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血性男儿
这是一座三四百户人家的村落,乡野村落的形成最初大多是自然随意的,缺乏京城那般街巷规划的长远目光,街巷狭窄,进村出村的路口就两条,一眼便能记住。
尹莫幽画好图纸之后,就瞧着李铁书道:
“你擅奇谋,说说你的看法。”
李铁书一愣,她又怎知他知兵法。
“都什么时候了,收起你那书生式的客套,实话实说。”白总督知道李铁书有一把子力气,做事精细严谨,听尹莫幽说他擅奇谋,心底倒是有些意外。
李铁书立马咽下即将涌出口的客套,说道:
“反贼的瞭望哨清楚地知道我们共有五个人进了村,传令官突围出去,我们还剩四人;
反贼不知我们底细,加上人又少,必定会轻敌,故而派来查看的第一拨来村中的人,数目绝不会超过四十,且会大刺刺地从村口直奔而入;
我与大壮不会骑马,但力气大,可以负责在村口设绊马索,绊倒一批,就快速地杀一批,铁蛋力气小且单薄,但胜在身形灵活,可以帮我们袭击顾不到的突如其来的敌人,此处只有总督一人会骑马,但还得请您老弃马战,与我们一起动手!”
白总督颔首,他觉得这小子句句说到点子上,自然没意见,大伙儿一同在马下杀敌,正可相互照应,此地街巷窄小,并不适合马战!
尹莫幽也赞成,她并不懂布阵对敌的兵法,李铁书分析的没错,反贼定然瞧不上他们区区四人,轻敌心态会让他们第一批来村的人绝对不多,且会大摇大摆选择直走村口而入,绝不会考虑其他路径进村,故而不必担心双面夹击、腹背受敌的情况。
“杀了首批反贼,之后我们还要动手将战马杀了!”
“杀战马?”白总督拧了眉头,这些战马体壮神骏,充做军用再好不过,杀了实在不舍得!
“必须杀!”李铁书拱手,直视白总督,一扫曾经温雅的仪态,目含锋芒,抬手在那地图上一点村口的路,“这些人若仍旧一去不回,反贼定怒,再派人来,不会少于两三百人;
仗着数十倍多于我们的兵力,他们依旧会气势汹汹地由村口直入,但两三百骑兵已非我们区区四人能应付得了,必须杀马堵路,截断他们的队伍,制造让我们掩杀反贼的时机!
此村村小路窄,四十反贼,四十战马,足够堵住村路;
好在村外有围墙相绕,堵住路反贼进不得村,他们定会从此处进!”李铁书指了村外的土墙,那绕了大半村子的土墙来时他们都见过,黄土堆成的,墙身矮,还塌了几个缺口,易策马跃入。
“此处宜设伏,待敌人慌乱,再用火攻!泼油点火,火马冲阵,制敌战马,使陷于火海,两三百骑不难对付!”
李铁书说完,豪气地一拍桌上地图,望一眼其他三人,油灯萤火照着他焚烧似的晶然的眸,其中似有刀光火海,战未起,似已闻战马长嘶,已观炎炎火海。
“好!好!小子你行啊!”白总督一拍李铁书肩膀,方才还有些心疼那些战马,此刻眼中只剩喜悦。
战马的冲力太强悍,自古骑兵对步兵作战,简直就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两三百步兵对上同等数目的骑兵,只有被踩死践踏的命运,何况他们仅仅四人?想取胜,争取活命机会,唯有靠战术。
不得不说,李铁书确实有奇谋,对敌心态摸得很到位!
白宗唐虽然也围剿过几次反贼,可那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来对付人数极少的反贼,且他只是随行,并无指挥权,如今颠倒掉了个个儿,变成自己弱小,敌人强大了,这场仗即便让他来领着打,一时间还真不会想出这么完善的计策。
白总督的夸奖,让李铁书露出感慨的苦笑,他一直隐藏于心的志向是那纵横天下、捭阖四国的大军师,渴望站在那庙堂高处,建不世伟业,只是出身微贱、命途多舛,抱负尚且未施,竟就遇此绝境般的困境。
或许,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运用胸中谋略。
无妨!若能守得这一村百姓的性命,倒也不负来这世上走着一遭!
“这一拨人若再被我等折杀,反贼就不会再随意派人进村;
以在下猜测,他们也会用火攻;
火油,火箭,对方储备充足,届时村中将成一片火海!
村中多土房,火攻倒不见得会烧到人,但却可生乱;此时村内已被反贼烧成一片火海,外边的人马自然无法进来,反贼只能再从村口进入;
马进不得村,他们这回自然不会再有马来,但人数目会很多,最少五六百;
我等此时只有换上屋中反贼身上的衣衫,混在人群中出冷刀偷袭;
此法人多时能够奏效,但总会被反贼发现,那时候——就只能硬碰硬地拼命了。”李铁书一声长叹,到时候能够利用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不知道能不能借得到,目前他能制定的战术就这些。
如果一切顺利,这第三拨人进村时就该到清晨了。
夜里来的那两拨反贼,他们的战术得当,若能配合默契,应该有惊无险,不会太累;
真正对他们生命产生威胁的战斗,是从清晨开始,那时候就没有战术,只有殊死搏斗!两天一夜,能否守着村子,活着等到援军,他们能做的是尽人事,其余的就只有听天命了!
李铁书制定的战术众人都赞成,便将几名反贼的绳子解开,衣服扒下来,又将他们重新绑上。
他们并没急着换上反贼的衣裳,因为他们毕竟人少,埋伏村口、村墙两处两战,若有漏网的反贼逃回寨中报信,若此时穿了反贼的衣裳,再次支援的反贼进村,看到村内的他们就太显眼了,那时候,估计就没有机会混入反贼中放冷刀了。
计策已定,四人就这么一人提着一把反贼的刀出了门。
刚到村口,便听得夜色里有隆隆马蹄声奔腾而来——马蹄碾破寂静,村前月色都开始黯淡,树影摇碎了那疯狂暴虐的人影马影,在村路上由远而近幽暗诡异狰狞。
为首的反贼脸上是狰狞的恶色,一只眼罩着眼罩,剩下的另一只眼目光森寒,只见他一马当先,疾驰在前,马匹尚未进村,他手中的刀已高高举起,映着月光,更添冷寒。
一个时辰前,他们的人来了牛家村;一柱香前,一人从村中快马驰出,骑的是他们的马,马上却不是他们的人。
那小子直往崖州城方向逃去,他们的人去追,仅仅追出三里路,就死了三十多个兄弟,每批追去的都有去无回,诡异的是连瞭望哨的人拿着能够夜视的千里镜都没瞧见他使的是什么兵器,见过他兵器的都死了,可验看尸体,却仍然无法辨认出他用得是何兵器!
寨中已另外派了数百弓箭手与精锐骑兵去追。
他们这队人马,则被派来村中探查情况,拿人。
村中尚有四人,身手不知,估计瞧出破绽,没中蒙汗药,逃出去的那小子身手还那般诡异,想必这剩下的四个人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但那又如何?
区区四个人,他们的人数可有整整五十,十对一都不止!
何况,他们还有战马,这意味这什么?
意味着那些人运气好时,估计会被他们踩踏而死;运气不好时,会被他们捉住整的半死,再弄回去交差,那时候,要干脆的死估计都不可能。
四个人,呵呵,在他眼里,不过是四只蝼蚁!
反贼头目凶残一笑,独眼狰狞,村口已然在望,只见他手中长刀划了个圈,后头跟着的人齐望那刀,见幽幽寒光映着人眼,对着长空,横劈而下!
这是屠戮的信号!
这是冲锋的无声号角,立时就激起一双双眼里的残忍嗜杀与兴奋来,血未起,血色已染红反贼的眼。
“杀!”
马蹄声喊杀声霎时间就惊了老村,村民们吓得战战兢兢地瑟缩屋内,黑暗中瞪着惊恐的眼睛,等待着那几乎无法避开的噩运。
那如同骤雨狂风一般的马蹄声,忽然在村口变得杂乱起来,只听得战马哀哀嘶鸣,人声暴虐,喝骂声掩饰不住心底的惶恐,还有些“噗通噗通”的沉闷声,似人堕马,似马堕坑,若一首壮阔的战歌。
村口在反贼驰入的瞬间,就呈现一片乱象。
地上忽起的绊马绳,那为首的独眼反贼被绊倒,尚未瞧清为何,后头紧随而来的同伙,来不及拉缰的狂马飞蹄便踏上了他的头,夜色里那脑壳子如破开的瓜,血肉、脑浆,飞泼一地,瞬间就又被身后倒下的人与战马覆盖。
长刀映着月色,倏然飞落,快如切菜,地上瞬间就铺溅起一层血红。
老树突然现身而出的人,后方忽然冲出的马,头顶飒然冰冷的长刀——血溅树梢,村头土路染成血泥。
战马扬蹄长嘶,马上反贼勒缰、呼喝、举刀,稍一眨眼,便有一颗人头落地。
腔子里的血飞溅数尺,染红了月色,惊了身边马上的人,惊住的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砍下马;掉落马下的,尚未抬头,头顶便有长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