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鞭刑
陆温在口齿生孽上鲜少落过下风,闻言,勾出个平和笑意:
“小王爷,我见过的烂人不少,您是最烂的那一个,我见过的丑人也不少,您是特别丑的哪一个。”
“说实话,生来如此,算不得什么不堪,可您为了将那孽根切了,连腿也一块儿瘸了,是不是自作自受?”
“为了显高,您这鞋底,得有个几寸吧?你穿着不累么?”
巨巨如针刺,叫他气得满脸涨红,生怕此女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立即挥了挥手,乌泱泱的暗卫又如潮水般退去:
“雪,你听听看,你娶了个什么样的女子,毫无贵女的娴静柔顺,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陆温也乐了:“这就算说话难听了吗?我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了,您牙缝里有片菜叶子,绿幽幽的,怪晃人眼睛的呢。”
他浑身一僵,急忙背过身去,皱紧了眉头开始剔牙。
陆温见准时机,立即拔剑出鞘,刺向薛雅之,手腕却是一软,鬼曲沉重,霎时掉落在地,发出扑通一声脆响。
陆温怔了怔,不可思议的看着谢行湛。
谢行湛拾起剑,解了她禁制,将剑回递给她:“云儿,你先回车厢里去,我来解决。”
陆温犹为不解,紧紧锁着眉头:“你在做什么?他要杀你,还要杀我和阿蓁,你竟然要帮一个外人?”
“他是我的主人。”
“他是你主人又怎么了,你不是也说过我是你的主人吗?你只能有一个主人的话,你选谁?”
谢行湛捋了捋她凌乱的鬓发,温声哄着她:“一定是你,只能是你,没有任何人能占据你的位置,但这件事,就和你执意要护乔荷一样。”
陆温冷笑:“事情经过你再清楚不过,一个杀人如麻欺压百姓的狗王爷,一个可怜受辱的女儿家,我护乔荷,与你护他,有什么一样的?”
谢行湛顿了顿,低声道:“可她并非全然无辜,她杀了欺辱她的人便可,可她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对毫无知情的一干奴仆也下了手。”
“他们只是每个月安安分分的上工的普通人,凭什么要因陆氏之过,受此连累?”
陆温怔了怔,旋即从他的话语之中提取到了重点:
“并不知情?”
依乔荷所言,红肉盛宴,是打她们自小起便有的,陆永如此行事二十余年。
一日三餐,家中庶女,顿顿红肉。
红肉又是从何处来,奴仆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她若想得深了,那些死于陆荞之手的奴仆。
有几人是替陆永寻得目标的,又有几人是将毒手伸向那些孤儿饿乞的,又有几人将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制作成了盛宴佳肴,供以人食。
一想到此,她就浑身起了寒粟,也正因于此,她选择袒护乔荷。
可终究,陆覃对此一无所知,而陆荞一人证词,皆是有利于自己的。
百余仆人已死,真相究竟如何,到底无人得知。
他轻声一叹:“否则,陛下又为何要指了你去顶替陆昔?”
陆温先是一惊,略略迟疑后,猜测道:
“是陆家有仆,无意中这等天理崩坏的恶事,状告到了御前,正巧陛下有心想试一试我,才将我指了过去?”
谢行湛点头,淡淡道:“我并非是要审判受害者,而是觉得,即便是只路边无人在意的蚂蚁,也不该为了陆永之过,活生生丢了性命。”
“难道受了欺,受了辱,就成了她的免死金牌么?”
陆温神情沉郁,又问:“那么薛雅之因一己之私,杀了全府八百余人,同样是滥杀无辜,我杀了他,岂不为民伸冤,你又为何要拦着我?”
他抱着她,附耳低声道:“要杀他,可以,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是北弥百姓心中的神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感谢他统一南北的功绩,为他立了金像,又有多少人,将他视作千古一圣么?”
“何况,南北初定,他是平定南朝的主将,此刻出了事,民间一定会暴乱。”
“会有流言蜚语传来,是陛下,要将有功之士赶尽杀绝,他若死,必定会引起军中动乱,南北初平,经不起如此变动。”
陆温再次忿然开口:“一次诬陷,一次截杀,虽你我今日逃了,可他定有后招,那么就由着他诬陷你我,将阿蓁置于水深火热中么?”
“先回临松。”他轻轻蹭了蹭陆温的耳畔,柔声安抚着她,“从长计议。”
陆温气鼓鼓的回了车厢,见温翎给妩霜已经止了血,也包扎过了,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只能揉着额头,一语不发。
温翎见她一脸颓丧,好奇问:“王妃娘娘,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了?先生呢?”
恰巧谢蓁良久不见母亲,哭闹了起来,再次将她的心肠搅得一团乱麻。
陆温抱起女儿,温柔的抚了抚孩子的后背,轻声一叹:“温翎,不要理会谢大人,先走吧。”
字字句句都是国事,字字句句都是忍气吞声,哪怕被人设计扔进了蛇窟,被人刺杀,现今连女儿也受到了威胁,他仍是这样云淡风轻。
温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先生是他的主子,自然先生的王妃也是他的主子,只得听了王妃的话,出了车厢。
他抬眼望向四周,果然夜色深深,空寂一片,再无人影,便知威胁已除,点了盏灯笼挂于箱顶的银钩,再次驶出狭隘林道。
灯火通明的石窟,那是他自吉祥村被掳之后的住所。
谢行湛将衣袍褪至腰间,露出光裸的脊背,一鬼面卫士道了一句得罪,高高扬起盐鞭,狠狠朝他的脊背抽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百下。
他中间甚至已经痛的晕了过去,仍旧一言不发,低垂着眼睛,平静的接受惩罚。
痛苦又如何,煎熬又如何,被病与痛折磨得理智崩溃又如何。
若他从未得到过,便不会奢求自己能如常人一般,夫妻恩爱,子女绕膝。
可现在,他成了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
有了不舍,得了牵绊,他要保持一颗干净又纯粹的心,可以堂堂正正的陪伴着她们,走过漫漫人生路。
哪怕,他并非善人,不过是个徒有虚名,恶贯满盈,满手血腥的谋臣。
自他谋划天爻谷一案,自他加入东宫,清正一词,就与他再无关联。
如今的官位与名利,都只是他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得来的。
比起是薛雅之的惩戒,他平静的接受鞭刑,每日衣摆血淋。
都是因他想为往日的杀戮,担起所有的罪责。
苏宛走进石窟,眉眼郁郁,摆了摆手,挥退行刑的卫士。
他上前,眉眼中满是疲惫之色:“为什么已经完成了统一南北的梦想,你还是不知足?”
他答:“统一南北,你是的梦想,不是我的。”
苏宛沉声一叹:“别再和主人作对了。”
他始终仰躺在地,轻轻的喘息:“我没有和他作对。”
苏宛哭笑不得:“可你提出丈量田地,改革科举,就是在与他作对,甚至,是与所有的官员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