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叶落蝉出
槅扇外秋雨连绵不断,已是又一年秋天了。
不知不觉,卫家父子领兵出征已有近四月之期,而边关接连传来的捷报亦使得宁渊龙颜大悦。
卫家父子于瓮城斩杀梁军大将刘绍后退敌数里,大梁后头派来的两位将领也都是草莽之辈,根本不敌晋军善战,慌慌忙忙地就撤了兵,至此,这场战争结束的比百姓们想的还要快。
他们以为今年年节里都要为这征战而担心受怕,没想到秋日里便解决了这事,纷纷心安了不少。
卫家一时风头无两。
将军府里,宁云蓁和虞氏亦是十分高兴,听闻卫迟他们已于上月底便整装班师回朝,至多再有二十日便可回京了。
这其中最高兴的,还属宁云蓁。
前世发生的惨剧到底没有再重演,直到听闻这个消息,她才算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将松没几天,她心中又有些旁的担心冒了出来。
听闻卫迟此次击退梁军时是将权术和兵法都用了,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大梁的得力将领尽数斩杀了不说,还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梁都中设计了一场乱子,让大梁皇室陷入夺嫡风波,已是无暇再顾及外战,才匆匆做了撤兵之举。
既是此种情形,那大梁想必未来几年甚至数十年都不会再与大晋生战才是。
这原本是好事,可是这也意味着宁渊或许用不着卫家了。
依照她对宁渊的了解,这次卫家风光回朝势必会引起他的忌惮,恐是祸非福。
因此她上回进宫时便在宁渊面前替卫家说了一番好话,可她心中也十分清楚,倘使宁渊真的动了那个心思,那她就是费尽口舌也是拉不回来的。
因此她便托宁玠多留心了一些事,这才发现,宁渊近些时日竟然与章家走得颇近。
是的,不光是章心宜这个宠妃一人,还有她的哥哥和父亲,这两个在朝堂上有官职在身的人,这几日都是频繁地出入承乾殿。
朝堂上便有人说,章家或许是要起来了,又有人说,或许大晋下一位皇后恐怕就要从章家诞生了。
皇后?
宁云蓁对此嗤之以鼻。
她的母后不想做这大晋皇后,她也不会平白地就将这个位置让给那些曾对她母后不善的人。
从前她在皇宫里生活的十五年也不是白活的,因此很容易地就将从前在朝云宫中侍奉的一人安插到了栖梧宫中。
虽则她出嫁的时候只带了拾秋和袭月这两个心腹,但她从前在朝云宫恩威并施很得人心,要找出一个愿意为她办事的人并不困难。
那人伶俐,在章心宜的栖梧宫里即便不能轻易进入内殿,也能为她探听一二。
今日她从虞氏的院子里回了归雁阁没多久,傅洗尘便进来传话。
“公主,胡桃在栖梧殿待了已有一月,近日发现那章瓒之偶尔会来栖梧宫中同章心宜小坐,说是来探望妹妹但每每两人说话的时候都不许任何一个下人靠近,胡桃觉得这事不简单,想让婢子来问问您可有什么下一步的安排?”
胡桃就是被宁云蓁放进栖梧宫的宫婢。
宁云蓁沉吟片刻,眼中坚定道:“我一定要弄清楚他们在谋算什么,胡桃既进了栖梧宫便该与东宫少些联系,这样,你找些人去盯着章瓒之,京城外总是方便咱们行事的。同时让胡桃平时谨慎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叫栖梧宫的人发现了。”
傅洗尘应是。
宁云蓁想了想,又补充道:“看看章瓒之平时都喜欢出没在哪些地方,酒楼花楼都好,若是人醉了应当更好套话些,兴许会露出什么马脚。”
“婢子明白,婢子这就找人去盯着。”
宁云蓁颔首,杏眸中蕴着势在必得。
御花园里,章心宜陪着宁渊于园中散步,正逢秋日,菊花开得正好,两人一同赏着簇簇黄华一边时不时说上两句话,远远一看倒是极为和谐。
“皇上瞧,那儿还有几株绿牡丹,开得正是动人呢。”
章心宜戴着护甲的手一指,随即轻柔婉转的嗓音就传入了宁渊耳中,令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她说的地方。
入目处绿牡丹正当盛放,花丝蜿蜒柔韧,的确颇具美感。
宁渊眯了眯眼,看到这副情景心中却想起了一句话。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秋日,正是肃杀的时节啊。
他捻了捻手指,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佳人,调笑道:“倒是和淑妃今日的衣裳相得益彰。”
章心宜今日上身着淡粉色的菊纹上裳,其间暗暗地以金线绣着半开的杭菊,粗粗一看并不十分打眼,偏生宁渊瞧见了这处巧思,就让她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来。
“还是皇上赏的缎子好,配着这绣娘的手艺才能更加出众。”
她抿着唇微微一笑,宁渊低下头睨着她,似笑非笑道:“也是朕的淑妃生得好,才能在这满庭芳翠里显得人比花娇。依朕来看,分明是那些花儿都做了你的陪衬才是。”
章心宜眉眼盈盈地抬头,嗔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宁渊朗笑了几声,又挥手屏退身边跟着的几个宫婢。
章心宜心中一紧,便知他这怕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了。
果不其然,两人又走了几步,宁渊便徐徐问道:“那件事你同你哥哥说了吗?”
他微微睥目,分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没来由的叫人脊背生寒。
章心宜扫了一眼他的神色,眼睫垂了下来,做出一个极恭顺的姿态:“臣妾都同哥哥说了,父亲亦知道此事,他们说能为陛下效劳是整个章家的福气,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渊摆了摆手,双眸幽沉道:“没有死而后已那么严重,只要他们肯配合朕铲除卫家便足够了。”
章心宜眼皮跳了跳,面上附和着当机立断道:“届时一切都听圣上的安排。”
她面上恭敬到了极致,心中却有几分狐疑。
她虽只是一介后妃,但前朝那些举国皆知的大事自然也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卫家击败了大梁正是立功的时候,皇上却要将他们铲除,这岂非是过河拆桥?
这话她也就只能在心中想想,是万万没有胆子敢说出口的。
可是宁渊此举,总让她心中有那么几分不踏实。
一个于国有功的功臣,帝王却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说要让其倾覆便立刻要付诸行动,这样冷心薄情的帝王,她或是章家当真能从他身上讨到什么好处吗?
他吩咐下去的那些事情,原也只是在利用章家而已。
她是否要提醒章家一切做两手准备?
章心宜心中想着这些事情,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的家中比她想的还要精明,怎可能自己不做其他打算?
她还是想想如何给自己留个退路好了。
以她的直觉来看这京城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