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言为定
谢嘉宁笑了笑,真心地道:“我与自己对弈许久,今日能有机会与宋大人下棋,倒是难得棋逢对手,属实畅快。”
宋柏辞听闻她常与自己对弈,不由也想到这几年来自己于府中亦是如此,声音轻和了些。
“宋某亦是久未遇见对手,颇有同感,不曾想谢小姐的棋艺虽师从景兄,却青出于蓝。”谢源景此前与他对弈棋局,可是少有胜过他之时。
谢嘉宁听闻他提及谢源景,眸光不经意黯然了些,低声呢喃:“是啊,我的棋艺早就胜过当年与阿兄对弈之时了。”
宋柏辞见她神情落寞一瞬,当即意识到了缘由,清明目色也随之沉了沉。
他突然想到,其实自从父亲宋呈走后,偌大的宋府变得空落冷清,他也再不曾与人畅快对弈过。
宋柏辞袖袍内潜藏的手紧攥了攥,又放下,心中宛如有颗珠玉缓缓坠入河流,轻微地在水面回荡起涟漪。
他犹豫半晌,终是清声开口:“或许,谢小姐若再想对弈之时,我可以随时奉陪。”
谢嘉宁闻言抬起眼眸,眸内隐有讶异之色,很快又微微牵起嘴角,欣然而试探地问道。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淡淡茶香流动之间,厢房内的气氛隐有转变,似是微妙了几分。
宋柏辞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不自在地拿起茶杯,遮面轻饮了一口。
谢嘉宁却浑然不觉,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兄长谢源景走后,自己竟与他曾经的同窗兄弟变成了现今的盟友关系,更是成为了可以交心几分的棋友。
当真是世事无常。
屋内归于寂静,两人各自陷入心底思绪,久久未有人开口,但相处得又极为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后来是宋柏辞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他抬眸看她,缓声分析起朝中局势。
“依小姐方才所言,若事情能按此谋划顺利行进,待江南贪墨案了结后,京城这潭池水,怕是要乱了。”
谢嘉宁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收服元明党、并给予阉党第一次打击后,接下来的几步,才是重头戏。”
“愿闻其详。”
谢嘉宁闲来无事地从棋盘上随手一抓,拿起几颗墨白相间的棋子,同时身子懒散地靠向行椅上的玉枕,悠然道来。
“江南贪墨案一事结束后,应是已至初春,快到新岁科举放榜之时。我欲收服一两名科举人才,让此二人明面上深入阉党,取得其信任,实则暗中却为我所用。并放长线,只待日后发挥出最精准的一击。”
她拿起掌中一枚墨色棋子,细细把玩起来,与宋柏辞对视之间,微微眯起眼眸,“就像方才那颗决定成败的暗棋一样。”
宋柏辞眸色一凛,就听谢嘉宁接着说道,“此外,我还欲打破如今朝中三党分立的局面,把这潭池水搅得再风起潮涌些,就从……”
谢嘉宁语调稍转,微微倾身向前,抬手将桌上众多棋子扫至一旁,并于棋盘空处,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沈。
宋柏辞看着那无痕的字迹,轻轻挑眉:“大理寺沈家?”
谢嘉宁点头:“如果能成功拉拢身居中立的沈家,便能最先打破三司之中,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足鼎立的局面,待日后遇见重要案情之时,会有奇用。”
宋柏辞俊眉微蹙,陷入思索:“沈家……”
他记得那身为大理寺卿的沈家家主,沈卓,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秉公持正、不偏不倚。
若说宋柏辞是因自身性情疏离淡薄,不愿同朝臣来往,从而身居中立。那这位大理寺卿沈卓便是因为性子过于执拗,始终坚持己见,因而对阉党与元明党的拉拢油盐不进。
不过,沈家还有一位嫡长子在京城颇为有名,此人名为沈沐青,曾是万泰二年的科举探花,如今随同其父在大理寺任职,官拜四品。
这沈沐青的性格比之其父可谓是圆滑许多,朝中官员皆知沈卓虽不好沟通,但他儿子沈沐青却通晓人情世故,常于沈父背后为其善后,避免了沈家在朝中得罪太多人。
宋柏辞曾与这位沈家嫡长子沈沐青打过几次照面,的确是一极好说话之人,但正是由于此人实在太好说话,和谁都有几分交情,反而致使人人在他那里说过的话都没了作用。倒是和其父殊途同归,最终都落回了不偏不倚的中庸之位。
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是沈沐青故意为之,从而让沈家能一直保持中立到现在,却又未曾得罪何人。
沈家一正一奇,反而成了大理寺于朝廷之中,与其余两党周旋的智慧。
宋柏辞思绪回笼,将有关沈家的这些消息尽数告知于谢嘉宁。
谢嘉宁听过之后,沉思了会,下定主意:“看来,若想成功收服沈家,还需从这位沈沐青下手。”
宋柏辞颔首:“或许,这位沈沐青才是沈家真正的主事之人。”因此拿下此人,才能拿下大理寺。
“收服沈家一事还需详尽打探之后,再从长计议,倒也不急。”谢嘉宁很快便转移了念头,又将思绪落回到阉党之上。
她望着棋盘上已被尽数打乱的局面,眉头凝重了些,“若想真正打击阉党,给予其沉重一击,最重要的目标还是这两位。”她伸手轻轻推上前两颗黑色棋子。
宋柏辞盯着那两颗被她推至棋盘正中心的棋子,不动声色地猜测道:“兵部李家,与五军都督府宗家?”
谢嘉宁因他默契的接话而嘴角微扬,眸中划过几分欣赏,“大厦将倾之时,兵权,才是立足的根本。”
她重新靠回行椅上,一双凤眸慵懒地转动,扫过棋盘之上的散乱棋子,却压不住眸中逐渐升起的锋锐之色。
“除西南兵力外,我还需再于暗中执掌更多省地兵权,方能瓦解阉党之中,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联合。”
宋柏辞深深看了她一眼,久盯着那双眸子里自然涌起的威压,瞳孔中映出女子的倒影。
“谢小姐想如何夺得这兵权?”
谢嘉宁浅笑着看向他,温声一字一句道。
“就靠这天下之中,阉党弃若敝履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