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謇朝谇而夕替
“小姐，先生叫你呢！”
雅笔见蔺音心无动于衷，急得在后面轻轻推了推她。
蔺音心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可她完全没听到先生的提问，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雅笔。
雅笔将问题重复了一遍，蔺音心愣了一下，眼神望向等着她作答的吴先生，蓦地生出一丝悲凉：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是屈原在离骚里的一句诗，他感叹百姓生活艰苦，为楚国人民的悲惨境地而落泪叹息。”
说完这句，她微微顿了顿，吴先生以为她已经答完了，正要开口点评，却见她接着说道：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是‘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意思是，我虽然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却在当天早上进谏，傍晚便遭罢黜。”
“纵然屈原有才有德，想要救百姓于水火中，奈何他满腔爱国之心不为君主所识，赤诚兴国之意却被奸人诽谤，罢官流放终至悲愤身死，这不该是忠臣的结局。”
蔺音心说着说着，已开始哽咽，眼眶噙着泪水，满心都是父亲被捕，家人身死他乡的画面。
在她心里沈明谦就是将百姓放在心中的人，可沈家最后的下场如何？难道古今忠贞之人都落不了个好下场吗？
吴先生被蔺音心话语间的慨然所震撼，看到她哽咽的样子更是坚信这姑娘确实读出了诗中之意。
他没想到蔺音心一个闺阁女子，未经世事却有如此宽广的胸襟，忍不住高声赞叹，众人也跟着发出一阵阵赞扬。
反倒把蔺音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雅笔满是喜意，
“小姐，你今天回答先生问题的时候不但声音洪亮，还说得那么好，吴先生一向严厉，竟也夸你说得好呢！”
蔺音心微微一笑，心中却没有雅笔那份喜悦。
她能回答得如此贴切，恰恰是因为她前世亲身经历过圣怒之下的贬黜，经历过父亲那样心怀国家之人却被处死的事。
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当今圣上与屈原所生年代不同，不是楚国国王那般听信谗言之人。
甚至在位时，他还因治国卓越而出现了天书降世的奇事。
所以沈家到底是何缘故而无端覆灭，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想不到如今只是景明五年，离出事还有十年，沈家就遇到了陷害，她突然庆幸自己重生到蔺家，不再是沈家的当局者。
才能这么早就觉察到异常，有机会知道更多秘密，看清更多人和事。
康佳辰的话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引得蔺音心无法安宁，她不想多做耽搁，决定下学后直接去喜来面馆。
喜来面馆的掌柜刘大喜并无嫌疑，被扣在牢里关了几天便放出来了。
可当他再回店里时，已是另一番光景，由于出了人命案子，面馆里如今生意萧条得很。
刘大喜虽然没有嫌疑，却也因为这个事情，好好的生意落得个惨淡经营。
近几天来他仍旧每天按时开店，但没有多少人敢再来吃。
蔺音心下学后的时间点本来是往常面馆里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可她走到这面馆门口却只感受到满满的凉意。
“掌柜，来碗面。”
蔺音心重新换了装扮，穿着男装，发型也拢成了男子的样式，刘大喜根本不认得这是案发当天那个小姑娘。
他甚至因为终于有了客人光顾而欣喜若狂，露出极灿烂的微笑。
“小哥！要不尝尝咱家的招牌小面！不是我爱吹嘘，咱家的面可是这条街上独一份！”
蔺音心装作疑惑地问道：“既然你家面这么好吃，那怎么已经到了吃饭的时辰，却只有我这一位顾客呢？”
刘大喜听他这样问，想来是个外地人，并不知道这店里前阵子发生了什么事。
他略带犹疑地朝蔺音心瞥了几眼，不觉叹了口气。
“哎，这位小哥，你是不知道，我前阵子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哦？什么大事？”
“我看你年纪不大，又是独自一人，说出来怕你惊慌，不如先去给你做上一碗面，咱们再慢慢道来如何？”
见刘大喜有打开话匣的意思，蔺音心欣然点头同意。
热腾腾的面端上来，她吸溜了几口热滚滚的汤汁，竖着拇指假意夸赞了几句。
刘大喜这段时间心里正憋闷得慌，好容易有个客人，还这么给面子，愿意听他说话，便给她从头讲了起来。
案件发生时的场景蔺音心亲眼见过，便引导着他往下说到了官府之后发生的事。
说到官府，刘大喜脸上的神情更加苦涩，
“到了府衙之后，我早慌了神，再加上知州大人的威严，哪还记得自己胡乱说了些什么。”
“不过在我说完之后，那个证人小哥又补充了不少，他倒是都说到点子上了。可转头知州大人和那死人的朋友转脸就说他就是杀人犯呢！”
“什么？！”
此话一出，蔺音心不由猛地大喊。
在面馆时她就知道，那小哥为人仗义，一定会跟着一起去府衙作证，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被当成嫌疑人。
这知州是没长脑子吗？
“别慌别慌，后来那小哥不知给知州看了个什么东西，那知州大人居然直接给他跪下了！所以并没有定他的罪。”
“跪下了？！”
这下事情仿佛变得更离奇了，蔺音心虽在心底松了口气，但这知州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过异常，他怎么说也是堂堂三品官员，一般不会轻易跪拜于人。
“然后呢？”
“后来我就被关进牢内等候提审连，当时我心都凉了，以为自己进了那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成想没几天就把我放出来了。”
刘大喜的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蔺音心眉头紧锁，仔细回味着他说的话。
京都知州一开始就贸然把罪名安在了那小哥身上，说明他肯定不是什么明察秋毫的好官。
依着这种作风，绝不会轻易放刘大喜出狱。
除非他已经确定了凶手另有其人，留着刘大喜并没什么用。
“幕后主使是沈家的人。”
康佳辰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蔺音心以极快的速度扒拉了几口面条，她知道从刘大喜这里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付了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