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执念（10k）
等杜羽再回到教室，在和赵瑾瑜他们交谈的间隙，他分出一部分注意放在了顾言身上。
杜羽莫名有种预感，对方跟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世界一般，不，不止自己，对方和这班里的所有人都仿佛隔着一层屏障。
像是海中的礁石，被周围的航船避开，孤独的矗立在那里。
[话说……好像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动作。]
就这么看着看着，杜羽忽然觉得顾言周身环绕的那种灰暗的感觉越发浓郁了起来，像是黑洞一般，在吞噬着他的视线，令他心悸不已。
眼神在失去焦距，灵魂仿佛要破体而出。
杜羽皱了皱眉，想要移开眼，但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同时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呐喊。
「危险！危险！不要再看了！」
弥漫全身的危机感瞬间将他的脑海填满，让他的额头一下子布满冷汗。
“咋了羽哥？”
这时，张子扬的身影挡到了他的视线面前，那股吸力才骤然一松。
杜羽轻出了口气，然后赶紧心有余悸的转回视线。
一旁的赵瑾瑜凑过来，看了眼杜羽的状态，压低声音道。
“我就说吧，那位可真有点邪性，羽哥你真得离远点。”
杜羽刚想顺着点点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低不下这个脑袋。
就好像他身体的本能，在抗拒这个行为。
以为是刚刚的胆怯在作祟，杜羽咬了咬牙，忽然想要硬把脑袋点下去，但刚动了一瞬，他的心中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再不敢有半点动作。
僵持了片刻，杜羽轻轻摆摆手。
“不说他了。”
话音落下，他的心中又蓦然响起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低吟着。
「那人太危险了，远离吧……」
「远离吧……」
伴随着这声响，杜羽眼中的雾霭更加浓郁了。
片刻后，上课铃响起，嘈杂的教室飞快的安静下来。
很快，高跟鞋的哒哒声从外面传来，随后，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抱着一叠作业纸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时，杜羽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对应的记忆。
[李老师吗……她的面色怎么瞅着有点难看。]
在他思索的同时，李老师来到讲台前，将手中的一打作业纸拍在了讲台桌上。
“这次作业的完成情况，总体上讲，还是很不错的。”
说到这，李老师话音一转。
“但是，某些同学，还是让我很失望，对你，我只有最后一句。”
“不要自暴自弃。”
“言尽于此，好了，开始上课。”
听到李老师的话，杜羽轻轻的皱了皱眉，这种评语，无疑已经是很重的了，因为这代表着一位教师要彻底放弃一个学生了。
就在这时，杜羽旁边的赵瑾瑜轻轻怼了怼他的胳膊。
杜羽有着疑惑的看了过去，就看到他意有所指的朝后面瞟了一眼，随后转回头来，冲着杜羽嘿嘿轻笑一下。
“说的就是那位。”
顺着他的暗示瞅去，正好看到顾言，对方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盯着桌子出神，哦，这次上面多了课本。
有刚才的遭遇在前，杜羽这次没敢多看，迅速移开了视线。
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浮现那身影的样子，和他身边那浓郁与世界割裂的灰暗。
杜羽下意识想将这身影从脑海中挥散，但每次挥散，这身影都会再次凝聚，重新出现。
这让他有些烦躁。
想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杜羽莫名的开始好奇起来。
“他……是怎么了？”
一旁的赵瑾瑜听到杜羽的问题，突然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无奈。
“您老人家怎么还关心他啊，上课了，上课了，该听课了。”
杜羽突然眉头一挑，如同本能般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赵瑾瑜的身形微顿，随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行行行，服了你了我的哥，他前一阵一家三口出了车祸，他们三个都坐的后排，爸妈都出事了，结果他却一点事没有。”
“从那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谁说话也不理，甚至老师的话都不管用，但他这情况又特殊，所以也就这么由着他这样了”
杜羽点了点头，同时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还好我的家人都好的很，跟他一比，我可就太幸福了。」
对于自己这个想法，杜羽皱了皱眉，感觉拿别人的苦难给自己找优越很恶劣，但随后他心中又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家人。
「对，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还好好的，只要一回家就能看到。」
「对，家人，回家就能见到家人。」
「要好好上课，不要辜负家人的期盼。」
想到这，杜羽忽然感觉自己松了口气，脑海中再升不起其他杂念，专心听起课来。
放学时分，刚一打铃，杜羽就被赵瑾瑜和张子扬拉着，一起跑到了学校对面的一家桌游店，说是今天要出什么限量版，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这样折腾一番，杜羽七点多才回到家，但是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他心中莫名的有种感触。
[怎么好像，回的有点早了，我以前经常跟他们鬼混到很晚吗？]
回忆起从前，杜羽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去的画面。
在这些画面中，他开朗乐观，人缘很好，身边一群朋友围着他转，同时他又学业有成，常年霸占班级前三，而且，他还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过去之美好，至少打败百分之九十五的同龄人。
「我很幸福，这就足够了，何须在乎其他琐事」
轻轻摇了摇头，杜羽看向身前的大门，只要推开它，就能回到家。
看着这扇门，杜羽突然感觉自己有点等不及了。
他快速掏出钥匙，轻轻转动。
咔嚓，伴随着开门声，房门被人骤然打开。
“当当当！我就猜到刚才上楼的是老哥你！”
门后，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冒出头来，一件兴奋的看向他，随后笑着接过他的书包，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那满是迫不及待的脸上，就差直接写上 “夸我，快夸我！”
温和的笑了笑，杜羽揉了揉她的脑袋。
“厉害厉害，不愧是我妹妹。”
“那是！”
得到满足的妹妹一脸惬意的坐到沙发上，不时从桌上拿起一块零食放进嘴里。
“回来了？”
这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父亲也冲他点了点头。
“嗯。”
“今天在学校待的怎么样？”
“挺好的。”
“这都高一开学快一学期了，班上人都认熟了吧。”
“嗯，还有两个很好的朋友。”
“不错嘛，男的女的？”
“……男的。”
“不行啊你这，班里没好看小姑娘？”
听到父亲的话，杜羽嘴角一抽。
“有是有……”
“有就好，这不考虑考虑，我告诉你，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的，那已经是……”
“咳咳。”
一旁嘴不闲着的妹妹忽然咳嗽两声。
“别打断我，我给你们讲讲我当年那叫一个风流倜……”
“老杜……”
一声成熟的妇人嗓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伴随着这声话音，杜羽他爸忽然咽了口唾沫。
“很风流吗……老杜？”
“啊哈哈，哈哈……”
杜羽他爸回头看了眼自家老婆那充满杀气的眼神，瞬间汗流浃背，然后果断伸出一只手指天。
“说起来我好像好久没做做家务了，这人呐，一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
“我跟你讲啊老婆，这三天……啊不，这一周，家务我全包了，谁都别和我抢啊！”
杜羽他妈白了他爸一眼，语气一变。
“老公，你真好，不过嘛，咱们家好像很久没有出去……”
“玩，这周末就出去玩，多玩几天也行，老板不给我假我就把老板辞了！”
一旁的妹妹撇了撇嘴，轻轻怼了怼杜羽，低声道。
“咱俩溜吧，一会这俩又要开始肉麻了。”
杜羽会心一笑，看着互动的家人，他忽然感觉发自内心的幸福，觉得哪怕让时间就这么停顿在这一瞬间，他也知足了。
「是啊，就这么让这一刻化作永恒吧，只要有家人陪着，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又浮现了顾言的样子，顿时打破了他心中的宁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发呆，他心中某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冒头。
「怎么可以分心，现在应该珍惜眼前家人相处的时光，要专心」
杜羽轻轻摇了摇头，刚想要顺势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但忽然心念一动。
[他，再也没有家人了，他会怎么想，如果换做是我呢……]
想到这，他犹豫了下，将顾言的事告诉了家人，想要寻求一些建议。
但结果让他有些意外。
“啥，你们班还有这种人呢，这种一看就不好相处，小羽你躲着点，这种人没准心里想的都是报复社会，比较极端，最好别扯上一点关系。”
“对对，没准真沾点邪性的，这玩意说不准的，你可得离他远点，万一给你沾上那我跟你爸俩该倒霉了。”
“就是就是，老哥你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块。”
听到这些回答，杜羽本能的觉得不对。
但他的内心中又再次泛起念头。
「我的家人是不会害我的，听他们的准没错。」
「一个小事，一个外人而已，不要让他影响我和我的家人。」
「就顺着家人的话答应下来吧。」
心底的如同发自内心般的想法让他不禁想要赞同，但就在这时，他的心中徒然冒出来另一缕思绪。
『既然家人这么重要，那怎么能忘了那些同为家人的身影呢。』
这个念想冒出来的瞬间，杜羽整个人呼吸一滞，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感觉整颗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怎么了小羽？”
挣扎了一瞬，那股窒息感缓缓消退，杜羽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今天上学有点累了。”
“不说这个了，今天是什么菜啊，学校食堂可没家里的菜好吃。”
“小馋鬼，等一小会，有个汤要煲得久一点。”
一晚上温馨的家庭时光。
临睡前，躺在床榻上，杜羽轻轻举起胳膊，朝着熄了灯后灰暗的天花板伸出手，轻轻张开五指。
[那些同为家人的身影……他们是谁……]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二天，杜羽起床，感觉自己有些疲惫。
他做噩梦了。
梦里，他身处于一艘小船中，小船停泊在一处港口，但风浪很大，梦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大浪拍了过来，直接把他拍碎在港口的岸堤上，他也就这么惊醒了。
起床收拾，家人看到他的精神状态有点差，纷纷出言询问。
杜羽刚想开口，心中却如同身体本能般的蹦出一个想法。
[这个梦，不能说出去！]
想了想，他摇了摇头，说自己昨晚写作业写的有点太费脑子了。
匆忙的吃好早饭，抓起书包走到上学的路上，一边走着，杜羽的心神却总是不由得想起昨晚的噩梦。
[停泊在港湾却依旧被浪头摧毁的小船……]
[好像是没有停稳吧，所以……]
[是因为没有锚吗……]
虽然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种想法，但有几个词被他下意识的提取出来，铭记在了心里。
大海，航船，港湾，锚。
就这么在心里思索着这几个词，杜羽一抬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到学校了。
恰好碰到也刚到学校的赵瑾瑜两人，杜羽跟他们结伴一起，走进教室。
在进入教室后，杜羽朝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随后快速收回视线，但走着走着，他突然顿了一下。
“咋了羽哥？”
轻轻摇了摇头，杜羽轻轻开口。
“只是在想昨天有没有落下什么作业而已。”
随后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只手撑住下巴。
[说起来，昨天最开始注意到他的时候，脑海中也是联想到了……大海，还有船……]
[为什么……]
[昨天怎么想的来着，他好像是……]
[礁石？]
“羽哥？咋还发上呆了，有心事啊？”
杜羽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心中翻涌起来。
「要相信好朋友，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他们倾诉。」
「不要自己憋着。」
杜羽眼中闪过一瞬的晦暗，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但等他张开口，却忽然发现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他说不出来。
想要发出声音，但，这个身体在抗拒。
这突然的矛盾，让他的眼睛恢复了明亮。
摇了摇头让有些发沉的脑袋清醒了下，杜羽随口回道。
“不是什么大事。”
“呦，羽哥，不信兄弟了？”
看着身前的赵瑾瑜，杜羽在心底皱了皱眉，随后忽然回想起昨晚的家庭话题，心念一动，轻翘嘴角。
“只是在想班里哪个女同学最好看。”
“哎呦，羽哥有情况啊。”
“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吧，你敢说你就没什么想法？”
“嘿嘿，让羽哥你看出来了，我确实有点，就咱班那个谁……”
就这样，杜羽跟赵瑾瑜讨论着青少年热门话题，直到上课铃响起。
上课时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杜羽的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这就是虚与委蛇的感觉呢。]
[确实不怎么得劲。]
想着，杜羽的余光瞥视向窗外，看着楼旁的松树被晚秋的凉风吹拂的树梢晃动，思绪逐渐发散。
[风……]
杜羽眼眸微动，瞬间联想到了昨晚的梦。
[对了……昨天摧毁小船的，不单单是大海，而是风浪……]
想到这，他眼眸微垂，把目光放到面前的课本上，防止太过投入的思考被发现异常。
[所以，梦里的小船，又会是什么意思？]
[船……在最开始那个感觉中也出现过。]
[当时是把避开顾言的同学们当做船。]
[那我呢……或许……]
[对。]
[我不是水手……面对风浪，停在港湾的水手可以下船，但我没有走开……]
[那就意味着，我就是那艘船。]
[所以……我被摧毁了吗？]
[被风浪摧毁了。]
[……是因为，我没有锚吗……]
这个想法在出现的一瞬间顿时牢牢扎根在了杜羽意识深处，让他心底一颤。
在这一刻，他那源自身体的本能再次出现，向他传达了不可忽视的诉求。
[我要把这个，弄清楚。]
轻轻皱了皱眉，杜羽在思绪中提取了下还没有涉及的词语。
[剩下的还有……港湾，和，代表他的，礁石。]
[港湾，应该就是避风港吧，这个意向，经常指向家庭呢。]
[对，昨晚在家，家是避风港，但因为没有锚，哪怕在家，我依旧被摧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锚会大于家人？]
就在这时，杜羽的脑海中闪过了昨晚的那个让他差点窒息的念头。
[因为我忘了什么东西！]
[那个念头，我忘记了同为家人的身影。]
[不，绝对不止。]
杜羽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预感。
[我忘记的东西，甚至超过了家人？]
[所以……]
[我忘了我的锚？]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杜羽浑身一颤，像是在一瞬间得到了全身上下所有细胞的回应。
它们一同在说着一个共同的答案。
[对。]
……
[我忘了了我的锚。]
[所以，我的锚在哪？]
这一刻，杜羽迫切的想要得到这个答案。
稍作冷静后，他把思绪放在了最后一个线索上。
[只剩最后一个词了。]
[礁石……为什么是礁石。]
[礁石和锚，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牵动了杜羽全部的心神，甚至不知何时响起的下课铃，都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始终找不到那个能够联系起两者的灵光点，杜羽感觉有些烦躁。
但就在这时。
“羽哥，想什么呢，一动不动的？”
一旁的赵瑾瑜看了过来，有些好奇道。
杜羽听完先是因为沉思状态被打破而愣了下，他刚想随便回应一下，但还没张嘴，就突然眉头一挑。
一个要点瞬间被他的思绪抓住。
[不动！]
[礁石和锚，在面对风浪的时候，都不会动摇！]
杜羽不觉得这是一种巧合，昨晚的梦，这四个词语，那源自身体本能的渴望无不告诉他，这些，一定关乎着某样他心目中，最为重要的事情。
在这一刻，杜羽心中一个想法骤然浮现，并且根本抑制不住。
[不论如何，我要接触一下顾言。]
想到这，杜羽忽然露出一个真诚笑容，然后拍了拍赵瑾瑜的肩膀。
“金玉，你果然是我的好哥们。”
“咋了羽哥？”
“好事。”
说着，杜羽从座位上起身。
“干嘛去羽哥？”
“厕所。”
“一起？”
“不了，我去女厕。”
“？”
赵瑾瑜直接愣住了。
杜羽也轻轻皱了皱眉，不清楚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吐出这种虎狼之词，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的目标是教室后排，摇了摇头后，他迈开步子，向着那个身影走去。
而赵瑾瑜，因为被杜羽的话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再去看杜羽的去向时，杜羽已经离那身影不远了。
看着杜羽的背影，赵瑾瑜面色一滞，想要招呼一声，但随后又停顿下来，接着他咬了咬牙。
下一刻，异变徒现。
整栋楼忽然晃动起来，随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啊啊啊，地震啦！”
“快跑！！”
教室内转瞬间乱做一团，走到一半的杜羽直接被往外跑的人群挤得又向后退了两步，同时他的心里也不断的浮现出惊惧的念想。
「快跑！地震了，不跑会死的！」
「会死，快跑！」
「会死，快跑！」
伴着这个念头，他的手脚也忽然变得有些发软。
正当杜羽下意识被这个念头驱使着，转过身想要逃离时，刚迈出两步，他忽然扭头瞅了一眼，看到了那个哪怕在地震中也一动不动的身影。
这一眼，他的瞳孔骤然缩紧，脚步瞬间定在原地，一个想法在心中升起，一下子盖过了其他一切念想。
[现在……就是风浪吧……]
微愣片刻，心中求生的意念再次泛了起来。
「快跑啊，怎么停下了，会死的！」
但同时，他本身的想法却在将其否定。
[不，不对……现在是风浪的话，那只有找到我的锚才行。]
回头看了眼往外奔逃的同学，杜羽咬了咬牙。
[赌了。]
想到这，他毅然决然的转回身，向着他最初的目标走去。
但还没等他踩着摇晃的地面迈出几步，他头顶忽然崩落下一颗螺丝，掉在了他的脚边。
杜羽动作一顿，余光向上望去，随即看到头顶的日光灯管带着灯座一起咋了下来。
哐当一声响，他倒在了地上。
意识消失前，杜羽的心中默动。
[所以，赌输了吗？]
[我要死了吗？]
[可惜。]
但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溃散，将要闭上眼的前一瞬，他蓦然捕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好像……]
[有人在招呼我？]
[好像是女生……]
[她们叫我什么？]
[羽子……还有……阿羽……]
[有人会这样叫我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要回应？]
[不行，不能睡过去……]
[要……弄清楚……]
[一定要……]
在这一刻，他的意识和他身体的本能站在了同一阵线。
肾上腺素透支来的磅礴动力瞬间灌入了他的四肢。
啪嗒，身上碎裂的灯管和灯座被他抖落在地，杜羽重新爬了起来。
原地摇晃了一阵，杜羽伸出右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迹，随即踉跄着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时，李老师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脸焦急的看向他。
“杜羽同学，赶紧疏散，咱们班就剩你了，地震以后还会有余震的！”
听到李老师的话，杜羽眉头一皱。
“怎么可能就剩我了，不应该还……”
他赶紧抬头向某个方向望去。
没有看到人。
[为什么不见了？]
那身影的消失让他瞬间呆滞住，同时心中蓦然开始怀疑起自己。
[我猜错了吗。]
[是我想多了吗。]
“就剩你了杜羽同学，赶紧跟老师走！”
感受着心中的质疑和李老师呼唤，杜羽咬了咬牙，随后目光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对。”
“还有人没走。”
杜羽选择相信他的直觉，那个身影一定还在那里。
随即，他不再管李老师，自顾自的踉跄着走到了那个位子旁边。
待他停下脚步。
看着躲在桌椅板凳后面抱头蹲着的身影，杜羽轻轻松了口气。
但他心中却仍有一丝疑惑。
[好像刚才哪怕地震的时候他都没有动的，为什么现在突然躲起来了]
[难道我真的赌错了？]
[礁石是不会动的……]
[可如果他不是礁石，难道他也是船吗？]
[如果不是这两个，他还能是什么？]
[难道他是锚？]
[等一下。]
[我懂了。]
杜羽呼吸一顿，眼眸微颤，心中一股预感突然变得十分强烈。
[锚要连在船上，沉入海底，才能带着船不惧风浪。]
[面对风浪，他也会害怕，会动摇，这是因为……]
[他是……没有船的锚吧。]
[而我，是没有锚的船。]
[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
杜羽将目光牢牢的放在身前还抱头缩在那里的顾言身上。
在这瞬间，不用他细思，他那蓬勃跳动的心就已经把帮他验证了猜想。
[不会错的。]
[他就是我的锚。]
想到这，睫毛微颤，深吸一口气，杜羽轻轻翘起嘴角，递出左手，将对方的手牢牢抓住。
“走吧，一起。”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像是被骤然按下暂停键的视频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不动了。
楼梯里奔逃的学生，正在倒下的桌椅板凳，还在招呼杜羽的李老师，还有杜羽，和他身前的顾言，都暂停了。
这时，在杜羽身旁，一道黑影缓缓凝聚，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和杜羽竟然一模一样。
“又是这样……”
黑影看着面前的一幕，面色变得更加阴郁。
“不过没事，看你现在剩下的这些意识还能撑多久。”
冷笑一声后，正待他要消散身形离去时，忽然面色一变。
“怎么没有重启成功？”
“不对，怎么连我自己也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摸一样的嗓音。
“你说呢，当然是因为，我抓到你了。”
黑影瞪大眼睛，瞬间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将视线看向他的，原本的杜羽。
“你……你怎么？”
看着黑影震惊的表现，杜羽眼眸微眯，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问道。
“话说，你要是想通过制造虚假的记忆让我跟顾言断开联系，斩断我和这边世界最深的羁绊。”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从我记忆里删掉？”
说完，杜羽没有停顿，而是话音一转，有些戏谑的帮他回答了。
“啊，我懂了，你是，做不到吧。”
“你！”
看着黑影，杜羽轻笑两下，哪怕黑影脸上也是黑不拉几的啥也看不清，他也能猜到对面此刻的面色一定不怎么好看。
“别急，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之所以能来到你面前。”
“是因为在知道了你这个执念存在以后，我就决定要赌一些东西。”
说着，杜羽瞥了黑影一眼。
“赌你靠着跟我同源，哪怕能够窃取到我的一些浅层的记忆，但那些真正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珍贵回忆，你半点也触碰不到。”
听到杜羽的话，黑影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扭曲。
看着他的表现，杜羽点了点头。
“看来我赌对了。”
“那估计我猜的另外一个也没错了。”
“你能靠着虚假的记忆，虚假的形象，来影响我的思绪，甚至能直接装作是我内心产生的自己的想法，但是我真正想什么。”
“你并不知道。”
“不可能！绝对不止这些，光靠这些你怎么可能突破我的布置？”
“别急。”
“当然不止这些，但这俩配合但一起，我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听到杜羽的回答，黑影愣了一下。
“你不会觉得，我知道你的存在以后，就一直在摆烂等死吧……”
“很简单。”
“一场梦，四个词，永远不要说出来。”
“三个条件，从知道你这执念存在开始，便一直在脑海中重复，加深，直到我失去意识。”
“用我最宝贵的一段记忆，给自己留下了最深刻的暗示。”
“现在看来，还是很成功的嘛。”
“哪怕这个被你所构造的虚假的意识世界所蒙骗的，有点傻不拉叽的‘我’，也没有忘记这些被我记到身体本能里的东西。”
黑影沉默了良久，随后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所以呢，那又如何？”
“说了这么多。”
“你不是还被困在这里吗，我动不了，你也动不了吧？”
“只要我还在这，你就永远不能回归，不是吗，哈哈哈。”
黑影的笑声逐渐提高，笑得越来越放肆。
“那咱俩大不了就这样耗着呗。”
黑影的笑声一滞。
“现实中失去意识，那不就是植物人吗。”
“如果护理得当，甚至能活十多年。”
“而这，恰好是我最不担心的事情。”
“所以要不要再跟我赌一赌。”
说着，杜羽眼神一凝。
“咱们就这么耗下去。”
“看看，谁先崩溃！”
接着，他话音一转，目光温和的看向身边。
“我觉得的不会是我。”
“因为，我已经抓住我的锚了。”
话音落下，杜羽朝着黑影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看着杜羽的笑容，黑影瞬间开始不稳定的颤抖起来，随后挤出一声嘶吼。
“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这个叛徒，背叛了原世界，背叛了家人的叛徒，你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听到黑影的咆哮，杜羽忽然笑意更甚。
“因为我就是笑话你，笑话你的存在。
“不过是个躲在下水沟里孤独窥探别人生活的可怜虫，没少哭鼻子吧。”
“玛德，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玩意，现在看真是玷污了老子关于原世界的记忆。”
“你放屁！”
黑影像是被触及了逆鳞，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看，又急。”
杜羽挑了挑眉。
“不信是吗。”
“很简单，如果我是你，哪怕想要把你扳倒，我也不会去动那些，属于灵魂中最为珍贵的回忆之一。”
“我对家人的回忆。”
“哦不，应该说是，咱们，对家人的回忆。”
“如果是真正的爸妈，和妹妹。”
“听到顾言的事情。”
“哪怕他们不想让我跟他扯上关系，也一定不会恶语相向……”
“甚至如果我决定帮助他，爸妈他们应该也会选择支持。”
“老爸老妈他们会先提醒我保护好自己，然后笑着摸摸我的头，鼓励我做的很对。”
“而妹妹她，应该会一脸兴奋的对我说。”
“老哥，你真帅。”
“为了扭曲我，你甚至扭曲了现在只能从记忆中留下些许往日身影的家人的形象。”
“所以……你不就是在玷污这一切吗。”
言尽，是长久的沉默。
黑影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他只是就这么看着杜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他轻笑一声，随后直直的看向杜羽。
“你赢了。”
接着，黑影话音一顿。
“不过，你最好能一直赢下去。”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骤然飘散，随即，整个世界在一瞬间恢复了运转，但又不太对劲。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崩塌。
不过杜羽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执念所构筑的虚假的记忆世界在崩解。
当执念失去支撑时，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不败之地，所以这一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至于执念消失前放的狠话，杜羽直接当做放屁了。
这次哪怕没能给执念那一枝直接一砍到底，至少也得是六年给他砍了五年半。
而且，这次还是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执念的存在，所以前面根本没什么应对。
如果几年后的他还能让卷土重来重新发育，并且已经暴露了存在无法偷偷做小动作的执念给算计成功了。
那杜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干脆直接天台起跳带着执念一起重开得了。
天空，大地，教学楼，周围的地板。
一样接一样的化作尘埃，然后又从尘埃变成虚无，直到蔓延到他的脚下。
看着身前没有被周围的虚无所同化吞噬的“顾言”，杜羽微愣了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差点忘了，执念是无法构造一个虚假的顾言的。
所以面前这个，应该是来自他的内心。
是执念自他记忆中截取的一个片段。
想到这，杜羽心念微动。
[如果是顾言的话，那应该会……]
仿佛是顺应着他的想法，身前被他拉着手的身影缓缓抬起头，随后轻轻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接着逐渐变得虚幻，直到慢慢消失不见。
不，应该不能说是消失。
而是回到了他原本的地方。
杜羽所珍视的回忆之中。
凝望着消散的身影，轻轻出了口气后，杜羽环视了下身边。
现在，四周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而这片漆黑提醒了杜羽。
该睁眼了。
……
满月细腻柔和的光线顺着睁开的缝隙映入眼中，没有带起丝毫的不适。
意识回归的短暂迟滞感很快消失，随即，耳边传来了有些颤抖的激动呼唤。
“羽子！”
“阿羽！”
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杜羽，顾言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她像是触发了人体大悲大喜下的自我保护一般，整个人有些恍惚，但在她的俏脸上，眼泪却倏地一下怎么也止不住。
反应过来的杜羽赶忙想要伸出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件事。
他那在意识世界曾伸出的左手，此刻正被顾言牢牢的抓在手里，十指相扣，不带一丝缝隙。
看着这一幕，杜羽眼眸微颤，接着弯起微笑，轻轻捏了捏手中的柔荑。
[原来，我真的抓住我的锚了。]
眼神中泛起无限的温柔，杜羽轻声开口。
“别慌。”
听到他的声音，顾言呆呆的点点头。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掏出手机，待解开锁屏看清上面显示的内容，原本有些呆滞的秀靥上忽然绽出笑容，随后整个人恢复了生机。
“羽子，你看！”
杜羽看向顾言举到他面前的手机屏幕，先是一愣，随即，笑意更浓郁了些。
只见上面显示着。
八月十三日，00:12
“羽子，你还在！”
“嗯，我还在。”
（第一卷，完）
ps:跌跌撞撞终于写完第一卷嘞，感谢各位陪我同在的读者朋友们！
接下来中秋期间可能会休息一下，也不是请假，就是要想一想下一卷的内容。
大概就是中秋这几天可能不太稳定，有余力我就给大伙正常更，要是有其他的是事情的话，小扑该就在这提前滑跪了。
最后还是要谢谢大家！快三十万字了，非常感谢大家能一直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