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原乔乔趴在座位上,把头深埋在胳膊里。
覃越抛着篮球,穿过走廊,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经过第一排座位时,他好奇停留了一下,将右手的篮球换到左手,然后拿右手关节敲击了一下桌面。
“喂!”
他敲了两下,叫了两声,原乔乔没应。
他叫第三声的时候,原乔乔抬了头。
她神色萎靡不振,好像是没睡醒似的,覃越感觉她脸上的血色越发稀薄了。眼神依然无精打采。
覃越想不通,她这个状态,是怎么回回考试第一名的。
“你在干嘛?”
覃越表情充满了猎奇。
“什么事。”她病恹恹的,态度依然是冰冷,惜字如金。看起来并不想同他说话。
“哦……”覃越又有些心虚了。
“没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敲一下她桌子。
可能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覃越是那种,跟人吵完架,自己两天就忘的人。没心没肺,记性跟狗一样。
她头一埋,继续趴下去。
覃越愣了一下,抱着篮球飞快地跑了。
覃越在后座,偷偷打量她。整个下课时间,她一直趴在那,一动不动的。
她想林楠了。
林楠一直没来上课,她跟班主任老师打听,班主任说,林楠请了一星期假。
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她仍然是第一名。
这让她稍微有了点安慰。学习成绩是她唯一的自信和底气,让她感觉未来稍微有那么一点方向。
她特意留意了林楠的成绩。林楠也考得很好,她是年级第十名。老师在课上,特意表扬了她,说她进步最快。
原乔乔帮她把各科的试卷仔细收好,放在桌筐里。
嘉淇这次没考好。
她这个月很努力,但成绩不升反降,数学破天荒地没考及格。
数学老师很严肃,把她叫到办公室谈心。谈完回到教室,她就趴在课桌是上哭了起来。好几个同学围着她安慰。
许颖也找原乔乔谈话,照例是夸她,说,继续努力,戒骄戒躁。同时让她平时也多帮助其他同学。这个其他同学,说的是嘉淇。因为她跟嘉淇关系最好,老师一直晓得。
但老师不晓得,原乔乔已经很久没跟嘉淇说话了。然而,原乔乔还是点头。
她心里舍不得嘉淇。
她和嘉淇,恢复了正常同学的关系,不再刻意地冷漠了,也帮她讲数学题。不过嘉淇跟另一个女孩走的近了,原乔乔总觉得自己多余。
天气越来越冷,她床上的被子也越来越薄了。每天晚上,都要紧抱四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半夜里经常被冻醒。
白米饭和咸菜,也一如既往地令人难以下咽。
她想林楠。
过了一星期,林楠总算是来学校了。
她又换了一身新衣服。
林楠经常在换新衣服,几天不见就是一身新。不过她的衣裳,款式都差不多,几乎都是运动服,宽宽大大的。
这次她穿的黑色运动服,上面有字母,还有金色条纹。看着精神又帅气。脚上穿了新的白球鞋。
原乔乔看到她高兴极了。一下了课,两人就手拉手去操场。
太阳光很好,照的人皮肤明晃晃。
冬天里能晒点太阳是最舒服不过的。
原乔乔打量她这身新装扮,心想她穿裙子,应该很漂亮。
“你奶奶还好吗?”
林楠不以为意说:“还行吧,住了几天院。她就是,隔一段时间就说要死要死,但又总死不了,过几天又好了,把我爸折腾的够呛。”
“你奶奶是什么病?”
“哮喘。”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在家伺候老人呗。要不是为了孝敬她,我爸早出去挣钱了。哪天把我奶奶送走,我爸才算交了差。”
“你不喜欢你奶奶啊?”
“不喜欢。她就是重男轻女,从小就嫌我,我跟她不亲。”
原乔乔笑了笑,感觉她性格很耿直。
林楠说话的语气,常有点桀骜不驯。
“哦,对了。”
“你的手表。”
原乔乔把手表摘下来:“上次放假,我忘了给你了。你爸爸没问你吧?”
林楠看了看她递来的表,才想起来:“我那天走得急,也忘了拿。你不用还我了。我上周回家,我爸就问我表。我说借给同学戴了,他不信,非说我是弄丢了,说我撒谎。我就干脆承认了,然后它又给我买了一只新的。”
原乔乔惊呆了:“啊?”
林楠伸出手腕,上面戴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表:“你瞧?”
“你真买了新的啊?”
“当然。”
“那你爸爸怪你了吗?”
“怎么没怪,他还打了我呢。”
林楠撩起头发,向她展示自己后脖子上的淤青。
好几块。
她皮肤又白又细,那淤青看着很显眼。
“你爸爸拿什么打的?”
“火钳。”
“对不起。”
原乔乔很愧疚,没想到会连累林楠挨打。
林楠说:“没事。我都习惯了。我爸就那脾气。我爸是很疼我的,就是着急了要动手。你不用担心。这个表我不要了,送给你戴。就当是个礼物。”
原乔乔说:“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戴它了。”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呀!”
林楠抓起她手,将那只表再次套在她手腕上:“你不戴,我白挨我爸打了。”
原乔乔笑:“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林楠说:“我喜欢对谁好,就对谁好。”
林楠像摸小孩似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刘海:“你真可爱。”
“我可爱吗?”
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可爱。
“可爱极了。”
林楠说:“圆圆的脸,还有大大的眼睛,像只小猫。”
原乔乔就红了脸。
原乔乔做值日,林楠便帮她搭好饭,再在小卖铺那买个热包子带到教室。
打开水的时候,提两个壶,自己打一壶,帮原乔乔打一壶。
她从家里带的零食水果,跟原乔乔一块吃。
宿舍里,水果是特别稀奇的。林楠每周都要带一些苹果和香蕉。一个香蕉撕开,她先叫原乔乔:“你咬一口。”
原乔乔轻轻咬一小口。
林楠盯着她的嘴,盯着香蕉:“你咬一大口。”
原乔乔于是咬一大口。
“我第一次吃香蕉。”
原乔乔说:“以前从来没吃过,不过看到街边水果店有卖。”
“好吃吗?”
“有点甜。”
原乔乔皱眉:“有点像放久了的红薯。不是我想的那个味道。我还以为它的味道跟冰淇淋一样。”
林楠说:“我觉得好吃呀,又甜又绵软。”
原乔乔说:“还行。反正也不难吃。”
“你要不要再尝一口?”
两人再一人口,把那根香蕉吃完。
原乔乔问:“香蕉皮能不能吃?”
“香蕉皮不能吃,涩的。”
原乔乔说:“好可惜。看起来软软的。”
林楠说:“橘子皮也是软的,也不能吃的嘛。”
原乔乔说:“可是橘子皮晒干可以炖汤。”
“香蕉皮可不能炖汤。”
林楠有个水果刀。
一个苹果,削了皮,切两半,给原乔乔一半,她自己一半。
原乔乔说:“我家也有苹果树,只是不结果子。结的都是小苹果,酸酸的,没这么红,这么大。”
林楠说:“自家树上结的。肯定不好吃。”
原乔乔没钱,不怎么买零食。林楠经常买零食,跟她一起吃。林楠其实不怎么爱吃零食,她会买原乔乔爱吃的。她身上零花钱比较多,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当回事。
“给你,牛轧糖。”
原乔乔很喜欢吃牛轧糖。里头有花生仁,外面还有一层糯米纸,一抿就化。林楠会时不时,从兜里掏出一颗牛轧糖。
她的手心是热的,牛轧糖在她手里握过,有点融化。吃在嘴里,十分粘牙。林楠把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地下楼梯,原乔乔缩着脖子,挽着她的胳膊,一边吃糖,一边瑟瑟发抖。
天气冷了,她总是特别容易发抖,像只寒风中的野鸡。林楠摸一下她的手,冻得跟冰块一样。
林楠掀起自己的衣兜:“你把手揣我兜里,我兜里暖和。”
原乔乔把手伸进她兜里,林楠握住她的手。林楠手特别细腻。她娇生惯养,没怎么干过活,手指白嫩,骨骼均匀,又细又长,手心也是滑溜溜的。原乔乔的手冷、干,手心有些粗糙,握上去,只能感觉到骨头,有些硌人。
冬天冷,她手和脸都皴裂了。林楠坐在教室,从课桌里,拿出一盒擦脸的油。她用手挖了一点儿,轻轻点在手背上,涂抹均匀。
“你把手伸出来。”她对原乔乔说。
她挖了一点油,点在原乔乔的手上,两手并用,替她揉搓。
她有股大人的架势,原乔乔在她面前,乖乖听话,像个小孩。
手搓完。
“你把头抬起来。”
原乔乔仰起头,林楠用脸油在她额头点一下,下巴点一下,鼻尖和两边脸各点一下。然后两手仔细替她抹匀。
原乔乔说:“你的手好滑。”
林楠对她的手很自恋。她留指甲,经常没事就坐在那,拿个指甲剪儿修剪指甲,每片指甲都剪成圆润饱满的形状。唯一美中不足,她跟原乔乔一样,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处,都有一小块儿凸出的死茧。那是常年用笔写作业造成的。林楠思考问题的时候,右手握着笔,食指抵着额头,拇指的指甲盖,轻轻去弹那处死茧。
天越冷的时候,体育课也越来越无趣了。可只要有机会,大家还是愿意去操场,不愿呆在教室。林楠有时候,会站在原乔乔背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衣服帽子底下取暖。或是仗着自己个子高,将下巴搁在原乔乔的后脑勺上,从后面抱着她的腰,就像叠猫猫。
她们这样,站在远处,看别人打球。
覃越依然是在打篮球。大冬天也穿着t恤,在场上奔驰,热的满头大汗。
嘉淇则是依然跟别的同学在打乒乓球。
“一起来啊。”
她叫原乔乔,晃了晃手中的球拍。
“你想去打乒乓球吗?”林楠问她。
林楠知道她会打乒乓球。她打的很好,以前经常和嘉淇一起打。
原乔乔摇头说:“我不打,我陪你。”
林楠将她的身体当做支点,百无聊赖地倚靠着,下巴搁在她头上,一点一点,仿佛是什么动物的刻板行为。
原乔乔不太习惯她这个动作。她总怀疑自己头发不太干净,会有头油,或是有奇怪的味道,总是下意识地想躲开。但林楠似乎没有怎么察觉。
兴许天太冷,她闻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