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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袖乾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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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成骁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唇角勾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叫人看不穿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宁君哲第一次与他对面,是在皇宫围剿步成风时,彼时他毫不犹豫将亲兄弟射杀在数米之外。

    先皇若是再死晚点儿,闻听其维护皇室血统,大义灭亲之举,只怕是连病都得立马痊愈。

    如今正正经经二次对面,宁君哲瞧着迎面而来的人,除了发自内心的寒凉,便是无穷无尽的愤恨。

    “恭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宁君哲一双眼如冰似雪地盯着步成骁,说着恭敬的话,却未行恭敬之事。

    既没有行礼,话中也没有半分敬意。

    如果眼神是把刀,那么迎面走来的步成骁,大概已经鲜血淋漓。

    步成骁直面宁君哲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心绪没有半分波动。

    上位者如何会因一介喽啰的喜怒哀乐低眉。

    他行至廊下,幽深的眸光直白地打量起眼前人。

    身为刺客,宁君哲本就身量纤瘦,如今一场灾殃,接连变故,连番打击,使他的身体愈发消瘦。

    即便是披上厚厚的大氅,那厚重的大氅,也在他清俊瘦削的外在下,衬出了轻盈之感。

    昏黄的灯笼在他单薄的身影上罩下一片柔和暖光。

    晚来风急,吹起他肩上柔软的长发,颇有种下一瞬便要随风而去的羸弱之感。

    他身躯高大威猛,立在宁君哲身侧,仿佛一座巍峨大山,自带无形的威慑。

    步成骁并不十分理解,步竫舟为何会对如此弱不禁风的男子青睐有加。

    尽管宁君哲的五官的确好看清俊,气质也清新脱俗。

    步成骁淡淡开口:“宁君哲?这是我们第一次见。”

    宁君哲冷声道:“恭王第一次见我,我却并非第一次见你。”

    落尘在玉衡中苟延残喘十几载,到死都没能见到这个害他遍体鳞伤的罪魁祸首。

    若是有机会让他亲自报仇,他会怎么做?

    步成骁将宁君哲眼中翻涌的杀意尽收眼底,唇角轻浅的笑容渐渐加深。

    “本王历来容不下叛离组织者,无论你这份杀意来自于谁。

    是真正鹣鲽情深为步竫舟也好,或是手足之情为落雪也好,又或者是为落尘自身也罢。

    你都该明白,你本该是已死之人。

    挣扎浮沉数月,还能如此安稳站在本王面前,同本王宣泄你心中的恨意,应该珍惜才对。”

    他的口吻不冷不热,本是一番威胁敲打的话,却丝毫不闻警告之意。

    果然越是心有城府的人,越不露声色。

    宁君哲微微一笑,不惊不惧,口吻同样云淡风轻:“恭王所赐,宁君哲必不能忘。”

    步成骁听闻宁君哲意有所指的回答,只是无声淡笑,径直抬脚往步竫舟的卧房去。

    六婶在自己房间黯然神伤,白鸣风仍在后院儿不分昼夜地研药,卧房内只有步竫舟一人。

    同为练武之人,在步成骁行至房外廊前时,步竫舟便已知晓来人是谁。

    他趴在床上,一双手伸直举着一本书籍正聚精会神地翻阅。

    在卧房门被推开后,率先沉声道:“侄儿如今多有不便,还请二叔谅解侄儿的无礼。”

    他用后脑勺对着进门的两人,修长的手指缓缓翻页,厚薄适中的被褥只盖了腰际以下,瞧不见伤势。

    身上只着一件云白色里衣,长长的头发乌黑顺直,自然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多了几分闲情惬意。

    见此情景,步成骁眼底的情绪倏忽翻涌复杂。

    他脚步沉稳地走到床沿边儿,轻轻坐下,目光沉沉落在步竫舟阅读的书籍上。

    那一行行小字映入眼帘,倒叫他的心绪更为沉重。

    “竫舟何时看起这个来了?”

    步竫舟看的,正是佛教心经。

    他没有侧头去看步成骁的表情,只从对方微微讶异的语气里揣摩出几分深沉之意。

    “二叔有何见解?”

    步成骁伸手将步竫舟手里的书籍拿过来,合上之后随手一扔,书籍稳稳落在小轩窗前的矮榻上。

    举手投足间的利落霸气,倒叫步竫舟忆起儿时,步成骁教导自己武艺时的严厉。

    “你正值风茂,理应培养坚毅果决的心性,且以你的身份,本就该心存凌霄之志,踏锋饮血。

    本王见你从小聪慧,不该是遇事抱头缩项的性子。

    前些日子听闻你要避迹藏时,远离京都纷争,本王还纳闷儿,今日倒是知晓缘故了。”

    步竫舟已经许久不曾听到长辈对自己殷切教诲,更何况此人还是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步成骁。

    是以诧异地终于侧头看向对方,见对方眼底流露出的深切厚望,心脏处好似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或许二叔对他是有些真感情的,只是这些真感情在权势面前,到底是轻如鸿毛。

    他不露声色勾唇轻笑,目光落在步成骁年老的面庞上。

    “二叔误会了。

    这书倒也不是今日才看的,彼时离京东下蔚景,老师未免我心中愁苦,无法纾解,是以送了我这本心经开悟。

    本也是许久未曾翻动了,这两日又觉心内不够清静,故而才叫阿哲又翻了出来。”

    所以无论是一开始,还是后来现在,他们一直都不是一路人。

    步成骁注视着步竫舟清冷的面孔,眉目一凝,露出些许恍然大悟之色。

    他道为何当初如此良机,步竫舟竟也不争不抢,原是杜若言这迂腐之人的手笔。

    他微有恼意:“佛教你智慧,却没教你与世无争。”

    步竫舟久久注视着步成骁,忽而一笑,又两手交叠趴回了床上。

    宁君哲知道,在这长久的凝望里,步竫舟是失望的。

    就好比你告诉父母我不想当官,可他们却说你有无上智计,不该浪费这份天赋一样。

    眼见说不通,索性就不说了。

    步成骁亦不想再多话,伸手去掀步竫舟身上的锦被。

    宁君哲神色一凝,瞧着步成骁冷肃的面色,像是关心,又像是只为确定什么。

    不管对方只是想要单纯的检查伤势也好,还是想要确定真假也罢。

    他都不乐意他的男人被这佛口蛇心的老男人碰。

    宁君哲连忙往前迈进,刚刚走了一两步,便听步竫舟实事求是地将话茬引入正题。

    “二叔诸事缠身,却还念着我这罪臣,想必二叔也听闻了流叔的事情,一会儿可要前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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