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蒋海朝不作理会, 摔门而入。
蒋胜军作势要进去逮人,被李建中和赵立庚按住肩膀。
“没事没事,老蒋啊, 他不吃咱吃, 年轻人有点小脾气多正常。”
“是啊, 海朝今天没什么胃口, 就别勉强他了。”叶团长也打圆场。
“可能今天身体不舒服吧, 刚才聊天的时候就说头昏眼花呢”高澎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为好友找借口道。
“臭小子太不懂事了”蒋胜军气得胸口疼,碍于在场客人都在,脾气也不好发作, 只能生生惹着。
儿子今天状态不对劲,梁慧心里很是担心。
“没事没事,他最近遇到了点事儿,情绪有点不好, 我给他夹点回房间吃吧。”
“不许给他送我看他是不是想饿死”
梁慧停住了拿碗的动作,最后瞥一眼眼眶通红的李蕙佳,重新坐了下来。
“来来来,继续吃,这小炒也不错。”
“是是,继续吃吧。”
李蕙佳一手握筷, 一手置于大腿,拳头合拢,指甲嵌入掌心, 她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夕阳渐落,天地间最后一缕余晖消散在眼前,空荡荡的总后大院被黑暗吞噬,道路两旁的香樟树, 更衬得气氛无边萧条。
饭后,李家三口步行回家,离蒋家之隔了三百米的距离,也在总后大院。
因为蒋海朝的不辞而别,今儿个这顿会餐吃得李家人实在不爽,饭后没多聊,胡乱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三人沉默地走着,李蕙佳实在受不住这沉重的气氛,顶着哭腔开口。
“爸,您别这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后悔我就算后悔,我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黑暗中,李建中闷头走路,胶鞋踩在地面沉沉无声,压迫感却十足。
“蕙佳,我就不明白了,你从小到大都懂事,为什么偏偏在蒋海朝那小子身上栽了跟头”说起蒋海朝,李建中胸口就钝钝的痛。
“他有哪点好没出息没脑子,脾气又大,那样的场合都敢冲气走人,你就算跟他结婚了,你信不信,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如果不是碍于蒋胜军的面子,指不定哪天我就要拎他揍一顿”
李蕙佳控制不住地掩面痛哭“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啊”
孙芳心疼地揽住女儿肩膀,喉间酸涩。
谁能看不出蒋海朝对待李蕙佳的态度,那根本就不是对待未婚妻的态度。
李建中骂她“你的喜欢值几毛钱”
李蕙佳的眼泪倒豆子一样掉“我都这样了,您让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我能怎么办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
说罢,李建中突然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仿佛要盯出个洞才肯罢休。
“如果他不是蒋胜军的儿子,我宁愿打掉孩子,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父亲的发狠言论让李蕙佳面露绝望,肚子也跟着一抽一抽。
孙芳又去安慰丈夫“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海朝还年轻,年轻人脾气大点多正常,你年轻时候可比他混多了啊,别没话找话。”
李建中不服气地瞪她“我再混可我对老婆好你看看蒋海朝那小子,怎么对咱蕙佳的”
“行了,这居民房到处都不隔音,不嫌丢人”孙芳推搡着他,一边挽着女儿“有的人结婚了才肯收心,海朝那小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再说了,两个人之间不是还有孩子妈,结婚后会慢慢变好的。”
“你是谁的妈,你帮谁说话呢”
“我帮理儿说话”孙芳没好气地掐他胳膊肉“咱从小看着海朝长大,那小子皮是皮了点,也不是没有责任心。再者,论家世论样貌,还有谁能比得上咱能攀上蒋家,对你以后的仕途也能有帮助。”
李建中简直无法用词来形容孙芳的这一番话,怒意飙升到顶点。
“妇人之见简直妇人之见”
孙芳生李蕙佳的时候伤了身体,从此不能再要二胎,李建中就捧着这么一个独女养活大,期间付出的心血只有自己知道。
所谓沉没成本,“对一件事情付出的越多越舍不得放弃”。
李建中亦是如此,对女儿的投入使得他不愿意把女儿变成上升路上的绳索,舍不得牺牲女儿的幸福,也不希望为了什么“仕途、名利”把女儿交到那样一个男人手里。
倒也不是说嫁给蒋海朝就是地狱,只是那男人心思很显然不在蕙佳身上,往后过日子,幸不幸福先不说,争吵免不得地要成为日常。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倒好,看重人家的家世、样貌,我李建中哪里差了想当我女婿的还少”
“是不少,可像蒋部长家那样级别的女婿,全鹿城仅此一个。”
自己女儿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性子胆怯,规规矩矩,唯一的胆量全用在了蒋海朝身上,固执地很,谁劝都没用。
“那又怎么了就算身世样貌差点,只要对我们佳慧好,那也没所谓”
说不过李建中,孙芳干脆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别说了,事情已经发生,咱再争辩也没有胜负。”
“你要明白一点,我李建中是要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是是,我知道,我懂你,别气了别气了,气大伤身。”
夜间的总后大院,叹息声,啜泣声,一直盘旋了许久,才渐渐回落。
这边,蒋家。
客人走后梁慧开始收拾家务,正在厨房洗碗呢,就听房间里传来一声一声鞭子抽打的动静。
梁慧暗道一声不好,匆匆忙忙擦了擦手上的泡沫,跑进小儿子的房间。
蒋胜军不知道又为了什么生气,还像小时候打儿子那样,抽下皮带就往人身上招呼。
海朝这孩子也是个傻的,不知道躲,沉默地站在那里,身躯庞大如山,比他爸还要高半个头,却硬生生承受着他的怒气,任由皮带打在身上,生疼。
梁慧急忙上前制止。
外边听到动静的蒋汶抱着肚子跑进来,蒋海丰扶着她站门外,不让她进去,免得两个人打起来伤着她。
蒋东升从没见过爷爷打人,吓得抱紧爸爸的大腿,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间里的人,他亲眼看见舅舅被打啦
一下一下清脆震耳,好响,好可怕。
最可怕的,是爷爷怒目圆睁的表情,好像要吃人的怪兽,给蒋东升幼小的心灵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哎呀老蒋不是让你跟儿子商量婚事吗,你这是在干什么老毛病又犯了上回的事儿才过多久啊,你答应我不打儿子的”
“爸海朝都多大了,您怎么还拿皮带抽人啊你这你这不是胡来嘛”
这不是践踏孩子尊严嘛
孩子大了是真不能打啊
越打越不服越打越叛逆
蒋汶心疼弟弟,从小到大,他几乎是被蒋胜军用皮带或者衣架子抽过来的。
其实每回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能对他发那样大的火气。
梁慧心疼地掀开儿子的衣摆,大片大片的红痕印在背部,痕迹条条清晰,宛如老树桩的根脉,扎根盘旋在泥土中。
他使了下死手的力气。
“你问问你儿子,他到底什么时候才知道懂事” 蒋胜军每次打儿子都有理由,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梁慧眼眶泛红,气得胸腔颤抖“怎么不懂事了,海朝又哪里惹你了你一回家就逮着人打,你就有理了不懂事就是你打孩子的理由吗”
“打他怎么了我给了他多少人求之不来的生活条件,我养他到这么大,我还没资格打他了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看你儿子有一点尊重他老子的态度吗”
蒋海朝不愿听父亲趾高气昂的长篇大论,作势往门口走。
梁慧心疼地拉住儿子,蒋胜军脱口而出他的凶巴巴强调。
“站住你还有脸走”
蒋海朝后退两步,避开蒋胜军的拉扯,梁慧疾步上前推开父子俩。
“有什么话能不能好好说非要骂非要打吗到底又出什么事儿了啊”
“你问你儿子。”蒋胜军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负手身后,反复深呼吸。
梁慧问了好半晌蒋海朝才肯开金口。
“我不想跟李蕙佳结婚。”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场众人愣地不轻。
“什么”
梁慧不解地望着儿子,却见他神色严肃,五官紧绷,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好端端的怎么又不想结婚了,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喜酒还有半个月就开始了,你又在搞什么鬼我跟你爸都开始商量着要请哪些人了”
使劲拍拍儿子的手臂,眼底一片焦急之色“海朝,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变卦了”
“不想结就是不想结。”不是没有理由,但他不想说,也不屑说。
他站在那里,沉默地垂着眸,灯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脊背,更衬得那宽阔如山的肩膀多了几分萧然。
“逆子逆子你倒是好,这下连理由都懒得扯一个,你是要造反还是要上天啊”
梁慧推了一把蒋胜军。
“他不肯说,你倒是和善点问,逮着人就开骂,要我也不肯告诉你原因了”说罢抹了把眼泪,埋怨他道“咱家海朝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语气平和的跟他谈,他不会不说,可你偏偏要选择他最厌恶的一种方式。”
叹息着拂上儿子的背脊,满目心疼“他要是乖巧懂事,他就不叫蒋海朝了,他要是肯听你的话,去年年底,也不至于被你打进医院”
这是是梁慧的痛苦,也是蒋海朝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他彻底厌恶上父亲的导火索。
蒋海朝不懂,从来就不懂,一个父亲到底有多厌恶孩子,才会不惜下狠手,把他送进医院。
说起这个,对蒋胜军顿时没了好脸色。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那逆子靠着我的关系去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我要是不往死里打,他就长不了记性他要是像他哥哥姐姐一样省心,我至于这么恨铁不成钢吗哪个父亲舍得打孩子,关键是不打不成气候”
蒋海朝出生之时,蒋胜军还不是文工团后勤部的一把手,那时的他也只不过是后勤部一个小副主任。
蒋海朝三岁的时候,蒋胜军的事业迎来了破冰期,一路高歌勇上,很快就坐到了后勤部副部长的位置。
事业上尝到的甜头让蒋胜军上了瘾,那时家里一直由梁慧照顾,他便开始全身心的醉心于事业,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统统放在文工团。
蒋海朝五岁之后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见不到父亲。
蒋胜军总是早出晚归,回家也没精力同儿子培养感情,父子俩之间说是形同陌路也差不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一直到蒋海朝十岁之后,蒋胜军登上了正部长的位置。
那时虽不像之前那么忙碌,却也经常不着家,蒋海朝的童年,就是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度过的。
到了十五岁,蒋胜军仿佛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小儿子这回事。
他想借此机会跟儿子处处感情,却发现蒋海朝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喜欢粘着自己喊爸爸的孩子了。
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叛逆,他不喜欢这个爸爸,他要跟爸爸作对。
渐渐的,热脸贴冷屁股,蒋胜军的耐心消耗殆尽,随之而来的,就是父子俩每日的争吵和蒋胜军的鞭打。
按照他的话来说,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不打不成气候,所有的错都来自于他年轻时候没好好管教好小儿子,才会让他长成了如今这幅叛逆的模样。
可在梁慧和蒋海丰兄妹俩的眼里,海朝一直是个好儿子,好弟弟。
他听话,孝顺,懂事,还会逗人开心,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却在蒋胜军的回归,逐一瓦解。
所有人都不懂蒋胜军对海朝的怒意从哪里来,也不懂他为什么不能再给海朝一点点耐心和温柔。
蒋海朝吃软不吃硬,一步不肯退,蒋胜军亦是,父子俩的脾气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都是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石头碰石头,带来的,是两个不服输的倔强。
当然,父母和孩子作对,赢家往往只有“大人”。
孩子在完全独立之前,在父母这里总是讨不到好处的。
十五岁的孩子早已有了自尊心,而蒋胜军偏偏一有不顺就抽出皮带鞭打孩子。
渐渐的,父子俩隔了心,如同碎了的碗。
破镜容易,重圆很难。
尽管梁慧用心地呵护孩子,母爱终究难以抵消他对父亲的恨,最后长成了如今桀骜不驯的性格。
可不管怎么样,梁慧始终最心疼的,还是小儿子。
嗓音微哑,蒋海朝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倔强与不屈。
“我怎么薅社会主义墙角了那东西我贪一样了吗你们后勤部有一点损失吗”
“还敢顶嘴不孝子,一辈子没出息”蒋胜军说着,皮带扯过又要往他身上甩,将将扬起,就被蒋海朝握在了手心。
男人怒意阑珊,眼里有一团浓稠的黑暗“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自尊心”
蒋胜军身体猛然一滞,微不可察地往一边晃了晃,巍峨的高山忽然裂开一条缝。
他把皮带从他手里扯回来,没好气地说“自尊心尊严是自己挣的你指望我给你”
男人乌漆的黑瞳里,满含着疲惫与哀戚“我没指望你给我,我只希望你别再侮辱我。”
梁慧已经抱着儿子泣不成声了,门外,多愁善感的蒋汶也控制不住地流泪。
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父亲为什么就不肯软一软性格,海朝又做错了什么
看着悲痛哭泣的妻子,倔强不肯服软的儿子,蒋胜军心中百感交集,尚存的理智终于拽回一丝。
梁慧:“孩子都多大了,还打,你越是如此,他越不会尊重你”
他语气没方才那么硬,却仍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我不打,也不见得他多尊重我。”
梁慧堵嘴“但打了一定不尊重”
“我不需要他尊重”蒋胜军下意识反驳。
蒋海朝彻底爆发,多年来的委屈,怎是一两句话就倾倒出来的。
“是你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不管我有没有成就,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听话可我偏偏最做不到的就是听话,所以我成了你最没出息的儿子”
“你看看你看看,敢跟老子顶嘴,真是不知礼数”作势又想打人。
看吧,蒋胜军下意识对待孩子的态度,就是“打”,除了打孩子,他对蒋海朝毫无办法。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落幕,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蒋海朝想离开家,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离开。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即使如此,对面屋里激烈的争执声模模糊糊的传了进来。
“儿子大了不由娘也不由爹不就顶个嘴 ,你还着急上火了”
“那照你这么说什么都要依他,蕙佳以后怎么办她还怎么嫁人”
“唉”就是因为蕙佳那小子受了委屈,所以梁慧这个当妈的不能全替儿子说话,“一个巴掌拍不响。”
“那可是一个女同志的名声清白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蒋胜军不能有这种没有责任心的儿子”
梁慧理亏,争论中逐渐没了气势“儿孙自有儿孙命”
“什么儿孙命你就是自私太自私了蕙佳也是老李家疼到大的闺女,你知道心疼你儿子,你咋不晓得心疼人家闺女”
“我心疼,我要怎么心疼她”为了儿子,梁慧自有一套说服自己的理由“要是她自重一点,至于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吗明明知道海朝不喜欢她,还上赶着”
蒋胜军最听不得这个。
屋里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夫妻俩这么多年来的争吵都是为了小儿子,但像今天这样愤怒地摔杯,是前所未有的。
梁慧吓傻了,当场怔住。
蒋胜军胸膛剧烈起伏,气得不轻。
“儿子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无知无耻毁了大姑娘的清白又不想负责人,说真的,我没这样的儿子”
梁慧满目哀戚“我惯坏是我惯坏的那你呢你有尽过多少父亲的义务你给过孩子关爱吗你对他有超过一天的耐心吗你总说他不听话,可他听话的时候你都不在啊”
蒋胜军据理力争,吵得脸红脖子红“我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事业为了我们这个家能有更好的条件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这个家啊梁慧,难道在你心里,我做的一切都是自私的表现吗”
梁慧本不愿说这些的,她当然也知道丈夫是为了家才整日奔波,可多年来的辛酸也不得不让她把所有委屈统统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但这也不是你随时随地打骂海朝的理由,你为什么不肯多给他一些时间,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怎么着,都二十岁的人了,他耍小孩子脾气我这个当老子的还要惯着哄着笑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你总找这么多借口,实际上你就是没有耐心,你就是不够爱他”
“我怎么不爱了,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爱”
一场永远吵不出对错的争执还在继续,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终于落幕。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手脚却冰凉,捂不热。
平时沾到枕头就睡的蒋海朝难得的失了眠,脑海里天人交战,时而浮现梁慧疼爱自己的场景,时而又浮现父亲对自己的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的局面,父子两个谁也不肯服软。
回想当年,其实也是太小不懂事,叛逆心作祟,才会拒绝父亲的爱,才会处处忤逆他。
可他实在想不通,不过是顶嘴,不过是不愿意听他的话,到了蒋胜军嘴里,他怎么就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在蒋胜军的眼里,蒋海朝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喜欢把孩子说得一文不值。
所以他的口头禅总是这样“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听话乖巧,怎么就你总是忤逆我”
“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你的成绩怎么一塌糊涂”
“你怎么被你妈养成这样了”
“你这个样子,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给人擦鞋都不配”
不顶嘴还好,一顶嘴,迎接他的,必然是棍棒和训斥。
蒋海朝的童年没有父亲,青春期有父亲的棍棒,可以说很是“完美”了。
如此一来,原本长辈们眼中嘴甜又活泼的蒋海朝,逐渐成了谁都惹不起的桀骜叛逆的公子哥。
最后又收获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感叹“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即使他后来凭实力得到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还是求不来蒋胜军的高看。
“别以为上了个大学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人家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会给你名额吗”
一句话,让父子俩之间的关系降到冰点,维持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线,彻底踩烂在脚底。
落寞浸透了他的瞳仁,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开灯的房间,只能借着浅浅月光,看见上面贴着的一张奖状。
这是他高中时期得到的“三好学生”,他头一回生出想要跟父亲和好的念头,所以抱着奖状欢欣地等在家里,等父亲到来把奖状给他。
可等来的,是一句“这什么,哪里偷来的”
深呼吸,吐出一团灼热的白气儿,蒋海朝翻了个身。
所以,后来他就把奖状贴在了天花板,让自己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能看到它。
看着它,提醒自己千万别屈服,要牢记恨意。
他永远无法原谅父亲。
至于李蕙佳的怀孕那只是是个意外,孩子也不是他的,他们俩从来没有过关系。
简单概括就是,李蕙佳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又赖上了蒋海朝,因为她在长辈眼中乖乖女的人设,大家选择相信她而不是他。
蒋海朝辩解了很久,没人信他,就连梁慧,也劝儿子说真话。
正好两人又在某天单独相处了一个晚上,误会就扯不开了。
后来,他彻底摆烂,不解释不挣扎,默认戴上了这顶“绿帽子”。
因为他又想起父亲对自己的伤害,李蕙佳的事便成了他报复蒋胜军的一个思路。
对他来说,婚姻不过是一张红纸,纸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并不重要。
蒋胜军不是把面子看得比命重吗,他不是嫌弃他一辈子没出息吗,既如此,他突然很想看看,当蒋胜军亲自发现孙子不是亲生的之后,脸上会有怎样精彩纷呈的表情。
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李蕙佳和蒋海朝两个人各不相同的预谋。
李蕙佳想要他当孩子父亲,好,他不在意,他也不介意养别人的儿子,只为了报复蒋胜军。
握紧被单的手掌逐渐攥紧。
深呼吸 ,凝视那张红色奖状,浓烈的恨意在漫天的幻想中,正一点一点瓦解。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顾芊的面容。
他在问自己,这样做,真的会开心吗,真的会痛快吗。
为了报复他,葬送一生的幸福。
这值得吗
本来他已经决定要摆烂,觉得娶了就娶了吧,最重要的是对抗蒋胜军,别的什么也不重要。
这件事几乎是最近两个月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信念。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再想起这些计划,快感正一点一点消失。
凭什么,他凭什么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蒋胜军值得他花费半辈子的人生去报复吗
深夜,蒋海朝做了个清晰如现实的梦。
梦里,他顺利地同李蕙佳结了婚。
新婚宴是顾芊掌的勺,饭菜却很难吃,味同嚼蜡。
他不知道为什么宾客们都吃得津津有味,他只觉得每一份菜里都有苦涩的味道。
他从没见过顾芊那样真切实意的表情,她说“蒋干事,恭喜你。”
“顾芊”
他想伸手触碰她,触及她侧脸的刹那,她如同一阵烟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后来李蕙佳的孩子出生了,满月宴上,还是顾芊。
她说“蒋干事,恭喜你。”
“恭喜什么我不想要你的恭喜”
蒋海朝头痛欲裂,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追她,顾芊却受惊一样地飞速逃离了这里,他急得飞了起来,边跑边往天上窜。
“顾芊回来回来”
他疾步追过去,追到人后才发现面前是一个悬崖。
他毫无顾虑地一头栽下,失重的感觉快要让他心脏飞出。
落地的一瞬间,画面一转,李蕙佳的儿子长大了。
十八岁,模样大变,变得很陌生,不像她,也不像他。
十八年的隐忍,他终于把事实告诉了蒋胜军。
“孩子不是我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报复你的工具罢了。”
他笑了,笑得疯狂,笑得眼泪横流。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他觉得自己有点病态可看着蒋胜军大发雷霆的样子,他觉得好痛快,好酣畅。
畅快过后,只留一地的泡沫,稀碎地散开,炸开,溅在他的脸庞。
报复过后的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是黑白色的。
青春不再,事业不在,家人不在,他什么也没了。
“蒋海朝。”镜子里的人忽然张了口,成了四十二岁的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凌晨三点,他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睡着过。
六点,外头已经开始有了动静,对面父母的房间门被打开,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
他听得出来,那是蒋胜军。
“怎么这么早就要去团里”
“睡不着,回去处理些公事。”海朝的事情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他骂归骂,打归打,儿子终究是自己的骨肉,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他好好的。
只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让他无法在儿子面前拉下脸道歉或者服软。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蒋家大门被打开,梁慧站在门口,目送蒋胜军离家。
“记得一定要去食堂吃早饭,别饿肚子干活儿,家里的事儿你别管了,我会做好海朝的思想工作,下午早点回家,别再骂孩子了。”
“你回去吧,走了。”
“好,路上小心。”
蒋家人平时一般七点左右起床,今儿个是例外,梁慧也没心思再去睡个回笼觉,干脆到厨房做早饭。
自从蒋胜军当上部长后,家里就请了保姆,长年累月她没做过饭,这回倒是手生了。
白粥水掺少了,成了湿米饭,白菜烧糊了,叶片被炒得焦黑,又揉了面团做馒头,结果没发好,蒸出来扁塌塌的,咬着硌牙。
其实按照她的厨艺,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只是有心事,心不在焉的,一桌子饭菜就糟蹋成如此。
这年头粮食珍贵,蒋家也没有浪费的习惯,该吃还得吃。
干巴巴地在客厅里坐到七点,蒋汶和蒋海丰也起床了,吃完早饭两人就要各回各家,家里就只剩梁慧和小儿子“相依为命”。
醒来后,一家四口坐在饭桌上吃早餐,没有蒋胜军在场,气氛难得的十分融洽。
蒋汶偷摸摸地打量自家弟弟良久,嗫嚅着嘴唇,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海朝,爸的脾气就是那样,你顺着毛就是了,别老跟他顶嘴跟他对着干,讨不到好处的。”蒋胜军向来强势惯了,儿子的忤逆对他来说,那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他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在这个时代,也是男性最常见的性格。
蒋海朝今儿个乖地不像样,捧着饭碗安静地吃饭,漂亮的羽睫低垂着,在眼窝处投落一片清影。
“嗯,知道。”
“结婚的事情也别再改主意了,要对女同志负责,咱顾家的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有责任心不可丢。”蒋海丰也语重心长地教育弟弟。
“嗯。”他淡淡地应了句,难得不反驳。
梁慧见状,唇角露出欣慰之色,给他碗里夹了块腐乳。
小东升晃着短腿坐在椅子上被爸爸投喂,摇头晃脑地对蒋海朝说“三叔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才不会被打屁股哦”
一句话给蒋海朝整破防了,含笑扯开他的肉脸“连你也来教育我。”
蒋东升咿咿呀呀地在椅子上扭动小屁股,想要挣脱蒋海朝的手,不但挣脱不开,反而让他捏地更起劲了。
小嘴巴一瘪,不舒服了“三叔坏我要告诉爷爷”
蒋海朝坏笑着“好呀,你去告呀,让爷爷把你也抓起来打一顿。”
“哇呀呀”小东升吓得扑进爸爸怀里,嚷道“三叔坏爷爷也坏我不要在这里了,我会被他们打屁股的”
童言无忌,却能道破最真实的情况。
连孩子都知道蒋胜军蛮横,其他人又何尝不知道呢。
早饭吃完,蒋海丰和蒋汶告辞回家,蒋海朝收拾收拾也准备回文工团,梁慧的念叨声一直没停过,一个劲儿地说结婚怎么怎么好,打算给儿子洗脑呢。
蒋海朝没回话,直到临行前,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妈,说“妈,我想通了。”
“什么”梁慧认真地望着儿子,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不想报复他了。”
梁慧心里忽然咯噔,美眸蹙起“报复谁”
然而蒋海朝再没有回话,大步流星出了家门。
屋外,阳光粲然,他才二十二岁,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他不应该沉浸在报复的快感里。
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他的追求远不在此。
回到文工团宣传部继续一天的摸鱼工作,好不容易等到中午,蒋海朝第一个走出办公室,早早的就在楼梯口等人。
结果一直从同事们去吃饭开始,等到同事们吃完结束回来了,人还没来。
反而大家对楼梯口百无聊赖踢墙角的男人感到好奇“蒋干事,这么快就吃完饭了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不回办公室”
“嗯,坐累了,站会儿。”
他淡淡地应了声,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剐蹭墙皮。
同事们笑笑后便各回各的办公室,人来人往走了好一批又回来了好一批。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在楼梯口傻站的蒋海朝,纷纷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蒋干事在干啥呢,都在那站好几个小时了。”
“不知道,可能在面壁思过吧。”
跟父亲吵架后,心情本就抑郁,这会儿没等来顾芊的投喂,更不爽了。
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剩十分钟,蒋海朝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撒开腿往后厨跑,得到的消息却是
“顾师傅她今天请假了呀,早上就回家了。”
没人注意到蒋海朝越沉越黑的脸。
请假了为什么请假,请假为什么不告诉他,害的他白白等一场
胃部的空空如也使他大脑运转减速,也没仔细问为什么请假,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她请假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至少也要派个人通知他吧
耍人很有意思是吗,让他傻傻在楼梯口等两个小时很有意思是吗
呵。
被人戏耍过后的怒意在胸腔内翻涌,他冷笑,乘着萧瑟秋风回了办公楼,一整天没再出过大门。
这边,顾芊的情况。
一大早醒过来发现来例假了,内裤染红了一大半。
想着秉持节约的习惯,换上卫生带后趁着血没完全凝固,打了盆水搓洗小内内。
洗完才发现糟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好像不允许经期碰冷水,一碰准痛经。
可洗都洗了她本抱着侥幸心理,匆匆忙忙赶到文工团后,肚子便开始隐隐抽痛。
等到了九点,小腹里像是有双手正扒拉她的子宫往下扯,下坠的力量使她直不起腰,整个人即使瘫在椅子上,也起不到缓和作用。
到了最后,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双眼发昏,嘴唇发白,冷汗涔涔,总算被大家发现,上前询问情况。
最后当然没法继续工作,得知顾芊生理期到了,今天的菜便由严大福揽了过去,让顾芊请假一天回家休息,明儿个好些了再来。
顾芊万分感激,可她甚至没力气站起来,更不用说文工团离家足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后厨除了严大福,就只沈大军有一辆自行车,是他被选为严大福徒弟的那一年,父母和哥哥姐姐攒钱攒票给他买的。
这会儿也不管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沈大军直接被严大福勒令骑自行车护送顾芊回家,并叮嘱“如果顾芊出了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来上班了”
沈大军“”
作者有话要说 “薅社会主义墙角”就是男主的“能力”,应该有人猜出来男主是干啥的了吧所以被他爹揍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