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他毕竟是个少年。
十三岁,不到十四岁。虽然个子长得挺高,但身体尚单薄,还在发育中,比成年人,还是差了不少。那一拳头挥出去后,他就为自己的反抗付出了代价。他紧接着又挨了两个嘴巴子。
“啪!”“啪!”两下,比刚才抽的更狠。
“你想要干什么?!”
班主任大概没想到他居然敢还手:“你要造反了?你给我跪下!杂种!”
覃越并没有跪下,而是一头冲出了教室。
覃越有好几周没来上课。同学们议论纷纷,大家传言,他被学校开除了。班主任老师受了学生的羞辱,不甘心,执意让校长将他开除。但后来似乎又不了了之。过了几周,覃越又回来学校了,没事人儿一般,依旧是上课睡觉,下课打牌,其他时间打篮球。还是笑嘻嘻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倒是班主任,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在课堂上点过覃越的名字,也没再动过手。他兴许是意识到,初中的男孩子,人大,性格也见长了。冒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和冒犯一个成年的男人,后果差不了多少。
包丽丽心里不平衡。
因为覃越不挨打了,但她还在挨打。好几次,她因为违反纪律,被老师训斥,还扇了耳光。她向老师去告状,期盼着班主任能抓到原乔乔打毛线的行为,也扇原乔乔一耳光,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哪想,班主任对原乔乔,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两句,还一副宠爱着的口吻。
她恨死了。
她在教室里,大肆宣扬,说原乔乔上课织毛衣,老师偏心。原乔乔被激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在上课织毛衣了?我织的是手套,不是毛衣。我也没有在上课时织。”
“反正我看见了。”
包丽丽不服气地说:“班主任不罚你,我就告诉校长去。凭什么别人违反纪律就受罚,你就不受罚。你很特殊吗?”
原乔乔脸色煞白,表情几乎有点可怜了。
“你怎么那么贱?”
林楠拉着原乔乔坐下。她自己站了起来:“你不犯贱是嘴巴会臭掉吗?”
“你骂谁呢!”包丽丽像只斗鸡一样。
“就是你。自己挨了打,就要拉别人下水吗?你要是上课织毛衣也能考第一名,老师也偏袒你。问你爸妈为什么把你生的那么蠢。”
林楠在班上,从来不多话的,甚至有几分文静。头一次见她骂人,居然这么凶,活脱脱一个悍妇。包丽丽不甘示弱,要冲上来打架,被同学给拦住了。上课铃声叮叮地响起。
“你怎么这么凶。”
原乔乔窝在被子里,跟林楠面对面。
“你好会骂人啊。”
她一副羡慕的口吻,眼睛里满是崇拜。
林楠抱着她,摸摸她的头顶:“这有什么。别人骂你,你骂回去就是了。”
“我不会骂人。不对,我心里会骂,可我有时候,说不出来。”
原乔乔说:“我一跟人吵架,我就心跳的咚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然后嘴皮子就开始哆嗦,脸不是发白就是发红,根本控制不住。然后我就说不出话来,我就忘词儿了。气死人了。”
林楠说:“你胆子小。”
“我胆子不小。”
她以为她不相信:“我五六岁的时候,我表哥带我去山上放牛。他把我弄丢了。我一个人在荒山上,不害怕,也不哭。我知道大人一定会来找我。我就坐石头上等他们。”
“我不害怕。”
原乔乔说:“我就是说不出话。每次白天和人吵完,我晚上就会躺在床上想,想白天应该怎么怼她。事后我总能想到很多厉害的词儿,可面对面我就说不出。”
“那是你脾气好,温柔。”
“我也不温柔。”
原乔乔说:“我脾气挺坏的。我就是,嘴笨,和人交流的时候,反应迟钝。我遇见一个人,我不会搭话。不知道说什么,怕别人不喜欢我。我不会聊天,说话很没趣。我只会顺着别人的话说。别人说一句,我说哦,特没意思。其实我心里不那么想。我就羡慕会说话,讨人喜欢,还有跟人吵架脸不红气不喘的人。你别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
林楠说:“我心疼你。”
原乔乔鼻子一酸,就很想哭。她把头埋在林楠的肩膀,眼泪立刻掉下来。
“你哭什么呀。”
林楠感觉她眼泪突如其来,像小孩子似的。
“从来都没人心疼过我。”
她抹着眼泪说:“我爸妈都没心疼过我。”
林楠说:“那是他们不好。”
“我爱你。”
她含着眼泪,扁着嘴说:“你不要离开我。”
林楠捧着她的脸,用手给她擦着眼泪,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我也爱你。”
原乔乔眼泪汪汪说:“可是老师不让我和你坐同桌。我想和你坐同桌,我还想给你打毛线。”
“我才打了一半。”
她哭的抽噎起来:“他把我的毛线针抽了。”
林楠拍着她的背,安慰说:“咱们就不搬,就坐一块,不理他。回头再买点毛线,咱们重新打。”
原乔乔哭说:“可是包丽丽她要告状。”
林楠说:“咱们不拿教室去,就放宿舍里。”
他们愣是不肯换位子,老师倒也没说什么,几天过去,就好像忘了这事。他忘性大,常常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原乔乔跟林楠,凑在一块偷笑。
原乔乔坐在床上打毛线。宿舍里熄了灯,林楠拿一手电筒照着她,再用被子蒙在两人的头顶上,与外界隔绝。
“你把被子四个角压紧,别把光漏出去了。”
“压紧了!”
她一针一针,戳的费劲。
“这被子蒙头上,施展不开。针都不好动。”
林楠趴在跟前,给她举着手电筒。
“你当心点,别挨太近,我怕针戳着你眼睛。”
原乔乔小心翼翼地绕着线,掏着针。
林楠小声说:“这个要打多久?”
原乔乔说:“一两个月吧。主要是没时间,一天就打一点儿。要是有时间,几天就能打好了。”
她盯着针头,两个眼睛都要瞅成斗鸡眼儿了。
“这手电筒太暗了,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林楠把手电筒关上,使劲摇晃了两下,又打开:“这手电筒不好使,回头我从家里拿个新的。”
“你拿远一点。”
原乔乔急说:“你影子落我手上了。”
“你这样不会得近视眼吧?”林楠担忧。
“眼睛不花么?”
原乔乔说:“我视力好着呢。天天做题,我都做腻了。打打毛线,换换心情。不然就这学校天天呆着,得把人闷死。”
林楠举了一会手电筒,被子捂着不透气,有点难受。
“我这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什么?”
“我去拿。”
林楠掀开一个被子角,麻溜地下了床,过一会,她又上来,捧着一把的糖果。
“这是什么?”
“水果糖。”
“酸的甜的?我不爱吃水果糖。”
“这个糖好吃,酸甜酸甜的。有好多种口味。”
林楠仔细数了数铺在床上的小糖果。糖纸鲜艳发亮:“苹果味的,橘子味的,水蜜桃味的。你喜欢什么味?哦,还有薄荷味的。”
原乔乔放下毛线,将其塞到枕头底下。
“我要水蜜桃的。”
林楠在一堆糖纸中翻找,挑了一个粉红色的。
“给你。”
原乔乔剥开糖纸,一尝,果然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这个糖好吃。”
“我说了好吃吧。”
林楠自己也剥了一个绿色苹果味的。
她们把电筒放在一边,不停地剥水果糖吃,品尝各种口味。
吃了一会,林楠偷笑:“你有没有看电视,你知不知道电视里男的是怎么喂女的吃糖的。”
原乔乔也偷笑:“怎么喂?”
“拿嘴喂。”
原乔乔不解:“拿嘴怎么喂?”
“像这样。”
林楠盘腿坐着,剥了一颗橘子味的糖,咬在嘴里。并不含进去,而是拿嘴巴衔着它。她凑到原乔乔的面前,双手抓着她肩膀,侧着脸,躲开她鼻梁,嘴巴贴着她的,用舌头和牙齿,将那颗糖果顶到她嘴里。
原乔乔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尝到口中酸甜的味道,她迅速地脸红了。
她傻笑起来。
林楠说:“你懂了吗?”
原乔乔耳根子都通红了,只会笑。
“你是从哪看到的。”
林楠说:“我看一电视剧。那女的生病了,不肯吃药,男的就这么喂它。”
原乔乔通红着脸,口是心非地说:“好恶心。”
“男女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林楠一副很懂得的口吻:“还有更恶心的呢,你不知道。男的都坏的很。”
“你知道?”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林楠说:“我有一次,看到我爸妈放在抽屉里的一张光碟,我就打开看了。然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不跟你说,免得你听了吓死。”
原乔乔被这句话,引出了无穷的好奇心。
“你跟我说说呗。”
她缠着林楠:“我想知道。”
“不能跟你说。你太单纯了。”
林楠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就不是好孩子了。”
原乔乔骑上去挠她胳肢窝。林楠翻身打滚地笑起来,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不行,你别问了,我不好意思说。”
“你跟我说呗,我就是好奇。”
林楠说:“你别好奇。”
“有那么可怕吗?”
“真的,我都要看吐了。看完三天吃不下饭。我看到小卖部卖的那个烤肠啊,我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的跟被点了穴一样。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再也不吃烤肠了。”
原乔乔听不懂,推了她一把。
“你不正经!”
“真的很恶心。”
林楠说:“保证你看了以后再也不喜欢男的了。我就是,我现在看到男的就反胃。都怪那张碟。”
原乔乔躺下,盖着被子。
林楠握住她的手,一边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可不要随便跟男生谈恋爱,随便被他们骗了去。他们真的可坏了。像你这样的,最容易受欺负了。”
原乔乔仰起脸:“为什么?”
林楠抱着她,说:“因为你长得可爱,然后性子又软。谁见了你都想欺负你。”
“那你保护我。”原乔乔埋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