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八月刚开始, 临京就下了场雨,雨势不大,却绵绵密密持续了六七天。
等到雨过天晴, 夏季的暑热似乎都消散了许多。
谭映禾换上条丝绸面料的连衣裙出去见聂元梅老师,她前几天为了获得内推资格在朋友圈转发了条招聘启事, 被聂老师看到了, 说身边恰好有份工作, 很适合她。
谭映禾过去赴约,才知道是做舞蹈助教。
聂元梅独自成立的舞蹈工作室, 规模不大,但环境和生源都很优质, 她带着谭映禾参观了圈,最后停在间练功房门口,指着里面正在压腿的群小女孩说, “这个班刚成立不久, 还缺位助教,你有没有兴趣考虑下?”
谭映禾往房里看,群不足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嬉嬉笑笑地被老师按着练基本功,那模样既熟悉, 又陌生。
“我已经五六年没有跳过舞了。”谭映禾缩回自己的手, 声音有些怅惘, “而且我也没有舞蹈教师等级资格证。”
聂元梅毫不介意地重新拉住了她的手, 笑得很是慈爱, “所以我让你先从助教做起啊,不需要资格证,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调整孩子们的形体, 配合老师课程节奏,以及协调家长这些算是后备军,暂时还用不上太专业的舞蹈基础。”
谭映禾眉眼低垂,表情有些挣扎。
聂元梅拍了拍她的后背,叹息声,“老师只是觉得可惜。”
她教过那么多孩子,从来没有个像谭映禾,不说天分,光是那份灵气和对舞蹈的热爱,就让她惦记了那么多年都忘不掉。
“你可以试试,如果做得开心,就尝试着去考个证,如果不开心,那就换份工作,老师都支持你。”聂元梅说着,掐了把她的腰,筋骨柔韧,看起来基本功还在,她欣慰的舒了口气,“怎么样?愿意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谭映禾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她捏着聂元梅的手掌,声音有些虚,眼眶却感动得微微泛着红,
“谢谢聂老师。”
聂元梅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后脑,语气嗔怪,“说什么呢,这又算不上什么好工作,先说好了啊,工资可不高哦。”
谭映禾知道老师这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眨了眨眼,唇边勾起了笑,又恢复了那副嘴甜的样子,抱着聂元梅,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不要钱,老师要我干什么我也干什么。”
“行了,就你会花人。”聂元梅笑着拍了拍她,“那你下周过来,先给你安排三天培训。”
谭映禾下楼以后,聂元梅在窗口目送着她离开。
她抱着双臂,松了口气般心情大好,回到办公室,会客沙发上坐着个男人。
向秘书推了推眼镜,推了份文件过去,“辛苦聂老师,这是裴总承诺的合同。”
聂元梅在椅子上坐下,不疾不徐地拿出养生壶倒了杯茶,眼神只在文件封面上轻轻掠过,就知道那份文件是什么内容了。
前不久这位向秘书找到她,说了些谭映禾的近况,都是聂元梅不曾知道的,她原以为映禾现在在律所工作,生活已趋于平稳。
向秘书说完,又转达了裴凛的意思,只要聂元梅愿意以老师的身份出面,给谭映禾安排份她喜欢的工作,那么她老公最近焦头烂额的融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是裴凛惯常的处事准则,以利相邀,来者都是忠诚的合作伙伴。
可向秘书没想到的是,聂元梅拒绝了那份合同。
她纤葱般的手指将那份文件推了回去,面上笑得无风无波,“劳烦回去告诉裴总,我不需要这个。”
跳舞的人身段都软,可那不代表她骨头也软,聂元梅不动声色地看着向秘书,说出的话点到即止——
“他对映禾真心是好,但我对那丫头,也没有半分利用之心。”
向秘书下意识有些惭愧,收回合同站起身,欠身告辞,“我会和裴总转达的,辛苦聂老师了。”
新元大厦顶楼总裁办,裴凛立在落地窗前,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话,清隽冷白的脸出现了点微不可见的裂缝。
挂上手机,他瘫坐在沙发上,蓦地想起谭映禾离开明水湾之前对他的指控。
她说喜欢玩弄人心的人,久而久之会失去所有的真心。
窗外晴空万里,天是水洗过后的清澈。
裴凛手臂搭在沙发上,偏头往外看,蓦地勾唇笑了笑。
谭映禾才是身赤胆闯生活的人,她没有什么技巧,也没什么警世的人生态度,个在庸碌俗世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恰好有着几分孤军深入的英勇,以及难以摧眉的傲气——
然后被他看到,被他爱上。
裴凛认真想了想。
这不是谭映禾的福气,分明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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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打电话给袁曼,简单说了下重逢老师的事,然后小心翼翼地提了句,她即将去她的工作室上班了。
袁曼声音很轻,然后似乎是欣慰似的,“只要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谭映禾挂上电话,感觉心情久违的轻松。
这种没有负担的生活,家人安康,经济充裕,未来看起来似乎都不会再有飘摇的风雨了。
她知道,这些都是裴凛给她的。
谭映禾窝在沙发上出神,良久,掏出手机给裴凛发了条消息,“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裴凛回得很快,“风雨无阻。”
这段时间他总是如此,毫无遮拦地表达爱意,仿佛要将过去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补上似的,常常叫谭映禾无言以对。
窗外的风渐渐止住,地面的积水也蒸发了。
谭映禾握着手机,认真地想了想,是到了该决定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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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买了些换季用品,去了趟南新养老院。
裴凛上次捐赠的那笔款项发挥了大用处,整个养老院被翻修了遍,谭映禾久违地走进老太太的房间,发现房里都装上了空调和新风系统。
陈奶奶握着她的手,欢喜的不得了,“最近是不是工作特别忙呀?”
谭映禾有些惭愧,自从上回陈妄的事情解决以后,她就直都没有再来,来是怕撞见他,二来,是怕老太太询
问她些无法回答的事情。
上回院长当着她的面感激捐款,谭映禾的惊诧很明显,她根本不知情,当然,也掏不出那笔钱。
陈奶奶应该是看出来了,可她什么也没有问,拍着谭映禾的腿,声音非常慈爱,“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谭映禾捏紧了手心,有些心虚似的,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陈奶奶直想认她作孙媳妇儿,可谭映禾清楚,陈妄也清楚,彼此都有芥蒂的两个人,是永远也跨不过那道坎儿的。
谭映禾至今还记得,当陈妄匆匆赶去医院,却在走廊上听到父母的死讯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站都站不稳。
她吓傻了,害怕地去扯陈妄的袖子,名字还没叫出来,就被陈妄把推开,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那样疯狂又绝望,憎恶的眼睛里写满了恨意。
可谭映禾怔怔地坐在地上,第眼看见的却不是他的眼。
她看见了陈妄藏在校服袖口里的,下意识想去拉她,却又缩回的手。
似乎从那刻开始,他们的人生就注定要背道而驰了。
谭映禾抬头看着老太太眼底的关爱,眼眶蓦地红了几分,她哽咽着,“对不起,奶奶。”
陈奶奶有些着急,喃喃着,“你这傻丫头,哭什么?”
谭映禾死死地掐着手心,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是我欠了”
“傻孩子。”陈奶奶打断了她的话,连连拍她的手,像是安慰般,嗓音低哑浑浊,“那只是个意外,就跟新闻上每天都播放的那些意外样,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了,人吃土辈,土吃人回。”
陈奶奶说到这里,摆了摆手,“都是天命。”
谭映禾眼圈儿泛红,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陈奶奶点儿都不记恨她,这么多年,向来也是真心相待。
陈奶奶细细地瞧着她,语气中都是唏嘘,“你这孩子从来都不说这些事,就个劲儿地对我好,就算是想弥补,也够了。”
谭映禾原本就脆弱的心被这
句话击中,心底如潮汐般翻涌着悔恨和痛苦。
她眨了眨眼,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样,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
陈奶奶瘦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她,下接下地拍打着她的后背,“禾丫头,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们已经是亲人了。”
不管她有没有和陈妄在起,她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变。
谭映禾伏在奶奶肩上,扑簌簌的眼泪停都停不下来。
这是她第次开诚布公地和奶奶聊起过去的事,也是第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放下那些枷锁了。
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陈奶奶握着她的手,慎重地告诉她“只要你幸福就好”的时候,谭映禾感觉自己被阴翳覆盖的小半生,终于有了云开雾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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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从养老院出来,是坐公交回去的。
她坐在最后排,托腮望着窗外,感觉擦肩而过的微风都像是在温柔地抚慰她的心绪。
离家还有四五站的时候,关琰琰突然打来了电话。
谭映禾要经过处菜市场,接起电话后很随意地问她,“明天想吃什么菜?”
关琰琰嗓音很干,着急地说,“吃什么吃啊,裴凛出事了!”
谭映禾在下个站台慌忙下车,奋力往路口处跑,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她脑海里片空白。
关琰琰说她下午和姚玲珑起逛街,姚玲珑接到了电话,说是裴凛开除了公司的个高层经理,对方不忿,手持什么利器伤了他。
谭映禾终于打到了车,在路上给姚玲珑打电话,问她在哪个医院。
姚玲珑语调前所未有的低沉,默了默,才说,“你来明水湾吧。”
她这样语焉不详,让谭映禾心里更加恐慌。
催了无数遍司机开快点以后,车子刚停稳,谭映禾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郑姨在庭院里除草,只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冲进了客厅。
谭映禾跑进别墅,直奔二楼,脚刚踏上楼梯,身上突然传来阵隐约的
笑声。
“干嘛去?”裴凛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怀里揣着个抱枕,英俊的眉眼饶有兴味,不慌不忙地落在她身上。
谭映禾急切地跑过去,“你没事?”
裴凛扬了扬胳膊,小臂上绑了圈儿绷带,看起来伤口不过两寸长。
谭映禾小跑之后喘得厉害,上下打量了他圈,确认没有其他伤口,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了口,缓缓才说,“所以就这点小伤?”
裴凛侧了侧身子,没受伤的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笑意极浅,“听这意思,我得进icu才能对得起你?”
谭映禾素面朝天,脸颊上是运动过后的红晕。
她越想越气,把矿泉水拧好扔回他怀中,“玲珑那电话打得挺有水平,是你教得吧?”
早该想明白了,裴凛若是真的伤重,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家里。
那丫头,大约是故意压着声音,存心让她担心的。
裴凛笑了笑,将谭映禾拉到了身边,才慢慢说,“只不过是被玻璃碎片划伤了,流了点血,是小白吓到了,背着我给她们母女俩打的电话。”
谭映禾斜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裴凛承着她有些幽怨的目光,泄了口气,无奈地笑,“好,我承认,是我教她那样说的。”
谭映禾翻了个白眼,泄愤似的抬手给自己扇风,“真是吃饱了撑的。”
裴凛微微欠身,俯向她的肩膀,嗓音暗哑,透着股可疑的欣喜,“我吃饱了撑的,那你呢?”
“你这么着急跑过来,还说心里没有我?”
谭映禾动作滞,像是被噎住了,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半晌才气冲冲地回,“我也是吃饱了撑的。”
“你不是。”裴凛眼底笑意渐深,伸手将她带进了自己怀中,垂眸看着谭映禾忽闪的眼,以及还挂着水珠的红润的唇,浅声笑道,“你是我老婆。”
谭映禾感觉脸上顿时有些滚烫,她推了裴凛把,没推动,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没什么力度地嘟囔了
句,“谁是你老婆”
“就是你。”裴凛稍稍圈紧了她些,语气有些怅惘,又含着几分忐忑,“你晚上约我,是要跟我说什么?”
他这样温柔,倒叫谭映禾不知所措了。
从前他霸道地拿钱压人也好,对着她不知廉耻地耍流氓也罢,她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过。
感觉自己的心异常柔软,几乎要融化在他深深浅浅的求问声中。
“你真的想好了吗?”谭映禾抬了抬下巴,从下往上看,能看见他蟹青色的胡须。
裴凛侧了侧头,已经不用多说,把脸颊放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俊朗的眉眼写满了安心,语气郑重地说,“你是我第个爱人,也是唯个。”
谭映禾久久没有说话,她身子越来越软,最后完全缩进了裴凛的怀抱中。
窗外夕阳西垂,橘紫色的霞光万丈,将世界笼罩在要命的温柔中。
谭映禾听见裴凛声音很轻地说,“禾禾,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虐的部分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