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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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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得出来,覃越跟她一样痛苦。他总是愤怒的,平常笑嘻嘻,然而一点就着。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打篮球,原乔乔怀疑他都不吃饭的。她也好像变得易燃易暴躁了,一个火星子,就能激发起她的愤怒。她总是在一片挤眉弄眼的哄笑声中,穿过教室和走廊。她不明白周围那些人都在笑什么。她后来知道,那是因为覃越在班上给她取了个外号,类似特务、间谍、狗腿子,借以形容她跟班主任以及各任课老师之间过于亲密和谐的关系。覃越总是笑的最大的那个。他脸上总带着一种讥诮,昂扬,对一切都不屑的神气,欢呼鼓舞,并且幸灾乐祸。

    当她在教室里,被老师当众训斥无地自容时,覃越只是事不关己地嘲笑一声。

    “她是老师的狗。”

    覃越如此说,带动周围同学都好笑起来。

    “因为你不交作业,所以老师训斥我。”她通红着脸,站在覃越的座位前。

    “你觉得公平吗?”

    覃越翘着二郎腿,转着钢笔,仰头说:“你可以不当学习委员,谁逼你了?”

    “我为什么不当?”

    覃越说:“你愿意当狗,那是你活该。”

    她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会尊重人呢?”

    “你会?”覃越挑眉。

    “我会。”

    “那你问问班上同学,他们是讨厌你还是讨厌我?”

    他充满了恶作剧的神情,眼睛里放出亮光来,兴致勃勃踹了一脚他的同桌的椅子腿儿,笑嘻嘻地:

    “问你呢。”

    他指着原乔乔:“你讨厌我,还是讨厌她?”

    同桌把头一缩,就要往桌子底下躲。

    “你他妈怎么这么怂?”

    覃越笑说:“不是你说她长得丑?你们天天在宿舍被窝里怎么说的?说咱们班的女生,她长最丑,宁愿娶一头母猪都不要追她。是不是你说的?”

    同桌男生满脸通红:“我可没说啊。”

    “瞧你怂样。”

    覃越说:“你怕她做什么呀?”

    对方面带难堪地辩解:“我真的没说,是别人说的。”

    “孬种一个。”

    覃越有些扫兴,指着同桌对原乔乔说:“那句话可是他们说的啊。要不我帮你在班上投个票,看看有多少人讨厌你,说你的坏话?”

    “你给我道歉。”她表情凝重起来了。

    “话又不是我说的。”

    “你给我道歉。”

    覃越说:“你想啥呢?你没睡醒呢?”

    “你就是个垃圾。”

    原乔乔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这种人为什么要读书呢?你父母为什么要养你?”

    覃越跳了起来。

    她一向是畏惧这种情形的。不是害怕对方的武力强大,而是无法克服羞耻。丢脸,出洋相,当众被人谩骂羞辱,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狼狈,她的不堪,就像一滩大便一样供人鄙夷取笑。她只是想着,不能输。她绝不能受人欺负。覃越扬言要揍她。她不能挨揍,因为太丢人了,会成为笑柄。她不怕疼,但她怕笑柄。她要先下手为强。她感觉覃越向她冲过来,姿势仿佛要伸手揪住她。她发了狠,也冲上去,用上了杀人的劲,朝他脸扇了一耳光。她感觉手心又痛又热,没想到打人居然这么疼。覃越的脸瞬间通红了,好像被火烤的一样,红的刺眼。覃越怒目圆睁地要再度冲上来,她拿起一把椅子,朝覃越身上砸过去。椅子砸的稀烂,覃越顿时头破血流。他眼睛里泪光闪闪,不知道是受了气,还是疼的,居然没再还手,而是哭起来了。

    周围好几个同学拉住了覃越,却没有人拉拽原乔乔。大概因为覃越是男生。男女之间体力悬殊,大家认为他是有可能打伤女孩子的,但原乔乔身体瘦弱,却不大可能伤害到他,因此便都想劝阻住看起来强壮的那一个,以免惹出大事情。谁也没想到原乔乔看着瘦弱胆小,下手这么狠,覃越居然会吃亏。覃越先是眼睛里湿润,接着两行眼泪掉了下来,哭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原乔乔浑身汗毛耸立地站着,满背的冷汗。只见覃越的眼泪跟小河淌水一样。他推开周围的同学,回到座位上,开始趴着哭。

    原乔乔知道自己赢了。覃越像条落了败的野狗,夹着尾巴溜了。

    她没想到覃越居然这么弱,这么就认输了。换了她,她想过的,如果覃越真敢打她,她打不过,宁肯杀了他,去坐牢,也绝不甘心被打。她思想总是很缥缈,上课无聊就幻想。她幻想过坐牢的日子,她感觉也没什么受不了的。监狱里的人每天在干嘛呢?听说也要读书学习,每天也有日程表。然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见不到任何亲人和朋友。还会被监视,被训斥。

    “像猪猡一样。”

    这是林楠说的,林楠总是懂的很多。

    她心里纳闷:就这?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快乐地接受。她跟林楠讨论监狱里的伙食。

    “你说,犯人每天都吃什么?他们是不是都吃猪食?”

    “那倒不是。”

    林楠说:“我听说他们的伙食不错,有鱼香肉丝啥的,还有青菜,黄瓜汤,隔天还加鸡腿呢。”

    林楠说,她有个亲戚在坐牢,所以她知道。

    原乔乔不信,但林楠说的有模有样的。她感到很不公平,觉得监狱的犯人比自己吃的还好。这真让人费解。她居然有点羡慕了。她无聊的时候,常爱胡思乱想,她父母亲不是总说:“全家都要靠你了吗?”她心里想:“我去坐牢去。”

    让他们去靠吧!让他们靠个趔趄!

    覃越在哭。

    一整个晚自习,她的思想都在空中飘着。

    覃越被送到医院去了。教室里空了一半,好多人都跟去了。中途有相熟的同学回来,悄悄告诉她,说覃越流血了,缝了好几针。她心里有些慌乱无措,害怕覃越的家属会找来,要闹事,要让她赔钱。

    她没钱,也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

    她六神无主了。

    她不敢呆在教室,独自悄悄地躲到操场去。

    她坐在乒乓球台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想着自己的将来。

    别人都说,要好好念书。她其实也想好好念书。她喜欢读书,只要是有字的东西,她都爱看。她从小就聪明,大家都说她能考大学。可那些都是别人说的,她不知道。谁知道大学是啥样的,万一考不上呢?而且学校太痛苦了,她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如果十八岁上大学,那她还要忍受五年。

    感觉像五十年那么长。

    如果覃越的爸妈找来,她就跑。

    她心想。

    她不知道去哪。但她心里有一些模糊的念头。她听过许多城市的名字。北京,上海,她们村里,好多小孩子,初中读完,十三四岁,就去那些地方打工了。也能挣到钱。

    她觉得那不难,自己也可以。她可以找个餐馆刷盘子,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去捡垃圾,捡废纸壳子,还有矿泉水瓶子卖钱。反正,她是饿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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