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七)
“既不是梦,又是何处?”
墨衣男子道:“是墨玉的灵墟。”
灵墟是凝聚三界天地灵气而诞的洞天福地,诞生条件苛刻,需看天时地利人和,是千年难遇的福缘。
而灵墟又有上中下之分,目前三界只知两人有灵墟。一是秦淮剑派的老祖长灯真人有一处中品灵墟,二是魔界公主瑶星的上品灵墟。
这两人全都在得灵墟后实力突飞猛进,尤是魔界公主瑶星,修为深不可测。
墨衣男子道:“你强行滴血与玉相连,方才唤醒的我。”
“那你是玉灵?”霁非晴话语虽是猜测,但心中已笃定七八分。她暂压下惊喜,笔直目光紧盯男子,等他回答。
男子不言不语,默认了霁非晴的话。
墨玉不仅有灵墟,甚至还有玉灵!玉灵自玉而生,如化灵智,更为灵墟锦上添花。
墨玉既已与自己滴血认主,那这些福缘机遇统统归她所有。
霁非晴心头狂喜,再顾不上形象,几步跑到墨衣男子面前,笑盈盈问:“你叫甚么名字?”
男子淡道:“魏行。”
“此处灵墟诞生几年?你又是何时出现的?”
魏行捻去琴上的花,摇头道:“记不清了。”
“修炼罢,此处一日,胜人界百日。”他没再说多余的话,抱琴起身离去。
魏行一走,盛极艳丽的梅纷纷凋零落下,只余满地干秃的树枝。
霁非晴拣了处空地修炼,方一念起口诀,充沛的灵气源源不断挤来,丹田处的内息飞速在四肢百骸流转,滋养每一处经脉,每一处毛孔。
果真是洞天福地!
霁非晴定力很强,几息就压下满心杂念,全神贯注修炼吞灵经。
霁非晴仿佛置身湖面一叶扁舟,扁舟随浪起伏,有凉风吹过,舒爽惬意。闭塞的心境豁然明朗起来,四肢百骸的热流柔和的注入丹田,温热的内息被层层包裹,忽有什么被贯通。
霁非晴霍然睁开双目,雪白的里衫沾满黏黏糊糊的泥状物,还有难闻的臭味。她摸摸丹田,丹田处的内息比先前充盈一倍,已然是筑基前期!
翌日一大早,杨铮照常多带一份早膳去松竹林,他到松竹林时,师尊和师娘都眉开眼笑的同师妹说话。
杨铮才放下食盒,就听师娘笑道:“铮儿,方才你师尊传授霜雪剑意给非晴,她现下不太熟悉,你要好好陪你师妹试招。”
杨铮一怔,立时反应过来,惊喜道:“师妹筑基了?”
杨轶声点头道:“非晴是我收过最聪明弟子。假以时日,她的修为定会超过我们。”
杨铮闻言有欣喜,也多些失落。
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停滞有一段时日,假如再无长进,更难以担起大师兄这一名头。
他每日清晨都会起来温习昨日功课,剑术是长进不少,但心法总有堵塞之感,是以停滞不前。
但修炼一事,需稳打稳扎,心性稳重平和,不宜急于求成。
再过几个月就是宗门试炼大会,雪竺峰的姜秋若同他一样是筑基后期,谁胜谁败难说,只望师妹能一战扬名。
霜雪剑意比起鸿光剑难七八成,霁非晴初学,招式生涩笨拙,错漏不少。
微雪剑出鞘,杨铮看准时机上前,与霁非晴缠在一起。
霁非晴的剑法杂乱无章,微雪剑从其破绽趁势而上,看似将她压在下风,实则每一处剑势都很慢,细心引导每一招剑势。
尤其是霜雪第三式,当初杨铮学了二十来日,有一半时间都耗在第三式上。
杨铮收剑走至霁非晴身侧,微微拉下霁非晴握剑的手,轻声道:“向下一些,打出来的剑气更有准头。”
杨铮手落下,侧头注视全神贯注习剑的霁非晴,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鼻尖嗅到的香味很好闻。
有些像雨过天晴后的清新,更多像细雪漫漫落晚山茶的冷香。
他脑中第一个念头是,师妹是擦了甚么好闻的香膏么?
霁非晴侧头望他,问:“是这样么?”
她温热的气息吐在杨铮脸上,杨铮大脑稍有空白一瞬,登时侧退一步,若无其事沉声道:“是。”他的手悄悄勾起微雪剑穗,蓝色剑穗在尾指缠的乱七八糟,他目视前方道:“就是如此。”
霁非晴依言灌注灵力于剑,刹那剑气劈落,以剑气为中心的所过之处,大片松竹自中一分为二砸在地上,震起尘土飞扬。
洛雨书与杨轶声坐在竹椅观看他们二人一举一动,忽见杨铮面色不正常的红,洛雨书担忧喊道:“铮儿,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铮下意识看霁非晴,霁非晴也正注视自己,他心突地一跳,扬声回道:“只是天气热了。”
洛雨书默不作声,面上难掩担忧。杨轶声握住洛雨书的手道:“你莫要为这小子担心。”
“这怎能不担心,方才还好好的,一下子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
杨轶声在洛雨书耳边小声道:“是他春心荡漾了。”
洛雨书微愣,懵懵懂懂的,似没听明白杨轶声的话。杨轶声挑眉往林中两道蓝白人影看去,洛雨书也跟着望去,微瞠目道:“你是说铮儿他……”
杨轶声旋即揽过洛雨书往山下走,洛雨书忍不住频频回头往身后亲密的二人望去,走远才不满道:“可我真心拿他们当作儿女,若他们相恋,我第一个不同意!”
杨轶声牵着洛雨书的手,呵呵笑道:“非晴和铮儿年纪尚小,哪里懂这些事?兴许是少年春心萌动,再过几日就忘了……”
“晚上我去警告铮儿,不许喜欢非晴。”
“莫要插手,莫要插手……”
食盒的芍药排骨粥凉了,杨铮用内息加热食盒,等芍药排骨粥冒起热气,朝仍专注练剑的霁非晴温声道:“师妹,先把早膳用了。”
山下是有弟子专门负责膳食的,但翠倚峰离灶房有一段距离,杨铮更习惯自己做。
和霁非晴相处一段时日,他也算摸清霁非晴脾性,虽在修炼一事天赋异禀,勤奋刻苦,但旁的一窍不通,样样要人服侍。
上回他下山有事耽搁了一日,第二天回来,霁非晴端端正正坐在他的院子里,看见他回来,明明目露惊喜,偏偏神情又冷静克制,也不客套寒暄几句就直入主题:“师兄,我饿了。”
从此杨铮都会多做一份饭送给霁非晴,没一餐落下。
霁非晴一套剑法打完才过来,她吃东西永远是慢条斯理的,最后一勺芍药排骨粥喝完,她抬眸望杨铮,清冷的眸有些许的波动,杨铮见她熟悉的神情,登时猜到她下一句话。
“师兄,午膳吃甚么?”
这是霁非晴问杨铮最多的事。
早膳吃甚么?
午膳吃甚么?
晚膳吃甚么?
杨铮忍俊不禁问:“吃红烧狮子头,素炒菘菜如何?”
霁非晴果然摇头道:“再加一道软炸里脊。”
杨铮常年节俭倒有些积蓄,但这点微薄积蓄不足以支撑霁非晴每日三餐两顿荤菜。他摸摸微扁的荷包,不动声色盘算这点钱能用几日,霁非晴目光熠熠,他只得苦笑应下来。
霁非晴满意了,亲自动手收拾食盒道:“师尊已将铸器术传授于我,明日我就铸一把新剑赠给师兄。”
杨铮道:“不着急。我的微雪剑已恢复如初。”
“微雪剑是中品法器,怎么不换更好的法器?”
杨铮抚过微雪剑鞘,低声道:“当初寒山派更清贫,师尊就将当时已算好的微雪剑赠我。它虽是中品法器,但也陪我走了几年,兴许往后都要与它一同度过啦。”
霁非晴不笨,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
上品法器价值连城,非寻常人随便买的起。寒山派既然一贫如洗,杨铮从哪变出银子去买一把上品法器。
寒山派在修真大派里算最末流的一派。自创派老祖仙去后,千百年只出过一两个出窍期与合体期的修真者,长老们最多仅达元婴期,更多是平庸之辈。
既无法猎杀上阶异兽赚取钱财珠宝,也无实力诛杀有头面的魔修,只能靠弟子定时采灵材换去钱财供弟子最普通的吃穿用度。
杨铮是杨轶声最看好的弟子,吃穿用度自然不会苛刻,那微雪剑……兴许已是杨轶声能拿出手的法器了。
原来寒山派真这么穷。
杨铮见霁非晴皱起眉头,以为她不满寒山的清贫,温声宽慰道:“放心吧小师妹,师尊和师娘不会苛刻我们。等我们修为再高些就去外头游历,指不定甚么时候走运得些法宝。”
他自然而然接过霁非晴手上的食盒,起身到松竹林旁的溪水清洗。
少年撸起袖子蹲下,他卷起的白袖应是有些年月,微微发黄,脚上那双白靴干干净净,但边上线头不少,后跟也有磨损。
一身行头加起来,远远抵不上霁非晴以前头上一枚珠花。
少年捧起一汪清水洒在食盒上,干净纤长的指尖在勺子擦过,一点也不嫌弃这是她用过的。
从相识第一天至今,师兄待她真的很好。
杨铮突听霁非晴在身后道:“师兄,我想送你一份礼。”
杨铮用布擦干食盒,甩了甩手,转头望她,笑问:“何物?”
霁非晴偏了头,神情带上一丝罕见的俏皮,语带笑意道:“你明日就知。”
杨铮也跟着笑,同霁非晴并肩走。二人在林中走走停停,彼此间静默无语。
杨铮悄望霁非晴,她目视前方,好像心无杂念。
杨铮却莫名想起方才练剑时的亲密距离,霁非晴侧脸看他,他倏然不敢与那双似碧波般清泓的眼对视,旋即垂眸盯地上枯叶,轻声道:“我等你的礼物。”
他猜想,小师妹应会送他一把普通法器,或一件买来的新衫。
不管送哪一样,小师妹这份心意,都叫杨铮弯了唇角,胸口暖意融融,不觉蔓至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