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苦日子,开始了
太平因登基大典,在皇宫里待了整个白天。
太疲惫了,只想好生休息一晚。
豪华的十六驾马车,停在私府外。
换坐八人抬轿后,双脚落地,进入寝房。
私府后门,一驾马车亦停在外头,上官婉儿走下马车,由后门入内。
她径直来到私府深院,抬步迈入太平寝房。
随后将门,轻轻关上。
瞧见太平正坐在铜镜前,她轻笑着走来:
“殿下,我伺候你梳洗。”
太平稍稍眯眼,微笑点头。
借着铜镜的映照。
太平看着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上官。
上官亦偶尔抬眼,眼神柔软地,看向镜中的她。
“娘亲,您睡了吗?”
正拆解着发饰,外头传来武灵的唤声。
晌午到现在,武灵这大半天都魂不守舍。
想一直看着李玦,又因见到她,就害羞紧张的不行。
因此晌午饭后,给她安排了一间府内屋舍,便叫她休假去了。
她需要独自,冷静冷静,专心琢磨州治之事。
太平朝上官疲惫一笑,便回应道:
“灵儿,进来吧。”
武灵应声推门而入,拿着那份宝贵的州治方案,兴冲冲凑到娘亲面前:
“娘亲,我想当州官,州治方案写好了,您看看。”
“州官?”上官诧异笑道:
“灵儿,州官可不简单,既要平衡地方望族,又要领会朝纲时局,你才十六,还嫩着呢。”
太平也被逗笑了。
州官若那么好做,每年就不至于被杀被贬近千人。
“娘亲,姨母,别急着下结论啊,先看看我的州治方案再说嘛。”
太平憋着笑,应付般点点头,接过那一沓藤麻纸。
上官亦侧目去看。
看不多时,两人便默契般,以疑惑的目光对视。
上官接过一沓纸,粗略看至最后一张。
“若能成行,亦能成就数百万民心,心向殿下……”上官喃喃阅读最后一行字。
她能看出来,与其说这是一份州治方案。
不如说是一份自荐状,是写给太平看的。
目的嘛,不言而喻。
但不妨碍这份自荐状,将一州之治,事无巨细,写的水准极高。
“灵儿,这是谁写的?”太平问道。
……
李玦用布匹,换了只烧鸡和几升白面。
做了碗面条汤后,给还在清扫马粪的阿兄送去。
阿兄的情绪比以前好多了,至少目光,重燃起灼灼光采。
回到下榻的屋舍未几,府内差吏便匆匆来叫她:
“殿下要见你。”
李玦兴奋的几乎飞起,机会终于来了!
她努力保持平静,跟着差吏,前往太平寝房。
入内,瞧见武灵也在。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见太平。
太平自带一股高贵气息,不怒自威,气魄慑人。
“拜见殿下。”李玦循礼跪拜。
隐隐间,她余光瞧见帘帐后头,坐着一人。
“免礼,起来吧。”太平抬手,搭在茶案上,手下压着那沓藤麻纸:
“这是你写的?”
李玦点点头,同时抬眼,看向武灵。
武灵察觉目光,脸一下燥红。
“娘亲,你们慢慢聊,我去外头候着。”
害羞笑着说罢,武灵就小跑着出去了。
稍事沉吟,李玦循礼躬身,重新致礼:
“见过太平姑姑。”
“嗯?”太平眯着疑惑眼神,上下打量她。
“下人是相王之八女,李玦。”
太平沉吟片刻,凝视着明明一身男儿打扮的李玦。
想起自己年轻时,也常一身武官打扮。
于是轻轻一笑:
“原来是内侄。”
“说来,阿兄一家,常年身处幽禁之中,你又是如何,通晓外事的?”
“下人,通晓预言术。”李玦答道。
“预言?”太平起了兴趣:
“那你说说,你预知了哪些事?”
说话间,太平抬手,示意她入座,同时给她斟了杯茶。
李玦入座后,故作高深地眯上眼,沉吟酝酿。
随后,她睁开眼,说道:
“明日,陛下将昭告天下。”
“下人的阿父,将加爵安国相王,跻身朝堂。”
“而殿下,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镇国公主。”
太平认真的听,听罢却是一笑。
加爵什么的,意料之中。
只是这名头是否言中,倒要等明日,再看看情况。
“还有呢?”太平又问。
“五位宰相,拥立陛下上位有功,将获封王。”李玦说道。
“宰相封王?”太平轻笑:
“惯例上,功臣只有逝后,才能凭借重大功绩,获王号追谥,及配享宗庙。”
“你这‘预言’,冒失了。”
“所言是否中谶,且看明日便知。”
“这州治,倒是写的不错。”
李玦心想,你现在不信就对了,不然明天,怎么震惊你呢。
“谢殿下称道。”
“郡主有意事地方州官,下人以为,郡主有胆气,或能成行。”
“州官,再议吧。”太平抬眼看着她,说道:
“灵儿年芳十六,尚且稚嫩,看你颇有才华,且先留在灵儿身旁照料她,教她一些道理。”
“留在郡主身边,以表姐身份吗?”李玦问道。
太平摇摇头。
刚才武灵红着脸离开的一幕,她看在眼里。
再抬眼,上官婉儿,就在帘帐后面。
细看这内侄的脸,精致绝伦,气宇翩翩。
若往后须派出耳目,她这一身男相打扮,或能派上用场。
稍事沉吟,太平凝视着她的装扮:
“不必暴露身份,李唐宗室,处境仍颇艰难。”
“以现在的府吏身份即可。”
说罢,太平起身走向外阁,写了份事牒,递给她:
“明日凭牒去找典簿,领府吏吏符。”
“去吧。”
李玦起身行礼,接下事牒后,退出阁房。
环顾四周,武灵不在,估计是因为……
她垂头翻开事牒。
【李玦,事宁香郡主侍丞。】
侍丞,就是给宁香打杂的,能指使私府的差吏。
也好,至少接托吩咐后,不必亲自来回跑,指派差吏去做就行。
无意间,步履竟非前往下榻的屋舍。
而是到了武灵的寝房门口。
李玦有点惊懵,自己这是咋回事……
明明只是……想利用她而已。
瞧见寝房亮着烛光,心跳几乎按不住,总想走过去。
武灵思绪有点乱,提着笔。
明明有很多想法要记下,却无法专心。
索性放下笔,起身走到寝房门口,准备在院落里散散心。
步履刚至门口,就瞧见不远处,李玦就站在那,正凝视着寝房房门。
回头,床就在里头摆着。
心跳骤然加快。
尽管如此,武灵心里明白。
晌午时,她那举动,并不单纯。
李玦想要的不是自己,而是得志。
这世道,几乎大部分权贵,在成为权贵前,都是这么做的。
这么一想,心头不免有些失落。
她打消开门、去见她的冲动。
但不妨碍她觉得,李玦有才气、头脑天赋异禀,值得自己向娘亲谏言,让她得志。
背过身,靠在门口。
回想晌午时的突兀,她竟因这回想,浑身苏麻。
……
次日清晨,李玦来到私府部房,递上事牒。
部房主事差人拿来两件浅青色的长袍,一顶黑色的纱帽,一条黑色绸质腰带。
侍丞吏符是黄铜所铸,长方形。
顶端是梯形,中间有一圆孔,以系绳挂配腰带上。
回屋舍换上后,来到武灵寝房门口。
站了半天,里头也没动静。
忍不住间,她抬手敲门:
“宁香?在里头吗?”
没有回应。
不多时,来往的差吏行经她面前,客气说道:
“郡主大清早便出门去了。”
……
大内殿上,百官左右林立,静候陛下临朝。
今日的朝堂,人数比往常多了许多。
多出来的人,都是新皇李显,派御史请来的。
相王李旦,也在列内。
他知道新皇初次临朝,是要封功嘉赏功臣。
因此不免有些激动和忐忑。
太平立于左侧最前。
不论看向哪边,余光都能看到右侧前方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官居门下省侍御史。
她坐在案后,随时奉命,执笔书写陛下昭书。
静默间,韦后率先领着爱女安乐公主,从侧殿走上龙案旁,入座帘后。
新皇李显姗姗后到,坐上龙椅。
百官山呼万岁后,李显红光满面:
“御史中丞,你上前来,宣读昭书。”
他与爱妻韦莲儿,为功臣封功昭书一事,忙活了两日。
写的可谓呕心沥血,他有信心,百官一定不会有异议的。
“天子诏,曰:宰相崔晔,拥太子复辟有功,特,功拜中书令,封博陵郡王,加食封千户!”
“天子诏,曰:宰相敬晖,拥太子复辟有功,特,功拜门下侍中,封平阳郡王,加食封千户!”
“天子诏,曰:宰相张柬之,拥太子复辟有功,特,功拜吏部尚书,封汉阳郡王,加食封千户!”
……
太平静立阶下,几道天子诏听下来,越听,心头越沉。
李玦的预言,居然连连说中。
她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同时目光,持续落在上官婉儿身上。
上官一直在提笔作录。
“天子诏,曰:相王李旦,拥太子复辟有功,铲除奸佞有功,特,功封‘安国’,是为安国相王,赐相王府,加食封五千户!”
“天子诏,曰:太平公主李令月,拥太子复辟,功绩重大,特,功封‘镇国’,是为镇国太平公主!加食封万户!”
……
相王府,位于皇城东边的承福坊。
本来,李旦该去圆璧城内,收拾东西,乔迁新居。
但冷宫里的破烂,他一件都不想要。
退朝后,御史率众驾着马车。
载着丰厚的食封,领他前往相王府。
李旦激动地几番想哭,都努力忍下了。
七位胞兄,只剩今皇七阿兄李显,还活着。
过往二十载,两人的煎熬日子,称的上同病相怜。
他也时常想起七阿兄,因而有机会,就会探听一下他的近况。
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
终究是血浓于水,阿兄也惦念着他,没忘记在熬过来后,也拉他一把。
李玦来到皇城城楼外,细看了一会儿字数颇多的昭告天下书。
可算瞧见了阿父的名字。
一路探听着,找来相王府。
相王府很大,目测两千余平,但很破败。
除却十余间屋舍外,其余地方皆是枯草荒地,还需阿父自己设法修建。
“阿父?”
轻唤一声,李旦从一间屋舍走出来。
“玦儿,我们一家,可算熬过来了,快去将你阿兄找来!”
“相王府须好生收拾收拾,往后咱们一家,就住这了。”
李旦激动难掩,拉着爱女到处走动一圈。
嘴里念叨着这里该如何打理,那里又如何兴建。
默默陪着阿父这么转悠间,李隆基颓丧着脑袋,找了过来。
“阿兄来了。”
李玦走上前去,瞧见李隆基手里,拿着一份公牒。
“三郎,阿父熬过来了!往后……”
“阿父,我又遭贬了。”
李隆基蹲在地上,难受地抽咽。
李旦闻声愣住,伸手拿过那份公牒。
【天子敕令,曰:临淄王李隆基,事潞州府别驾,即刻赴任。】
刺史是州长,别驾是刺史的佐官,相当于副州长。
“潞州刺史是谁?”李玦问道。
“不管现在是谁,往后一定是陛下的亲信,将持续监视我,压制我。”李隆基很清楚,自己是遭忌惮了。
“阿兄别灰心,别驾有地方实权,算是好事,别想那么多了。”
“今日乔迁新府,阿父正高兴呢。”
李玦宽慰一声,将李隆基拉站起来。
李旦一言不发,脸色沉重。
一家三口乔迁新府,吃的第一顿饭,却是告别饭。
“早知如今,我就去临淄就藩了,苦熬十余年,竟熬出这般境地!”
李隆基无能狂怒,泄愤般捶打土墙。
“阿父,您宽慰宽慰阿兄,我去外头买些菜来。”
李玦默声转身,前往附近的食肆。
浑身上下,也就这件青袍值点钱。
当街褪下青袍,换了两只烧鸡。
回到屋舍,将剩下的白面,做出一锅面条汤。
一家三口就在废墟般的屋舍里,简单摆了一桌。
郁闷不妨碍李隆基对面汤的嘴馋,三口人秃噜秃噜的吃着。
吃消间,李玦说道:
“阿兄,我决定投入太平麾下,你到了潞州后,潜心蛰伏,别驾是可以开府的。”
“开府后,广揽英才,至于钱财,阿妹想办法筹措。”
李隆基心情恹恹,没兴致多说什么。
“你入太平麾下?”李旦秃噜着面汤,闻声颇感惊讶:
“你可是我李旦的爱女,怎么能……”
“阿父,我信阿兄将来,定能成就伟业,入太平麾下,日后才能与阿兄,里应外合。”
“我已见过太平姑姑了。”
李玦从兜里摸出吏符,摆在木桌上。
“哎。”李旦不知说什么好。
“姑姑叫我不要暴露身份,所以阿父,往后您要跟我,装作不认识。”
李旦只点点头,心情失落涂地,什么话都不想说。
偌大的相王府,一片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