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疯痴儿(上)
海棠花又开了。
秦予站在御花园中,静静凝视枝头上灿烂纷繁的花朵,心中一片沉静。
距离年少时的情动与爱而不得,已然过去十四年之久。
她早已对如今的生活麻木,也彻底学会接受。
只是无论如何都改不掉,在傍晚时分看海棠花,一直看到夜晚的习惯。
知道母妃喜欢海棠,步竫舟会天天在早晨下学后,折枝海棠送给她。
傍晚下学后,就和步彦一起,到御花园中陪她一起赏花。
唯有步竫泽,会在寝宫内默默等她。
日暮低垂,夜色渐浓。
艳丽的海棠渐渐披上浓墨之色,秦予瞧着在晚风中微微晃动的花枝,淡然一笑。
她牵起步竫舟与步彦,正要回宫,却见一位宫女急色匆匆赶来,一脸惊慌无措。
宫女急急跪地一拜,颤声道:“娘娘不好了!大殿下中毒了!”
秦予闻言一怔,身形虚晃了一瞬。
好在云若及时扶住她,急切询问:“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可有去请太医?”
宫女喘声回:“秋月姐姐已经去请彭院史了!”
秦予一行人急匆匆回宫,彭子蓟早已经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
床榻上的步竫泽嘴唇乌青,额头不断冒冷汗,嘴里不停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胡话。
秦予握住他柔软的手掌,小小的手心里满是汗液。
“彭院史,如何了?”
彭子蓟诊完脉,已经吩咐宫女去煎药,凝视着神志不清,胡话连篇的步竫泽,到底还是深深叹口气。
“娘娘,大殿下所中之毒霸道,好在只吃了一块海棠酥,是以并未伤及性命。
不过……微臣有句话不得不告知娘娘,大殿下如今性命无虞,可恐难再像正常人一般生活了。”
“什么意思?”秦予惊慌地凝望着彭子蓟,“什么叫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不待他回答,伸手去摸步竫泽的手脚,以为是毒素影响了四肢,不能正常行走动弹。
若是如此,生在皇家,即便是一辈子不能坐立行走也无妨,宫中自有人伺候。
可她听见的话,却远比她设想的残忍。
“娘娘,此毒伤了大殿下的脑子,醒来后只怕会形似疯魔,状如痴儿,胡言乱语。”
“怎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她也顾不得什么君君臣臣,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流着泪恳求:“求彭院史,救救我的儿子!”
床榻前的步彦与步竫舟见自己大哥昏迷不醒,脸色煞白,偏偏嘴唇乌青,看得又惊又怕。
见秦予一哭,两人也跟着哭起来。
“呜呜呜,大哥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啊……”
步竫舟一手拉着秦予,一手拉着步竫泽冰凉却不断冒汗的手,眼泪跟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似的往下掉。
“母妃……大哥是不是和我们闹着玩儿呀……”
步彦听不懂彭子蓟说的话,吓得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云若连忙将人带下去,柔声安抚。
“公主、殿下别怕,大殿下只是睡着了,明日就会醒。
你们乖乖回房睡觉,不要吵闹,否则该惹娘娘不高兴了。”
步彦和步竫舟从小听话,也最不想看见母妃不开心。
听见云若如此说,皆把脸上的眼泪一擦,乖乖点头:“云姑姑,我们不哭了,我们乖乖睡觉。”
发生了这种事,云若也不敢假手他人,亲自带着步彦和步竫舟回房间哄睡。
彭子蓟开完药离开美人殿时,神色间满是愧疚哀叹。
殿中宫女跪了一地,皆颔首低眉,瑟瑟发抖。
秋月身为美人殿大宫女,跪在最前面,哽声对秦予磕头请罪。
“娘娘恕罪!
今日大殿下因说饿了,奴婢就吩咐厨房做了海棠酥,想着先垫垫,待娘娘与五公主六殿下一起回宫再共用晚膳。
谁曾想大殿下刚吃了一块便呕血不止,嘴唇发紫。
娘娘,都是奴婢疏忽大意,才让贼人得手,谋害了大殿下,奴婢该死!”
秦予坐在床榻边,瞧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面色沉冷。
自从云若将梅花酥的做法教给厨子后,梅花酥一直是固定的人在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做好送来的路上,被人动了手脚。
可她宫里的人从来一直都是在东宫时伺候自己的人,从未更换过。
即便是位及贵妃,步成叡想要为她多添一些宫女侍从,她也以人多吵闹为由拒绝了。
美人殿没有她的命令,外人根本进不来。
那么只会是她自己宫中的宫女了。
秦予数了数跪在面前的宫女,果然少了一个。
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跟了她多年的人会反过头来加害自己和她的孩儿,秋月又如何能想到?
她面色沉冷道:“秋月,看看这殿中少了谁。”
秋月闻言,抬起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连忙起身,一个一个清点查看,最后回禀道:“娘娘,是扶珠!”
扶珠一直是负责伺候步竫泽饮食起居的宫女,她最是清楚大殿下每日的安排习惯,也更容易让大殿下放下戒备。
秦予流着泪冷声一笑,沉声道:“给本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娘娘。”
秋月带着众宫女退下,直接先从美人殿各个角落查起。
秦予坐在步竫泽房间守了他一夜,翌日清晨,搜查一夜的秋月终于进门禀告。
“娘娘,扶珠并未投身别宫,而是……投井自杀了。”
她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哪里会有杀了人,还留着证据等人去查的道理。
秦予一夜未合眼,这一夜,她将宫中的形势分析了遍。
宫中大多嫔妃知她深得步成叡恩宠,根本没有那个胆量谋害皇嗣。
而育有皇子的渝妃,又从来是个不争不抢之人。
剩下的,就只有周绥。
周绥躺在美人榻上,目光沉静地瞧着从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
随着白烟升腾,偌大的宫殿内盈满了馥郁的药香。
朦胧烟雾之后,站着一位五十岁的老者。
他头发有了许多斑白,对着榻上之人恭敬行礼。
“皇后娘娘,微臣失手,还望娘娘恕罪。”
周绥冷眼瞧着他,并不挑破,眼尾讥诮地上扬:“堂堂太医院之首,也会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