿了,就来扶玉楼罢。你叫甚么名字,若是没有名字,就叫大黑吧。”

    大黑突然抗拒的嗷呜几声,叼起鱼干几下跑到窗台上,碧绿的眸望杨铮一眼,毫不犹豫跑向雪中。

    “……”

    杨铮突然有些失落,抱着沧海剑趴在窗台,不觉望向绵绵密密细雪中那座亮起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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