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叛臣
瓮城乃如今天下第一等的是非之地，自战乱爆发后，大晋、大梁隔着一条漉江陈兵在此，已是僵持多日了。这样的时节京城正是盛夏，北地却风沙四起，油灯烛火因透进来的风剧烈摇晃，将营帐里两位男子棱角鲜明的五官轮廓照得恍如天边的皎皎明月，满室生辉。正是卫迟和卫玄。两人穿着银甲站在一处，俱是剑眉星目，不掩周身锋芒。“那秦章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回回议事的时候拿自己副将的身份说事便罢了，再说上回，分明父亲只说此战为佯攻试探不可恋战，那秦章偏就自己领了一队人马扬言要取那梁军首级！这不是罔顾军令还是什么？”卫玄正说到激动处，眼眶都有些红了，卫迟拍了拍他的肩膀，陷入沉默。秦章乃宁渊钦点的副将，在整个晋军里一向跋扈，无非是仗着身后有宁渊撑腰，若非宁云蓁提前与他说过这个人，此刻他也如卫玄一样义愤填膺了。“兄长莫急，我亦如你一般心情，只是这秦章若是想动，光是罔顾军令一条罪名还是不够的。”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卫迟心中认为这个秦章断不可留。要说此人没有真才实学吗？那也不是。他能得宁渊器重，说明从前在禁军里也是个人物，更是十分骁勇，只是太过好战且好胜心强，行事又颇为激进，不知是受了宁渊指点还是什么，总是明着暗着和他们作对，光这一点真是让他们头疼不已。譬如这次，此人自领一支军队扬言要杀入敌军腹地，平白害的底下许多人没了性命，他秦章倒是逃出来了，可跟着他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无辜？若再留他在晋军里，这仗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他卫迟也不是个满心杀戮之人，自发觉开始也曾顾念过同袍情谊去与那秦章商谈过一番，可他佯装听不懂他言下之意两人也只能不欢而散，之后还是我行我素，才叫卫迟动了这个念头。“阿迟有何好主意？我实在是看不惯他了，可父亲你也知道，他是断不会将刀挥向自己人的，为兄也只能来找你了。”卫玄一双桃花眼带着锐色，营帐里的烛火也在此时发出噼啪之声。卫迟以指在案上敲了敲，将要开口就听闻一阵脚步声，连忙噤了声。卫玄退开一步，装作盯着眼下的地形图细细研究，而后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卫敞也不是秦章，而是卫衡，这才松了口气。“好小子，你怎么过来了？”卫衡从前叫六子，今年过了年节也是真的十六岁了，如今身形矫健不说，一双眼睛在营帐中竟比烛火还要亮上几分，他靠近二人低声道：“我就知道公子没睡，如何？公子也可是为那秦章烦的头疼不已？”时间倏忽而过，他在卫府里习了大半年的武艺，这次卫家父子要上战场，卫迟终究拗不过他的坚持，还是将他给带过来了。说到底也还是因为他机灵耍滑，知道卫迟或许不愿，他便去求卫敞和卫玄，左右卫迟会听从父兄的话，若是他们再开口，卫迟也不好拒绝了。但是上战场终归不是儿戏，卫迟虽允诺了他，却也只叫他从底下一名最普通不过的兵士做起，这一个月来他自己在夺回交州一战中立了功，卫敞才破格将他提为了副都统，直叫他骄傲极了。此时他睁着一双狡黠的圆眼，叫卫迟看的失笑不已。“就你机灵，怎么，你也想插上一脚？”卫玄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卫衡揉揉脑袋，故作吃痛道：“什么插上一脚，我是来给公子献策的。”卫迟斜斜瞥他一眼，“说罢，你想做什么？”“我的好公子，他秦章不管职衔如何，说到底也是咱们晋军中的一员，试问在军中有什么罪名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洗脱得清的？”闻言，卫迟眼中的神采又多了些锋锐之色，依稀还有一丝赞赏，“说下去。”卫衡受到鼓舞，挺了挺胸膛，又看了眼外头，将两个字压在唇齿间低得不能再低道：“叛臣。”卫玄吃了一惊，而后作恍然大悟状。反观卫迟倒是并不意外，卫玄便有几分明白了，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侧耳道：“难道你方才要说的也是这个？”卫迟点头，凤目中的神色不变。卫衡微愕，而后小脸上闪过一丝气馁。“什么嘛，我想了多日才想出来的，合着公子心中是早有这个盘算了，亏我还迫不及待地过来献策”他眨巴了下大眼睛，眼中有些受伤。天知道他今天看到两位公子一同进了营帐后，连晚膳都没吃就跟过来了。卫玄桃花目中带了点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我们阿迟自幼饱读兵书，你慢了一步也不奇怪。”他心里暗忖：我自己的弟弟我都比不上，怎可能被你一个外人就这么比下去？卫迟看着眼前的两人，凤目中蕴着笑意，摇头道：“好了，以你如今的资历，能想到这个已经十分不易，我很意外。”卫衡霍然抬头，眼睛中迸出些光彩。公子这是在鼓励他吗？一定是吧！“只是你今日的事情一定要对外保密，不可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卫衡连连点头，末了还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言归正传，卫玄清了清喉咙，而后问道：“既然法子我们已经有了，该如何实施才好？”他们想给秦章安上一个叛臣的罪名，可实际上他又并不是，这中间又该怎么做呢？“兄长，我们埋在大梁军中那几枚暗钉，可还有人活着？”卫迟眼皮微抬，轻轻问道。卫玄想了想，沉吟后道：“这事问的巧，青雀今儿中午才来和我报过，如今那些暗钉也只剩下三个了。”卫家是武将世家没错，可没有战乱的时候他们也并非是闲着的，卫玄的情报网就做的很妙，早在卫敞当年击败南梁一战过后，他们就猜到往后兴许还有一战，因此早在三年前就从暗卫中选出了十人让他们去往大梁，投身军营。这十人他们都是花了极大心力培养出来的，可大梁也并非是吃干饭的，他们也有疑心，这三年来便被他们拔除了几个，也有两人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大梁的内斗里，如今存活下来的竟只剩三人了。三个人卫迟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心头有悲悯一闪而过，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更多些。“三个人也够了，此计若用得好，非但能将秦章从晋军中拔除，更可叫他们梁军互相怀疑一番，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