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揪心往事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时间不再向前走动，万事万物似乎都停留在了这一刻。
两人瞳孔中的光互相凝望着彼此，透过空气中无尽漂浮的尘埃，映下对方在这一刻永恒的模样。
张士云这句话，仿佛又一束锐利的光线一般，一下深入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赖力默默独自一人走到了窗口，望着外面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的广阔草原，脸上的肌肉僵硬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赖力大人，您怎么了？”
圣甲虫妮娅不解地问道，表情上透露着担忧。
自从她成为金狮魔王赖力新任的四天王之一以来，她从未见过这位一直行事果断的雄狮国王这么地迟疑和沉默。
“赖力大人？过去您和白狼族的首领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天鹰伊购也感到十分的奇怪。
张士云的这句话也干扰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明辨的锐利之眼。
蛇女伊斯急忙上前拉住两人的肩膀，让两人退下。
作为过去历史的亲历者，她知道身为现任国王的赖力究竟有多么不想再提起那段伤心的往事。
他们需要给这位强悍的狮子兽人一些时间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张士云也在一旁耐心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十分的残忍且毫无人性，但没有办法。
因为他知道:亲历者的口述有时要比文献来得更加的真实和贴切，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勇敢地说出来。
冷寂持续了良久，赖力终于开口了。
“那是我最难过的一段日子，也是我一辈子的忘不掉的一段日子……”
赖力终于说出了那段一直被隐藏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记得……那时的外德草原，并不是现在这么丰茂的样子，也没有这么的繁华……”
……
每逢冬季，就是外德草原枯黄的日子。
淡黄如沙漠的草场上没有人群和牧马，就像了无人烟的寂静北方一样，只有寒风在吹拂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那一天，有几个人类王国的士兵突然闯进了这里，这片本该属于兽人的家园。
“我听说那个新上任的兽族国王只是只纸老虎而已。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魔王级别的实力。”一名士兵说道。
“那是当然的。不然怎么短短几天我们的大军就已攻陷了百兽之国五分之一的土地呢？现在就连王都也近在咫尺了。”另一名士兵附和道，调侃着这一切。
“少废话！侦查完毕赶快回去报告。”
领头的人对此有些不耐烦了。
虽然他也看不起截至目前兽之国如此孱弱的抵抗，但身为老兵的他深知在对方领地内可是松懈不得的。
稍有大意，就有可能命丧于此。
突然，一声惊响从一旁如闪电般猛地传来。伴随它出现的，还有一个快速移动的银白色身影。
“那是什么东西？”
一名士兵错愕地看着刚才在他们面前闪过的东西，颤颤巍巍地拔出了剑。
“快放箭！”领头的人迅速下令道。
几名弓箭手迅速朝着前方那个银白色影子射出了箭矢，被那个身影灵活地躲过，但也让那个身影也停了下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狼魔兽。
白狼停下来后，他也变回了自己的人形态，是一名体格健壮、眼神坚毅的灰发青年男子。
“人类，赶快回去！这里是属于兽人和变形人的土地！”他铿锵有力地说道。
听完白狼的警告，几名士兵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话！这块大陆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人类的。而你们这些低等种族……只配做我们人类的奴隶。”士兵们嘲讽道。
说完，士兵纷纷拔剑冲向了白狼男子。
见状，男子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与这些士兵扭打在了一起。
弯刀在男子手中不断地横劈、竖斩。
白狼男如此凶猛的攻势，一时间竟把几名全副武装的人类装甲兵打得连连后退。
“一群饭桶！”
见几个人都打不过白狼一个，领头的士兵长不由得抱怨了一句。随后，他也拔出佩剑，亲自加入了战斗。
面对几人的合力进攻，白狼暂时还能勉强坚持住。
但疲于应付几人的攻击，让他渐渐体力不支，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
突然，领头的士兵从白狼的背后偷袭了他一剑，一下就将白狼的背部刺出了鲜红的血液。
其他士兵趁机踢向白狼。
白狼战士受伤倒地，其他士兵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长剑风云，准备上前杀了他。
“[金狮咆哮]”
这时，一阵雷鸣般的吼叫声冲了过来，夹杂着金色的光辉一下冲飞了这些士兵。
待激起的烟尘散去，一个全身披着铠甲的狮子头剑士和一个手持魔杖的蛇女巫师来到了白狼男的身旁。
狮子头立马扶起了倒地的白狼。
“兄弟。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还好吧？”狮子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狼的伤势。
“没事。皮外伤而已。”
白狼站起来，笑着对他回话道。
与此同时，人类这方也十分的兴奋。
“是赖力那个混蛋！快杀了他！谁杀了他，国王重重有赏！”领头的人对后面的士兵喊道。
其他的士兵们听完，顿时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整日过着刀尖舔血生活的他们可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只要有钱拿，留给谁卖命。
“愚蠢！伊斯，解决他们。”
赖力皱着眉头怒目地说道。
“[石化光线]”
蛇女的眼睛里发出紫色的光，扫荡过去，一下就将跑在最前面、最积极的几个士兵变为了石头雕像。
“快跑！她是怪物！怪物啊！”
剩余的士兵终于感到了害怕，纷纷丢下武器哭喊着向着四周逃窜。
“赖力大人，是否继续追击？”
伊斯转身问道赖力。
“不了。就算现在杀了这几个人类士兵，大战还是会来的。先把菲尔带回去吧！他必须得尽快接受治疗才行。”
说完，赖力两人带着白狼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回到了百兽之国的首都。
……
而那时百兽之国的王都……
与其说是一个国家的首都，不如说是在逃荒时聚集民众的难民营。
街道上到处都是因为战争的波及而无家可归的兽人难民和伤员。城市的医疗和生活物资不堪重负，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和死去的居民……
简直不敢想象……这居然是一个帝国最为重要的都城。
很快，在处理好白狼菲尔的伤势后，国王赖力就收到了手下传回的报告。
“赖力大人，最近进入首都的难民已经超过了五万人了。王都仓库的粮食和医药严重不足。再这样下去，没等格瑞德王国先打来，我们的士兵就要先减员一大半了……”
手下的话字字诛心，但他也无可奈何。
那时的赖力也只能坐下叹着气。
身为一个国家的国王，地位最高的统治者，他此时却活像个没有办法救自己孩子生命的父亲。
“前线那边的战况呢？”
赖力转头沉闷地问道信使。
“主力军在前线遭遇了敌军，受到了重创，目前正在往首都回撤……”
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给赖力的心上来了又一记重拳。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赖力的背顿时弯了下去。
看着面前还在哭喊的子民，身为国王的赖力顿时陷入了他晋升为金狮魔王以来最大的绝望之中。
王位、领地、子民、这些仿佛对于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一般，他什么都守护不了。
“不，陛下！还有办法！”
这时，白狼菲尔突然从床上爬起来。
“菲尔！你干什么？！给我好好躺下来休息。这不关你的事！”赖力有些生气了，但绝不是在冲着菲尔发火。
“陛下，请听我说……”
随后，白狼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赖力听的很入神。
只要按照白狼说的这么去做，就可以将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从如今水深火热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不过，他的这个提议一下就被赖力给否决了。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和你的族人为此冒险！”赖力激动地说道，眼睛似乎都已经泛红了。
“让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代价和痛苦。不是一个国王该有的作为！”赖力说道。
不仅如此，也因为如今的白狼族首领菲尔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身为老友，他打内心里就不愿意用牺牲他来换取和平。
如果要牺牲一人来拯救这个国度，他也宁愿那个人是他自己。
“如果牺牲我们一族就可以换回整个国度的平安的话……我愿意鞠躬尽瘁……”白狼请命道。
赖力没有回应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去往战场。
就算寡不敌众，他也要作为子民的最后一道防线，将侵略者挡在外面。
……
时间回到现在，赖力的故事还在继续。
“在那三天过后，格瑞德的大军就进军到首都城门了。”
“你看那里，是不是很漂亮很繁华。那就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并肩作战的战场。”赖力指着外面的集市说道，脸上满是苦涩。
当时人类王国的大军压境，国王赖力即使召集城内所有的战斗力去抵抗也抵挡不了拥有高级魔法师团的人类军团。
当时的战场，那是一边倒的情况。
鲜血让枯黄的草场鲜红了起来。一具具尸体组成了这里的残岩断壁。痛苦的哀嚎、哭喊和愉悦的欢呼、呐喊属于不同的方向。
而在王都城堡的地下室内，一阵魔法的祈祷声正在慢慢传来。
“两仪之阴，地狱的领主，远古恶魔之祖奥洛克啊！请赐予我战胜敌人的强大力量。让我驱逐入侵者，护佑草原的安宁吧！我愿意献上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与您签订属于恶魔的契约。先祖芬里尔护佑……”
随着咒语不断吟唱，魔法阵渐渐展开。
“请原谅我！”
菲尔闭着眼睛说道。
随后，白狼菲尔在祷告完后，突然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一样，一下倒在地上。
随后，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大，雪白的毛发慢慢密集，爪子和牙齿渐渐伸长。
……
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当时格瑞德王国的军队已经突破防线进入了难民营。
而后，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了。
不管对方是民众还是士兵，老人还是小孩，只要是有伤的或者没有抵抗能力的，一律拔剑斩杀，一个不留。
他们要的俘虏是有劳动力的青壮年。
其他的兽人对他们来说只是麻烦而已，一律杀掉，不留活口。
欧式的利剑在兽人们身上挥舞，绽开皮肉。雪白的铁甲穿梭在每个躲藏起来的难民之中，将他们揪出来处决。
人类的魔法师们发动他们最喜欢的火魔法，焚烧着这里本就破败不堪的一切，让在血海中挣扎的人继续痛苦地哀嚎。
而此时，赖力正手持大剑挡在道路的正中央，击落着每个朝他冲来的人类骑兵。
“[金狮咆哮]”
他的怒吼声一下为这片满是尸首和血瘀的街道清理出来了一片空地，但随后，他也不由得干咳地咳嗽了几声。
他实在太累了。
从早上打到夜晚，他浑身沾满了人类的血液，盔甲和披风也被劈砍的破烂不堪。
他站在路中央，阻挡着格瑞德王国的军队继续前进，但随后，却被人类的魔法师们团团围住。
“[魔力闪电]”
对面的魔法师纷纷伸出自己的魔杖，一道道电流打在赖力的身上，让他痛苦不堪。
身体……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他作为一个魔王、一名国王、一个兽人族的战士，他始终都没有倒下。
嘴里吐着大把的鲜血，举起剑就冲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指挥官。
“[十字冲击]”
金色的光芒形成十字星围绕在他的额头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没用的，[魔力屏障]”
魔法师们打开保护罩，将赖力的攻击抵挡了下来，赖力本人也因为自己力量的反弹被撞飞了出去。
他掉进了血泊之中，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子。
“再见了，金狮魔王赖力。”
指挥官冲过来拔剑就要砍向赖力的脖子，这时一阵巨响突然传来。伴随巨响传来的，还有下方大地剧烈的震动。
众人循声望去，突然发现一阵风暴正在朝这里袭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
人类士兵们的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发出那声巨响的生物朝着这里跑了过来，是白狼菲尔。此刻他已经变成一只超过百米高的超级巨狼了。
“大人，属下前来救驾。”
巨狼张开大嘴，朝着前方嚎叫了一声，顿时吓退了一群人类的士兵。
赖力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着此时变成巨狼的菲尔，他的眼里尽是愤怒、懊恼，或者说……悲伤。
“你干什么？！我可没叫你这么做！”
他竭力嘶吼着，但已经无力回天了。
因为菲尔和恶魔领主签订的……是一场永恒的交易。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白狼的眼眶似乎泛着泪花。
他也不想这样，但是……如果要拯救这个即将倾覆的王国，这是最好的办法。
随后，它冲入了人类的军团之中，用巨大的魔爪和三条尾巴打飞无数的士兵。
战场上，一下充斥着人类士兵的凄惨的叫声和无数淋漓的鲜血。
“杀了它！给我杀了它！”
指挥官大吼着。
格瑞德王国的弓箭手和魔法师不断攻击着它巨大的身体，但它似乎有神庇佑一般，直接反弹了所有射向它的攻击。
它朝着天空嚎叫了一声，四周的云瞬间吹散。
“自私贪婪的人类。你们打着讨伐魔王的旗号就肆意侵占别人的家园。这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正义吗？！！！”
它再次怒吼着。
白狼要把所有入侵这里的人全部杀光。
“下地狱吧！[炼狱之风]”
以它为中心，一阵巨大的风暴向外逐渐展开。被波及到的所有人类士兵都被这些密集又锋利的空气之刃切成了碎片。
企图逃跑的人无一可以幸免，纷纷变成了碎肉和烂泥。
风暴过去，战场已是鲜血染红的画布。
菲尔停下了自己的魔法，喘着粗气，慢慢缩小，变回了人形。
没等他休息一会儿，他兴奋地跑到赖力面前，带着笑容激动地朝他说道:“太好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陛下，你看我可以控制住这个力量，我可以控制住……”
没等他说完，菲尔突然浑身抽搐，捂着头满地翻滚，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想要控制住他的身体。
“菲尔！！！你怎么了？！！”
赖力试图伸出右手抓住他。
白狼菲尔却突然发狂，眼睛变成了红色，伸出利爪，像只野兽一样，开始疯狂袭击着周围的人群。
刚才还在庆祝劫后余生的民众，此时脸上又重新挂满了惊恐。
这就是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代价。
失去灵魂后，菲尔就已经没有了自我的意识，如同野狗般用牙齿疯狂撕咬着他的兽人同胞。
“菲尔，你给我醒过来……”
赖力从背后抱住他，不让他乱跑。
他不断地念到他的名字，企图让他恢复理智。
随着赖力不断呼喊，菲尔似乎也渐渐有了反应。
不过……这可能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杀了我……”
嘶哑的声音从白狼口中传出。
赖力的瞳孔瞬间睁大了。
“快杀了我啊！”白狼重复道。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我……”
最后一刻，白狼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对赖力说道，叫他了结了自己。
赖力握住自己的剑，眼神中满是迟疑。
难道……他真的得亲手杀了往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吗？
那发狂的模样，他已经不是曾经和他朝夕相伴的白狼菲尔了，而是一个已经入了魔无法挽回的恶魔和悲剧。
过去的一幕幕景象在赖力脑海中闪过，他实在下不去手。
突然，白狼猛地转身扑向了他。
在那一刻，赖力没有丝毫地犹豫，举起手中的剑，向前一刺。
鲜血一下溅出，沾满了赖力的脸颊。
夜里，两个黑影交织在了一起。
他的剑刃捅穿了白狼的胸膛，他最好的手足兄弟的胸膛。
“谢谢……”
菲尔说完，合上了眼，顿时没了呼吸。
此刻，赖力宽大的脸庞上，除了无数红色的液体，还有眼角无色的液滴。
红色散落在洁白的月亮上，映照着这片寂静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