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
“你想看看农马尔特人吗?”他沙哑着开口。
“有兴趣。”夏龙。
九月份的空气与一千五百米深的地底没有关系。
土耳其的代林库尤地下城不过距离地面四十米左右的深度,瑞士的sala silvermine酒店借助银矿在地下不过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深度。锦屏地下实验室建在了两千四百米,南非金矿mponeng深入四千米深度,前苏联钻出了一个一万两千米的超深钻孔,而地球最深六千三百七十一千米。
一千五百米在这个世界算不上深,对地球防卫军来说也算不上深,只是没人能在一千五百米建成这样一个庞大的建筑。而农马尔特人到底生活在何等的深度,这也没人知道。
男人没有使用具有照明功能的物品,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黑暗。和夏龙发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相比,他几乎无声无息,仿佛呼吸是用毛孔呼吸,而脚步声则是穿着降噪鞋,声音在出现的瞬间就融入空气中,被彻底吸入虚无。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三,四分钟,一切都是安静的。但是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根据超兽的感应,夏龙也能确定这一点。
到达一个看起来没有多特别的大空间,像是遗迹的中心地带,空旷一如其他的房间。
男人走到墙角,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之后,他踩下了脚下的某块石砖。从地底朝外涌出耀眼的光芒,柔和而如同萤火虫般细小的白光朝外涌出。两秒后白光消失,原地空无一人。
夏龙站在原地停了一会,才朝前走去。遗迹摇颤着,在那个灌满水的遗迹的上面,破坏神折断了自己的触肢,他站起身来,疯狂的挖掘空间,挖出一个上面足以让他舒展开来手脚的空间。
海水在他的动作下来回流动,白沫如飞机划出的航线一样在手臂的移动轨迹下出现,他低下头瞪视着遗迹,似乎打算摧毁遗迹、
夏龙没有理会他,破坏神正在担忧夏龙的生命是否存在危险,夏龙对此不以为然。遗迹的震动很快停止,他伸出脚,踩到男人原先踩下的地方。
光同时也笼罩了他,把他带入深深的地底。
那到底有多深呢?
五万米,十万米,一百万米,还是在那已经可以融化钢铁,烫化人体的地核附近?
身体仿佛原型质被分解一样,那样闯过地下水流的隧道,狭窄的地底,急促的水流,滑动的自己,与黑暗和时不时闪过的黑暗。
夏龙没有闭上眼,他只觉得大概过了几秒而已,眼前是过于空旷的空间。
天上是天空,一点也不温暖的光,却蓝的仿佛水洗过的天空,不动的白色的云朵一样点缀着。
“惊讶吗?”男人问他。
“那是什么?”
“天空。谁都想要天空,被逼入地底的我们当然也想要,不过我们的只不过是个假天空而已。”
“没有河流也没有大海——不,非要说河流是有的,只是在这种地方,没有那种能够徜徉的河流。”
“这里多深?”
“地球的尽头。”
夏龙迟钝了点了下头,他注视着地底,那是有未来科幻气氛的高楼大厦,那是竹杠般的支撑,圆盘般的房屋,不知何处的大光,水泥般的地面,冷淡的蓝色到热情的橘色,与小点般的行走的人。
绿色当然也有,在城市中存在着,空气过于沁入心脾,以至于让人觉得这里别说地底,忽视那不温暖的天空,这里不过是某个和芬兰气候完全相反,却美丽的贴近地球自然的某个春季小岛。
在城市显眼的中间,有一个看起来非常新,非常新的如同哈利法塔与天空塔的建筑物,他有着微波般青蓝的漆色,和天空接近却较为灵动,流线甚至可以说矫健。
没有别的建筑比它还高,在从上到下的高高的塔,塔尖朝下一点,仿佛大本钟一样,有一个蓝色的能量球,一团云雾般的能量发出无限近似于梦幻的蓝,他移动,却又仿佛从来没动。这个大本钟,如同城市的太阳,某种支撑物一样,竖立在城市的最显眼处,最中心处。
那种如同巴比伦塔的高昂,如果站在塔下,即便仰酸脖子也看不见尽头。但是即便在远处,也可以充分看到它的伟大。和大自然不同,那个东西本身散发出一种未来的,宏大的美感。
“过往的东西总是很好,虽然按照时间的流逝,我们才是更加古老的人。”
男人似乎自嘲的笑了。
“事情似乎总是越新越好,一旦复杂起来,什么东西都只会让人觉得不现实——不美好。”
“什么意思。”夏龙感觉自己的声音或许应该沙哑,像拉长的弦音,悠久的,摇颤着。
城市的远处,是不知道尽头的平原,你没有办法分辨出远处的风景到底是这群地底人呕心沥血的证明,才是用画笔画上的安慰。几头巨大的怪兽走着,移动着,夏龙看见了双尾怪,哥莫拉,穆鲁奇,扎班吉在那些青青绿地,延绵森林中。
“我带你去看看吧!”
夏龙终于转头看向他,这时他才感觉不对。
和他的某种莫名其妙连自己都不懂的要流泪般的悲伤与复杂的悸动不同,他身体中的亚波人正发出抑制不住的,尖锐细利的低微笑声。随着他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地底都翻出让他窒息的黑气。
他们走进城市中,人流量略微稀少,每个人都走的很快,似乎他们都有自己准确的目的,为了那个目标势必要昂首挺胸,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仿佛这座城市只是坟墓,只不过是比遗迹更新的坟墓而已。
“对生命来说,生活的基础是必须的,如果没有这种生活基础,我们就没有办法活下来。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生活的幸福,千百年积攒的能量让我们生活到这种程度并不难的,但是这种难得也在逐渐逝去。”
男人用力踩了下地面。
“硬吗?”
夏龙也踩了一下,他回复道。
“硬。”
男人走到路边,一脚狠狠踢在树上面,非常沉闷的声音。树很粗壮,不高,叶子被这一脚踢得稍微婆娑。有非常看场合的风吹来,影子斑驳着光影。男人似乎很痛,如果是人类的话,那大概是要流出眼泪的那种痛;
“硬吗?”
夏龙踢了一脚,他没用力,却感受到某种金属般的硬度。叶子在没有起风时那样的微动,他们站在亭亭如盖的绿树底下,光影在地板上被分割成一个个不规则的黑白光影色块,非常美丽,如同自然。
“硬。”
“这就对了,这个地底没有真正的植物,水流,阳光,本来有的——很久之前,但是地底的设备坏了,我们修不好,所以从此以后就只有这种植物了。那些花儿,路边的花儿,是没有味道的。”
过于绚丽的都市打破了夏龙对农马尔特人的认知,他不知道以怎样的新印象来对待他们,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们十万年前的祖先怎么看它吗?”
他随即指向那个巴比伦塔,似乎轻松的问道。夏龙摇了摇头, 说;
“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那个高大的非常新的塔只是一动不动,在远处的高空出,灯塔般发出无限近似于梦幻的蓝。
男人带着走进了一个学校般的地方,因为是上课时间,学校空无一人。他们走进教学楼,从教室后面看着里面的学生聚精会神的看着黑板,一个人在上面教授知识,讲课。
夏龙从里面可以感受到青春蓬勃。
“他讲的是很简单的知识。”
男人肩膀靠在墙壁上,双手环抱。
“这座城市之所以这么大,这么繁华,是因为其他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在陆续运过来。每当这座城市有一个重要的,或者说不重要的东西报废时,其他地方就把还没有报废的东西运过来。我们修不好他们,我们连他们工作的原理都忘记了,只有能源设置还在充分的运行,它是最坚固的那个。就是你所看见的那个塔。”
“你们的文明断代了?”
“断了两次,一次是被人类入侵的时候,一次是祖先们集体丧失生存欲望自杀的时候。”
他们走出教学楼,远处又不知何时吹起了风。天空云朵动也不动,温度虽然适宜,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夏龙闭着眼睛,光线透过眼皮打出仿佛血液般的红光,鼻子呼吸着那吹来的风的空气。
“我们在提升自己,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只懂得怎么用,却不懂得为什么能这么用。为此需要培育人才,需要接上断掉的科技,需要把那中间巨大的空洞填满断掉之前的那一代比我们更接近,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天空说道,“一个危险而动荡的世代是有可能有很多人才的,一个危险而死寂的世代不会。”
“继续走吧。”
他们默默走着。
他们走了半个城市,终于没有在遇到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
“你们的生活好吗。”
夏龙在走的过程中开口,只是声音很低。
“只是因为时间够久,熬久了,谁都能这样。”
男人回答。
“哪那些不够久的呢?”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很久,久到他比你们现在的新人类还久。”
不久,他主动开口。
“你读书吗?”
“读。”
“你们星球,有多少自己的书。”
“数不清。”
“我和你去找数的清的。”
图书馆里的书被统计完毕,一共七万三千六百五十八本书。
“加上工具书,教科书,我们一共就这么多书。多不多?”
男人问;
夏龙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你是怎么找到这下面的,长江的大水下面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地方?”
“费了很多功夫,本来在上面的新疆一带找的,没有找到才来了长江。”
“这里是唯一一个能源装置还能正常运作的地方。不过,可能因为这个让你失望了。”
“有胆子去其他地方看看吗?”男人说;
“你们的地底世界是相通的?”
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迈开脚步。
一直走到城市的另一边,从侧面走过巴比伦塔,走到一处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些低矮的房子与高高的房子,每栋房子都仿佛是空壳一样,在夏龙的面前,这里却仍旧流动着怨气,这些黑气浸染了大地,仿佛地面的地下就是地狱,从大地的缝隙流出了他们的空气。
在进入类似公园的地方,有着长椅,两条大路,种着假树,假花,还有喷水池。
走到水池旁边,在汩汩的水流声中,男人再度踩下某块石砖。光笼罩了他,把他带入另一处深深的地底。
夏龙跟上去,重复他的动作。光同时也笼罩了他,把他带入另一处深深的地底。
这一次,夏龙仍旧没睁眼,他等待着在穿梭后再度涌起的光亮。
但这次没有光。
空气中很热,又很暗,暗热的像个地狱。
通过农马尔特人的通路,夏龙再次踩在日本的土地上。
时间已经是夜晚,而所处的地方似乎是某处群山,周遭的树森森地摆动树叶,明月高挂天空,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没有狼嚎也没有鸟叫,寒冷的夜晚气温攀上肌肤,寂静的如同异界。
【你在想什么?】
亚波人的声音鬼般出现。
“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夏龙一边低头,一边半跪在地上,他伸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随后站直身子,把泥土拿到眼前看。
他没有理会亚波人有些困惑的回音——看来人的多愁善感总归有些不是恶魔所能了解的——而是握紧泥土,看着泥土从自己的手指的缝隙间流淌,落下,重新到达大地上。
“我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山林间吹起真正的风,呼啸着,但山林间却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