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那个传说中的祁公公(二十五)
行宫避暑的名单定下来了,九皇子果然不在名单上。
前两年皇后娘娘心系幼子,故而没有随皇帝一起去避暑山庄,避暑山庄内,主管后宫的就成了贵妃,其中涉及许多,牵扯颇多,为防贵妃胃口越来越大,瞧着九皇子的身体好了一些,这一次皇后是必须要去的了。
随行名单上贵妃七皇子等受宠的妃子皇子都在,像五皇子和一些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后妃,皇帝寻常连他们的存在都想不起来,自然是不会出现在那上面的。
这趟远门一出就是几个月,独留幼子一人在宫中,皇后很是担忧,放心不下,宫里宫外的宫人这些日子都绷紧了皮子,被加训了多遍。
按皇后的意思,本来是想把九皇子托付给留守都城监国的太子,可太子勤政,日常处理政事忙碌的脚不离地,他自己都过得糙,至于太子妃,皇孙今年刚过一岁,身体十分虚弱,太子妃又是初为人母,一直忙碌的心力交瘁……
总之,还是待在凤仪宫更好些。
皇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把祁祺也喊去嘱咐了几次,话里外话都是照顾好九皇子,解决了这些事,她才终于随大部队离去。
走的时候队伍浩浩荡荡,祁祺跟着九皇子去送行,跟在他屁股后面,终于见到了大夏的皇帝。
挺高的,长得很上了些年纪的老头,头发稀疏皱纹一堆,相貌一般般,气质油腻中带着威严,站在那里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既视感。
果然,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基因是真好,要是随了皇帝,几个皇子都不能这么好看……
皇帝走了,宫里小半主子们也都走了,太监宫女们自然也是,德福干爹身为掌印,也要留守宫内,派去的人是他的副手。
是以,祁祺还挺开心的,认识的人都在宫里,看着和以前也没啥区别。
上书房还是要继续去,只是上课的学生几乎全走了,留下来的不足十人。
新来的老师上课时候很是放松,起码比头几个少傅学士放松,因为教的人少,没有压力,留下来的除了九皇子这个学渣之外是几个宗室子,以及五皇子,大家学习都很好,都不错。
九皇子更轻松,起初他每天耐着性子,最多学个两节课他就不学了,直接搬到最后的书桌睡觉,要么就直接拉着祁祺出去玩来福。
可怜的祁祺则是失算了,九皇子确实爱上了遛狗,每天带着来福上学下学,哪哪都遛,可恶的是他不仅自己遛,他还要带着祁祺遛,不遛不行,祁祺一个好好的小胖,不到俩月,小胳膊小腿上的肉是越来越少……没见到人家来福都不想动了吗?祁祺怀疑他看出了自己的计谋,想遛的是自己!
下午的课九皇子也不爱上,祁祺好说歹说,最后保持了两三天一次的频率,等九皇子学骑马的时候祁祺才好趁机和顾司晏说几句话,给他送点心。
天知道现在祁祺每天天天课,下午放学还要和武师学扎马步跑步耗费了多少意志力,每天都差一丢丢就忍不住想摆烂。
可恶的顾司晏,祁祺啃了这块硬骨头许久,才终于能和他维持在一个可以说话但是也没多亲近的点上。
事实上,要不是祁祺不经意看到他看向皇子们时露出的那一抹杀意,还差一点就试图介绍他与九皇子认识……
顾司晏年少就遭灭族之祸,又心性早熟,为防世界崩塌,祁祺杀不了他,为防祁德福之死,祁祺也绝不会为了其他人得罪顾司晏,这是最简单的通关模式。
只是,和九皇子的日夜相对,也无法让祁祺就这么看着他这样下去,九皇子很聪明,他只是需要一个努力的动力,就算然后大夏被顾司晏的兵马攻破,他逃到外面也有自保之力。
终于,又过二月,在天越来越热,宫人们脸色越来越难看时,祁祺决定做点什么。
“殿下,你能好好读书吗?”
彼时,九皇子喝了药,正一脸平静的躺在凉席上放空身心,闻言他抬手摸了摸祁祺脑门:“你发烧了?”
祁祺爬起来正色道:“殿下,你好好读书吧!真的,你,”
九皇子面对祁祺的突然抽风,已经习惯了:“怎么了?”
祁祺抓住他的手,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只道:“殿下,你想出宫去看看吗?”
九皇子坐起来又摸了摸祁祺额头,确定他没发烧,也没问为什么,只道:“真想去?”
祁祺点点头。
“好吧。”
两人鬼鬼祟祟商量一番,还没准备好,就被九皇子他哥,太子发现了。
祁祺和九皇子一脸惊的看着梁上。
好你个暗十一,一天天的话也不说,还以为你真守口如瓶呢!
暗十一:……
暗卫营经过五百年时间的发展早就不纯了,他现在是皇后的人!那他能眼睁睁看着九皇子出宫吗?必不能的!
祁祺差点被太子打板子,好在有九皇子相护才免于责罚。
太子依旧温柔,而且看着还是很虚,面对小太监祁祺,他是个威严储君,面对亲弟弟,他选择用母后的慈母式教育手段。
“小九为什么想出宫?”
九皇子眼眶一红,一抹眼角道:“哥,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我就想出去看看,免得以后看不到了。”
太子惊了,祁祺也惊了,感觉这家伙演技比自己还好的样子……
“不许胡说,珏儿,不许胡说,你身体好的很,怎么会看不到?”
太子明显被说到了痛处,也是眼眶一红,明显是个感性的小年轻。
“我想出去看看,有暗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太子思索两天,祁祺晚上悄悄背着暗十一缠九皇子缠的不行,九皇子就缠太子缠的不行,最终还是允了,另加派数名高手随身,并规定九皇子不得在外多加逗留,速归。
让这么多人跟着哪还能看到外面真实景象,祁祺看电视都有经验的,两人不带随从不带婢女,只换了一身常人的着装和一些好吃的就打算出宫,刚走,不小心被散步的五皇子看到了,于是又加了一个。
五皇子这俩月有意交好,祁祺试探几次,发现这人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后,也没拒绝他找自己说话,只要他没啥坏心思,想过得好一点而已,这不禁是人类正常欲望,机器人也非常理解。
在祁祺能接受的范围内,也无所谓和他做朋友,而且五皇子这小孩长真挺好看的。
九皇子也无所谓,五皇子的示好他也能看出来,多个小跟班而已,别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就行。
……
“咚咚咚,咚咚咚。”
大晚上的,才吃过饭不久,正教着孩子念书的陈典籍家门口被敲响了。
陈典籍家租的这地儿在一片老旧的小巷内,日常街坊邻居们有事找的话都是喊一声,谁还敲门?
当然也不可能是同僚们,他又穷又没前途,除了几个同样的小官,也没人来和他玩……
陈典籍刚升起疑惑,妻子已开了门,惊讶道:“你们是谁家的小孩?”
陈典籍还没看过去,又听见妻子难得开怀的笑声:“ 哎呦你这孩子,叫什么姐姐呢,婶子今年三十多,孩子都十岁了哈哈哈哈哈……”
又听一熟悉的稚童声音传来:“原来是婶婶,您看着真年轻,还以为才二十呢……”
陈典籍听着笑声,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很快,这股不对劲就变为实质了。
看着站在眼前的三个小孩,陈典籍腿一软:“殿……”
祁祺赶紧道:“陈老师!”
他一拱手:“陈老师,父亲有事出远门一趟,特地托您收留我们兄弟三个几日。”
陈典籍:“……”什么鬼!
五皇子气质内敛,总是低垂的小脸抬起来,带了几分笑,化去那深邃眉眼间自带的锋利:“陈老师,突然上门打扰,实在抱歉,只是事发突然,恐怕要叨扰几日。”
九皇子虽然身着同样普通的粗劣衣服,精致眉眼间睥睨之气还是能一眼看出此子不凡,凤眼从这一览无余的小院子扫过,陈典籍一眼看出了他的嫌弃……
祁祺拉着他的手,捏了捏,九皇子好歹没掉头就走,只是抿着唇,并不说话。
祁祺眨巴眼睛,可怜巴巴道:“陈老师……”
妻子拉了拉陈典籍:“这小可怜的,怎么大晚上的身边连个大人也没有。”
没有?谁相信?怕不是咱家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了眼里,稍有不对就一剑吧?
陈典籍闭上眼,再睁开,已然接受残酷的现实:“三位,请进吧……”
陈典籍家确实清贫,祁祺三人临时上门,只能住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张小床上。
对外三人只称是陈典籍远房亲戚,因为父母外出,便来投奔几日……对陈典籍家,祁祺只让他暂时不要透露身份便可,不知道他和老娘媳妇孩子都说了什么,几人眼神透出几丝怜意来,尤其是陈典籍他老婆吴氏,轻言软语,都怕大点声把人吓到了。
祁祺:……
床睡陈典籍儿子的,旧且破,三个人睡,盖上了陈典籍家最好的被褥,祁祺哄了又哄才让九皇子睡着,好不容易松口气,自己也昏昏欲睡,转过头去,边上的五皇子眼神还很清明。
他用气声道:“你天天都给九弟讲故事?”
祁祺懒得哄他了,也给他拍拍被子,迷迷糊糊道:“乖了,快睡觉觉……”
随后,眼睛一闭,呼吸渐渐放平。
五皇子看了看他放在身前的手,眼神晦暗,没有挪开。
第二天早上陈典籍便不去上值了,得了太子的令,专门带三小孩在都城逛逛,见他面露为难,祁祺把陈典籍拉到一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了一番,道明自己此行之意,陈典籍沉思片刻,看祁祺的目光变了,行了一礼,当即就带三人出门。
祁祺:“等等!”
又从包里拿出一小盒深色粉底,给九皇子和五皇子都抹了一桶,几人脸上一看就不平凡的白里透红就被压了下去。
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祁祺道:“好啦,走吧。”
……
大夏朝已经四月未下雨。
先前洪涝后引发的瘟疫还未解决,现在又来了大旱,别说那些事故发生地,就算是大夏最繁荣的都城也收到了影响。
这影响不发生在世家贵族,只在平民之间。
见祁祺三人已经做好了伪装,知晓背地里也有暗卫在守护,陈典籍一寻思,直接冒险把三人带到了都城的西区城门边,因着西区是都城平民窟,要体验民生疾苦,这里最为真实。
烈日炎炎,不过上午九点,空气中的燥热之气升腾上来,让人十分难受,不过带了半刻,哪怕坐在阴凉处,几人身上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九皇子皱眉看着路上行人。
他从未见过有人穿的这么破,身上的粗布麻衣外套在他看来已经十分的穷,没想到路上行人一身短打,满满都是布丁,漏指的草鞋,皮肤黝黑而干裂,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
祁祺道:“他们的眼神和宫里人真不一样。”
岂止,眼神麻木不仁,走路如行尸走肉,形容枯槁,很瘦,走着走着,竟还有人直接晕了过去,被巡逻的士兵拖到了到了墙角,几个大嘴巴子下去,没醒,又被不知道拖哪个地方去了。
这一幕直接被几人看在眼底,陈典籍背后直发麻,不住的看三个小孩,却见他们神色如常,只有微微不适之色。
五皇子若有所思道:“这么热的天,这些人不在家中避暑,怎么还在太阳底下晒着。”
陈典籍从前也住贫民窟,对这些场景早已经十分熟悉。
“因为要找活干。天灾过后,农人们种下的粮食作物受到影响,几乎又是一年颗粒无收,朝廷又加了赋税……如果不出来找活干,恐怕还不等热死渴死,就已经要先饿死……”
生在乱世,人命如草芥,如飘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都城内没有冻死骨,每当死了人,官兵们只会把人直接丢到乱葬岗去,面色的发臭了烂了,影响街道卫生。
城内也几乎没有乞儿,因为平民尚且食不果腹,更别提谁还会把食物接济给乞丐,更不敢去繁华热闹的东城区转悠,怕碍了贵人眼睛,悄无声息的消失。
朝廷是看不见这些问题的,甚至于朝廷自己的窟窿还没补上,大肆操办宴会有钱,赈灾难民就没钱,像他们这种小官的俸禄都要拖欠……
陈典籍有位好友在外地任职,传来的消息中,过重的赋税和天灾已经死了不少人,民不聊生,有过不下去的地方已经开始人相食,为了不饿死,不做流民,许多人直接占据了山头落草为寇。
好友哪怕有心做出一番政绩,没有钱没有人,生命还时刻受着威胁,言辞中对朝廷已是失望到了极点,或将投靠新主,又夸赞了陈典籍之才干强于朝廷那些酒囊饭袋,怎会甘愿蛰伏一隅,只在小小藏书楼抄书,按时他要不要一起另择去处……
陈典籍看完吓得立马把信烧了,心知好友已经投了。
他也无意劝解,因为地方官员们也大号管事的,小地方没人也没兵去剿匪,有本事的官员去了,到地方一看,原是都快饿死的百姓聚成的一个个小居住地,别说食物,连锄头和刀都不见的有几把。
可遥远的都城里,世家大族和皇室还在不问世事的恣意行乐,这世道和前朝仿佛又变成了一处,起义几乎已是定局。
陈典籍不敢直说这话,他知道皇子们从小受的教育不同,不一定把人命放在眼里,话到嘴边,又思索了几番。
祁祺却拉住他的袖子道:“老师,都是自己人,请直言。”
九皇子脸色虽不好,也道:“说吧,本殿下倒要看看,这天下的普通人是个什么样子。”
五皇子瞧着外面,沉默不言。
陈典籍见此,内心又升起了一点希望,瞧着祁祺认真的眼,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去掉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才敢道出一些真实。
寒窗数载,之所以没任自己沉浮在官场之中,是因为他心中,始终还记得自己读书时发誓为民请命的那句话。
哪怕两位皇子有一位能懂民间疾苦,多为民做一点事,都不枉他冒险说出这番话。
……
三人只待了两天就回去了,食物不合胃口,睡不好吃不好,九皇子身体里余毒未清,要好好养着。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九皇子斜眼看着祁祺:“本还以为你闹着要出宫,是听了那些个书童的话,为了去东城区玩一圈。”
谁知道是带他去贫民窟看乞丐了呢?竟然还撞见小乞丐带着更小的乞丐翻垃圾堆,有人当场饿死在大街,平民卖女进了风月场所,恶霸当街强抢妇女,贵族当街纵马伤人,小队流民从城外冲进城内又被赶了出去……
一桩桩一件件,竟然毫无表演痕迹,是切切实实发生在皇城脚下的事,两个皇子简直叹为观止。
祁祺抱歉一笑,他都注意着了,没想到还是不小心让俩皇子看到死人了,两人还都以为会吓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来捂祁祺的眼睛。
……其实我不怕死人,我是怕你俩怕啊。
祁祺:“奴才有罪。”
九皇子:“……有什么罪?”
祁祺:“让您饿肚子了,不过奴才无悔!”
九皇子无语的一敲他脑壳:“说吧,你这趟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难怪你让本殿下读书,莫非,是想让我以后入朝为官之时,好好为民做事?”
祁祺咳咳道:“主子聪慧……”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九皇子才五岁啊,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顾司晏,而且顾司晏虽然灭了皇族,但他是个明君,是天命之子,对百姓来说更适合当国家管理员儿。
“殿下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九皇子又敲祁祺脑壳:“哼。”
祁祺委屈道:“不能再敲脑袋了,会变笨的。”
“就敲,有本事你也来敲本殿下。”
“可恶。”
“……”
五皇子正正坐在边上,微微笑着看两人闹,心中则思绪万千。
……
自这天后九皇子面上不说,读书却越发认真起来,只是旁边必须要有祁祺陪着,说看不惯祁祺闲着……
祁祺无所谓,系统存储空间有限,祁祺还要提纯一些记忆,能记住的东西有限,知识一边学一边漏,只能记住重要的信息,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根骨,祁祺跟着武师便只学了一些简单拳脚,只求自保。
就当养小孩了,越看九皇子这小子越可爱,如果大夏朝还能延续,说不定他也会是个明君。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知不觉,祁祺在大夏朝待的日子越来越久,心性也一日日成长,祁祺能理智察觉到自己的一些变化,就连系统偶尔来的时候,也说祁祺长大了。
前几个副本的记忆被压缩的越来越小,最终只保留下了几个画面。
德福干爹,九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顾司晏,陈典籍,小福子小喜子,冬梅……
祁祺和这些人之间的牵扯也越来越多,每天都值得记录,可偏偏记录不了。
祁祺知道,等这个世界结束后,关于这些人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被他压缩成短短的片段,直到遥远的某一天,他才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