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好自为之
“走走吧。”
风满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随口说了句。
两位洛山剑宗身份地位最崇高的人物便在飞雪中的山道漫步行走。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风满楼抬手抓了把飘落的雪花,淡看一眼掌间湿润,随口道:“这样的天气,总忍不住想起师父和三师兄,两个酒鬼最喜欢在冬天焙酒喝了。”
光阴悠悠两三百年,曾经的故人有些早已魂归星海;有的无论岁月如何绵长,刻在骨子的倔强还是一如初见时的模样;而有的,早已不复少年时的模样。
“少年时,你也曾说过要做天下第一!”
风满楼平淡的语气带着些微的疑惑:“怎么如今感觉,那股豪情荡然无存了呢?”
袭天越默然片刻,随即轻笑一声,心想曾说过要做第一的人不知凡几,除了极其个别的凤毛麟角之辈,谁又真能当得上第一?
特别是,当你的同门中有风满楼,陈素衣这样的天纵奇才。大道朝天,旁人拼尽全力攀登,极尽所能,终于站在了巅峰上,还没来得及欣赏山下的风景,却发现同门天才从不曾把山的巅峰放在眼里,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问道于天。
他们又如何清楚,无论如何努力拼搏都赢不了,是多么苦涩的一件事?蚂蚁拼命奔跑,却挡不住人随意伸出的一根手指,又是多么的绝望?
所以袭天越没有回答风满楼的话,只是淡然转移话题:“风师兄向来不好诗书,如今竟也出口成章了。”
“一本游记上看到的。”风满楼应声时,两人已经站到了天朱峰顶,低头俯瞰洛山宗门,他状似随意问了句:“师弟,你对如今你手下的洛山剑宗,真的满意吗?”
袭天越摇头自嘲:“听得出来,师兄觉得我没做好这个掌教,对我并不满意。”
“是!我不满意!”
风满楼没有丝毫婉约措辞,张口直言:“我虽近百年不曾在洛山露过面,不代表我对山门情况一无所知。人可以有不同的信念,洛山剑宗也不一定只有一个样子。执掌洛山者有权力决定,洛山这艘船往什么方向走。”
“但有些东西可以变通,有些东西不能!”风满楼神色认真严肃地注视着多年不见的掌教师弟,声音显得清冷:“洛山有洛山的骄傲和风骨,你若是连这些也丢了,那洛山剑宗,也不过名存实亡罢了。”
他淡然一指山下,幽幽说道:“你自己看看如今的洛山,入山试进来的权贵子弟遍布,玩弄心机,宗门之内攀附成风,真心修行者难见一二,一个个的还未离开山门,就开始想着下山后荣华富贵的美梦!师弟真觉得,这样的洛山,很好吗?”
“洛山剑宗是修行之地!不需要这么多诡谲算计,蝇营狗苟!”
“你身为掌教之尊,竟然为商皇出面说亲,而且你心知肚明,商皇此举不怀好意!你却还是做了!”
风满楼语气骤冷,山顶的雪花无声飞舞,轻飘飘的雪花落在袭天越身上,却似锋利的剑,汹涌的海,巍峨的山。
一路故作淡定的脸色终究是仓惶了起来,袭天越脸色发白,猛然跪了下去。
“先前人多,给你留个面子。”风满楼的语气带上少见的严厉:“洛山数千年来,遗世独立,不染纷争,更不怕纷争。你若不交好皇家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洛山掌教,不妨让贤!”
袭天越心头巨颤,没想到师兄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只是望着满天雪花,只是飞舞的雪花,却宛如让他看见了星辰大海,他深刻地知道,在这片盘旋飞舞的雪花下,他是更加渺小的存在。
天启境,确实让人仰望,难生抗拒,也不敢抗拒!
不过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
大争之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宋,大周相继被灭,那些故国不堪回首的土地上,多少英雄悲歌最后让人忘却,大周盘水天关,周朝三十二修士与周军共抗商朝大军,最终尽数陨落,至今不过数年,周朝故土上的百姓已经开始感谢商皇的优待,谁还记得那些殉国殉道者的名字?
如今的洛山攀附成风?蝇营狗苟?以前的洛山难道就不如此吗?这是人性!不过是以前的风师兄不问世事,对自小长大的地方天生带着一层滤镜,觉得以前的洛山尽是孤傲高洁的手足同门,眼下去掉滤镜贴近一看,才会觉得如今洛山尽是不争气的晚辈。
同为当世五大宗门,百花仙宫是大燕女帝的母族;南山寺号称方外之地,苦海大师同样一声佛号助夏朝喝退商军。
药王谷,天一观先后朝商皇称臣。
天下大势如此,洛山剑宗想要遗世独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已经尽全力把握着洛山与朝廷之间的平衡,却到头来,在所有人眼里,他不过是攀附皇权,被人直骂成狗的无能懦弱之辈?
嘴边泛起百感交集,微不可察的轻笑,袭天越将心中的想法与不甘的情绪尽数压了回去,只起手作揖,倾身低头拜道:“师兄,我错了。”
“小天师弟,好自为之吧。”
风满楼淡淡落下一句,旋即消失在了天朱峰顶,盘旋的雪花飘落了下来,很轻,很温柔。
袭天越慢慢起身,望着从巅峰俯瞰的洛山风景,静立了良久。
翌日,戒律堂发出两道命令。
第一,洛山剑宗即日起,严抓宗门弟子作风问题!问题不分大小,尽皆从重处置。搞得洛山弟子们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被抓了几个典型后,刺头们终于开始收敛起来,一时间还真有种君子之风盛行的感觉。
第二,是戒律堂慎重调查了当年襁褓中的半妖女婴为何滞留矿区的缘由,谁批准的命令?具体的细节为何?鉴于最主要的幕后黑手云鹤长老当年就被曾经的厉火教圣女拼了个玉石俱焚。
批准同意将九月留在矿区的戒律堂两位主要负责人,一个年老已逝,一个外出试炼出了意外,只能作罢。
不过这些年同样有负责矿区的弟子反映过九月的问题,却始终如牛入海,没有回信,因此戒律堂倒是有不少人因为这些渎职的问题被处以不同程度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