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告诉朕,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不会忘记,那日在慈宁宫大殿内,太后是怎么逼迫她喝鸩酒的。
苦涩的毒药送到嘴边的感觉并不好,沉重,粘稠,混沌,前半生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这寂寥的深宫中,她还没这么怕过一个人,崔丽华虽坏,但坏的利索干脆,不是无法防守的,只有太后,她想要“刀”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是防不住的。
她刀人的心,太坚决了。
先皇的后宫可比李稷的后宫艰难多了,太后是上一届的胜利者,她看如今这些稚嫩的妃嫔如同看蝼蚁一般。
步霁欲要抓住李稷的衣袖,却扑了空,她有一种极为悲伤和乞求的目光看着李稷。
她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帮帮自己。
这次,她眼中的泪是炙热的,是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裕王突然起身,与皇帝对视一眼,两人像是早有预料。
步霁看到裕王走向太后,这才反应过来,裕王应该是心善的,他能深夜跳入池中救人,肯定是不愿意看到有人惨死的。
她抬手抹去眼下的泪,强撑着站直身子,嘴唇微微颤抖。
李稷盯着她指尖未干的泪渍,清冷的神色早已不复存在,眼角深藏的锋芒悄悄展露。
裕王笑起来跟李稷完全不一样,明明是同一张脸。
他笑得是那么温润素雅,好像他从来都是肆意洒脱的,没有约束和负担的人。
“母后,您怎么来了?”
“这偌大的皇宫,哀家哪儿不能去,听到这儿热闹,经过偏殿便过来瞧瞧。”
“没什么热闹的,是我在跟皇兄和皇嫂闲聊罢了。”
“皇嫂?”
太后扫一眼步霁,眼神犀利,拖长尾音重复了一句裕王的话。
步霁绕过李稷,走到太后身前行跪拜之礼。
轻轻撩起身前的裙摆,双膝跪地,单手捏着帕子,拂过发髻,拜了又拜。
“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坐在椅子上,眯了眯眼睛,也不叫她起身,朝着裕王说道。
“这位是宫里的步贵人,你怎么把她认作是毓秀了。”
裕王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是先把步霁扶了起来。
他再不上前扶起贵人嫂嫂,皇兄就得用眼神杀了他了。
“儿臣在外许久,忘了宫中的规矩,望母后见谅。”
“民间的百姓都是这般称呼的,无论妻妾都一并称为嫂嫂。”
太后哀叹一声,脸色看起来好些了。
终究是可怜裕王在外多年吃苦受累,便不再揪着一个“皇嫂”的称呼大做文章了。
转而看向一旁的李稷,严肃着脸问道。
“皇帝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嫌哀家扰了你跟步氏的郎情妾意了?”
李稷拱手,颇为谦卑,说道。
“母后多虑了,儿臣正准备让步氏离开。”
说着,他就伸手拽上步霁的手臂,拉着她往殿外去。
太后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然,站起来望着皇帝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说出话。
她不过就是顺嘴提了一句步霁,皇帝就如此操之过急地带着她离开,生怕她被什么人找麻烦似的。
她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再怎么样也不会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的妃嫔。
裕王见太后黯然伤神,安慰道。
“母后,皇兄性情一直如此,您是知道的。”
皇兄跟母后生分,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当年先皇独宠俪妃,念及俪妃无所出,声称皇后生下双胞胎已是气血两亏,不能再费心抚养两位皇子,便将尚未满月的大皇子过继给了俪妃。
直到十八年后,俪妃薨,太子李稷回到皇后名下,次月离京领旨御驾亲征定西。
太后眼里的哀怨不仅是对皇帝的,还有对先皇的,稷儿是这些孩子里性情最像先帝的,也最有可能做出跟先帝一样的事情。
她要替这江山社稷,替皇帝,防住像俪妃那样的女人再祸乱后宫。
步霁,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俪妃。
直到太后看向裕王,呼出一口气,眼中的哀怨才算消散,心中才好受了些。
三个孩子里只有裕儿像她,心善,却意外救了不该救的人。
“你过来,哀家问你,昨日夜里救下她的到底是不是你。”
裕王突然正经了起来,裹了裹身上的衣袍,说道。
“母后莫要问这事了,儿臣现在恼得很,要知道是母后讨厌的人,就该让她在水里淹死。”
太后笑笑,拉过他的手,拍了拍说道。
“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母后的,救人的事就算了,母后不会怪罪你的。”
她眼底藏着如李稷一般的锋芒,知子莫如母,就算从未抚养过皇帝,她跟皇帝也是骨肉相连的至亲。
这事怕是皇帝与裕儿串通好的,故意糊弄她。
裕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还好他演得像,不然让母后识破了,他跟皇兄都得麻烦。
步霁被李稷带出乾清宫,走出数白米远,才缓过气来,一手扶着宫墙,一手按着胸脯,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害怕太后?”
头顶的声音冷冽刺骨,她都不需要抬头看,便知道李稷是摆出了什么臭表情。
这世上就没有男人不介意自己的女人跟自己的母亲之间明争暗斗的。
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吃谁的奶叫谁妈。
现在李稷肯定觉得她刚才的反应太夸张了,有故意跟太后为敌的嫌疑。
步霁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抱臂旁观,而是微微低下头,瞳色的高浓度的黑,带有侵占性的目光深究着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这给人一种极为真诚的感觉,好像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害怕太后。
仿佛只要她点点头,李稷就能大手一挥,让所有她感觉到畏惧的人和事都消失。
然而,步霁没有这么天真。
她扬起明媚的笑脸,白软的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轻声说道。
“没有。”
“太后是所有妃嫔学习的典范,母仪天下,诞育皇嗣。”
“自古以来只有奸邪暴虐之人才会让人害怕,太后不是,我自然不怕,皇上以为呢?”
李稷心里莫名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想听她说话,但不想听这些话。
“这不是你的肺腑之言。”
“步霁,告诉朕,你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