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着了她的道
“大人,您感觉如”
范勇想问他感觉如何,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打断:“你们先出去。”
范勇怔了怔,与罗中对视一眼,双双行了个礼,就默然退出了厢房。
房中,宴墨白微微垂眼,片刻,又抬眼缓缓环顾房中。
掀被下榻,他来到窗边,推开窗门。
一阵晨风吹入,扬起他的墨发,他微微眯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两年。
梦里,接下来的两年,东宫之位依旧未定,宁康二王依旧斗得你死我活,他跟康王的谋士依旧暗地里斗智斗勇、水火不容。
梦里,为了一张铁矿图,他终于见到了康王背后的第一谋臣。
那个他唯一会败于她,也被他唯一视为对手的女人,康王金木水火土五位谋臣中的“水”。
梦里,那女人先拿到了铁矿图,被他带人围堵。
对方见铁矿图不保,就将其吞入了腹中,甚至还挑衅他,想对他出手,他一剑割了她的喉。
她倒地身亡,他命赤风剖腹取图。
图拿到,他跟赤风都中了毒。
因为女人已算计好他会取图,吞图的时候,也吞了剧毒。
碰图即会中毒。
赤风跟他碰了图,所以中了毒,双双毙命。
死之前,他让人将自己贴身所带的那把千年玄铁匕首刺在了女人尸体眉心。
据说如此做,可断死者轮回。
虽然他平时不信这些,但那一刻,他宁愿相信此法有效。
梦里,他身死后,灵魂还没彻底溟灭于尘世之前,他看到宁王将他厚葬,他的棺木是从宁王府抬出的。
葬礼那日,朝中百官大部分都去了王府吊唁,可永昌侯府却无一人前往。
出殡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百姓在街道两旁围观,宴华庭和金氏也站在其中。
金氏在笑。
宴华庭表情复杂,似是有很多情绪,却独独没有丧子之痛。
后来,他看到康王找了道士将阻他轮回转世的恶符偷偷埋于他的坟头。
再后来,恶符被宁王知晓,宁王请了很多道士择了个吉日良辰将其剔除。
也就是那时,他也才知晓,埋恶符于他坟头,阻他轮回路,是那个叫“水”的女人的意思,是她生前早就叮嘱康王如此做的。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那个女人真正的名字。
宁淼。
他闭了闭眼,那个叫宁淼的女人的眼、鼻、唇与某个女人的眼、鼻、唇重叠、再重叠。
他瞳孔一痛,睁开眼睛。
梦里的她皮黑眉粗无睫,并不起眼。
现在的她肤白眉细睫长,可谓倾城。
以为这样就能让人不识吗?
只那一双眼睛,这世上就再寻不出第二双。
还有那鼻,那唇,那身形。
宁淼。
宁盘。
呵。
好一招美人计。
好一个深度潜伏、攻心为上的细作!
难怪非要留在侯府。
难怪不在乎荣华富贵,不在乎清誉名节,不在乎伦常,不在乎名分。
难怪对他百般讨好、攻心献身。
难怪会对他了解如斯。
难怪。
他眸色一痛,腹中翻搅,一股腥甜从腹中直直往喉咙里一涌,他被迫张嘴。
腥甜自口中喷出,喷在面前的窗台上,一滩鲜血殷红妍艳。
难怪她会知道康王请道士弄那个沙土出黑蛇的事。
之所以会告诉他,是投名状吧,是为了取得他跟宁王的感激和信任。
难怪会知道有人将《春日百花图》换成了《关公降龙图》。
写字条给宴鲲鹏,让其告诉宁王此事,是为了笼络宴鲲鹏吧。
毕竟是新科状元,日后就是朝中重臣,见他要站队宁王了,又不好直接让他站队康王,只好先让他欠自己人情。
难怪此次会想方设法来江南,还执意要跟他一同前往,也意在葛书明吧。
好深的心机啊。
好厉害的筹谋。
步步攻心,步步为营。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着了她的道。
明知她满嘴谎言,明知她的话不可信,他还是就那么一步一步陷了进去。
他甚至去替她谋划,谋划她的出路,谋划接下来他们两人要走的路
可笑。
胃中再次一阵翻搅,他张嘴,又是一口血泉喷出来。
他双腿一软,连忙伸手扶住窗框。
佝偻着身子,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喘息。
门外,梁大夫端着汤药上楼,见范勇和罗中都站在外面。
“人醒了吗?”
“醒了。”
“感觉怎样?”
两人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就让我们出来了。”
梁大夫端着汤药敲门。
见无人应,便直接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宴墨白站在窗边这个样子,大骇:“宴大人!”
范勇和罗中闻声,也跟着进了厢房,见到他如此,连忙上前:“大人。”
见窗台上、窗台下面的地上都是血,两人都吓得不轻。
一人赶紧扶了他。
一人急呼梁大夫:“大人又吐血了。”
“吐血了?不应该啊!”梁大夫连忙将手中汤药放到桌上,示意两人:“快将他扶到榻上。”
“我没事。”宴墨白直起身子,淡声道。
然后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
梁大夫上前:“让我探探脉,原则上,十日殒的毒已尽数驱出,不应该再吐血的呀。”
宴墨白看看他,将自己手臂放到身旁桌上:“多谢大夫替我驱毒。”
“大人无需客气。”梁大夫伸手探他腕脉。
探完拧眉:“大人这是急火攻心所致的吐血,刚驱完毒,大人身子本就虚弱,不能再情绪激动。”
闻言,范勇跟罗中又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又是情绪激动?
世间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的宴大人又又情绪激动?
梁大夫将汤药端给宴墨白:“大人将此汤药喝了,好生将养,不可再大动神思,先前也是因为大人情绪激动,才导致十日才会发作的毒提前发作。”
见梁大夫说到这里,范勇便也忍不住开了口。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为大人分忧吗?”
遇到了什么事?
宴墨白微微苦笑。
先前是跟那女人颠鸾倒凤。
如今是他大梦方醒。
果然,无念无欲,才是铜墙铁壁。
“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宴墨白伸手接过药碗,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入喉,就算被吞入了腹中,唇齿之间还是一片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