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之花 6
芥川龙之介从梦中醒来了。
他睁开漆黑的眼睛，眼前呈现出了一大片的银白色，他的脸贴在对方温暖的胸口上，体温传递了过来，时不时还有柔软的头发抚过脸颊，而对方的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这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但在芥川的眼里却有些微妙。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雪和他发色相近的浅色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睁开了眼睛，“龙之介，你醒了？”
银发少年的头微微抬起来，微乱的发丝抚过他因为晨起而分外慵懒柔和的面孔，黑曜石般的眼珠朦胧的倒映着面前的男孩，白色衬衫的扣子开了几颗，露出了漂亮的脖子和锁骨。
这种场面换做哪个男人见了恐怕都要上火，但芥川龙之介不同，他还只是个男孩。
他才刚刚拥有激烈的想要将什么据为己有的情感，却又因为年少和缺乏引导，从而将自己当成了忽然获得了天降财宝的一无所有之人，又或是得到了只属于自己食物的饥肠辘辘的恶犬。
正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每次战斗才会抱着必死的觉悟，他一次又一次的靠着异能力杀死对手，拖着残破羸弱的身体努力站的笔直。
芥川龙之介的不擅长表达情绪，加上战斗方式狠绝无情，因此经常被其他的孩子说成是“没有感情的孩子”，而就算被他人评价成“狂犬”，芥川也没有过多的感想，从前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活下去。
在这片人间炼狱中活下去。
哪怕苟延残喘，哪怕再怎么难看，哪怕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时至今日，他的生命中已然出现了特别的存在。
雪很特别，只是因为他属于自己。
狂犬的口中多了一朵娇嫩的花朵，他也拥有了一种软绵绵的情感，虽然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们所说的犬类畜生，而是拥有感情的人类。
黑发男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但漆黑的瞳眸却像在凝视着虚空，半晌才点了点头。
被护食恶犬视作食物的少年毫不知情，朝着对方露出了软乎乎的笑，“那就起床吧，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呢？”
芥川的目光落在了雪的手腕和脚踝上，昨天他并没有为他除去手铐，金属将雪的皮肤磕的青紫，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动用异能力将它们去除。
真弱啊，轻轻碰一下就会留下伤痕。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脑海里却出现了昨夜梦中的场景，他扭过头不再愿意看雪，嘴上还是答道:“在下要出去一趟。”
说话间，芥川从旧沙发上下来，从一边的破柜子里翻出了件卫衣和他穿不了的牛仔裤扔给了雪，都是对于他来说略大的衣服。
银发少年拿起被扔在脸上的衣服，表情愣愣，随后又弯弯眼角惊喜的说着，“这是给我的吗？谢谢你，龙之介。”
芥川点头，但又因为对方的表情而别开视线。
又是这种感觉，这家伙明明在轻飘飘的笑着，却像是在讨好在下一般。
他是依附于强者的弱者，是龟缩在恶犬庇护下的猫咪，明明就害怕在下，但却好像更害怕被在下抛弃，失去居所。
门口传来了银的声音。
“哥哥，你醒了吗？”
芥川银扶着门框露出了半个身子，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又落在雪的身上，朝着少年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小声说着:“雪，早上好。”
“早上好，小银。”雪友好的和她问好。
显然银并不是为了和雪问好才来的，她朝着芥川道:“刚刚大家说走之前要一起去领之前帮忙跑腿的工钱，哥哥你也去吗？”
芥川淡淡说，“在下要去寻找新的据点。”
银点头，“那雪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
“他留在这里。”雪还没说完，芥川便替他答道。
银愣了一下，但她也从没质疑过哥哥的决定，“我知道了。”
芥川走到了门口与银并排站着，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他的情绪，“在这里等在下回来。”
这是一场测试。
恶犬尝试解放了猫咪的项圈，想观察他是否会趁着机会逃走，但如果他逃走，等待他的将是可怕的刑罚，让他永远也逃不出恶犬的手掌心。
银发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乖巧的露出了笑容，朝着两人挥了挥手，“我知道了，那么小银、龙之介，路上小心。”
……
刚过午时，街道边传来了几个孩子们的谈话声，他们鲜活而充满了朝气和对未来的期望，在这片死气沉沉的贫民窟里显得格格不入。
克己拿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他们近期去送牛奶报纸和帮人跑腿拿到的工钱，虽然不多，但已经够他们几个人吃上几天面包了。
“雪的衣服和鞋子准备好了，晚点龙之介也会找到新的据点。”凛的双手合十小声提议道，“为了庆祝，今天晚上大家吃好一些吧。”
“好耶！”
孩子们纷纷点头赞成。
芥川银走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和沙耶香与凛说着话，但她注意到了异常，平时话多的小胖墩哲一直缄口不言，于是她担心的问:“怎么了吗？哲，好像没有精神呢。”
这时其他孩子们才注意到他，也跟着问道:“对啊，刚刚从租界那边回来以后就不太对劲，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哲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但还是故作神秘的说:“等会再告诉你们。”
“什么啊，搞这么神秘兮兮的。”
“等会就知道了啦！”
说着说着，他们回到了之前的据点。
孩子们的据点是处于平民窟中一栋废弃的写字楼，因为是『不吠之狂犬』领地的缘故，平民窟的其他流浪汉们也不敢靠近。
他们从窗口看到了雪，穿着芥川的黑色卫衣，坐在芥川常坐的柜子上，像是在守望着他们似的，朝着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
孩子们立刻欢快的跑上了楼。
不久后，回到据点的孩子们围成了一个圈，像群聚的小麻雀们，还伸手将一旁的雪也拉了进来。
“你们看这个——”
被围在中间的哲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枚钻石，尽管是一枚裸钻，但光看大小却有15克拉，如果能顺利卖出去孩子们以后的生活恐怕都无忧了。
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喂，哲，这个你从哪里拿来的！”克己一脸兴奋的从哲的手中接了过来，“不会是假的吧？”
为了验明真假，他特地用牙齿咬了口，随后牙酸的嘶了两声，“真家伙，这是真家伙！”
“只要把这个卖出去一定有不少钱吧？！我好想吃一次鳗鱼饭啊！”雄二的眼神放空，馋的咽了咽口水，鼻尖好像已经闻到了鳗鱼饭的香气。
因为雄二的畅想，大家也纷纷道:
“我好想吃寿司。”
“牛排啦，一定得吃高级牛排。”
“雪呢，雪有想要的吗？”沙耶香好奇道。
雪几乎速答道:“糖果。”
但答完以后他似乎很快又愣了一瞬，好像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
“糖果就好了。”他垂着眼睛有些迷茫的说着。
沙耶香笑着说，“什么呀，只有这个吗，如果我们有钱了，要多少糖果都可以给你哦。”
信也跟着道:“要我说还是蛋糕吧！也是甜甜的，肯定很好吃！”
孩子们以一言我一语，结果却因为讨论了太多的食物，导致大家的肚子一起咕咕叫了起来。
银无奈的笑着，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了几个圆面包，“总之，还是先吃点面包填饱肚子吧！”
但她忽然停下了动作，手中的面包掉在了地上，“哐”的一声，是隔壁房间的门被踹开的声音。
是入侵者！
所有孩子抄起一旁的武器，合力将旧沙发推到了门边上将门堵住，随之进入了戒备状态。
可能是想起了昨天他们从黑教会的手里带走了雪，沙耶香将雪塞到了窗边的柜子里，狭小的空间仅仅只容纳了少年一人。
“雪躲在里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雪听话的点点头。
柜子的门被关上，雪蜷缩着身体，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