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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二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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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等谢崇岳斟酌语句,藏匿遐思,不远处传来一声鹰唳。

    是教内用来紧急联系的鸟禽。

    “……我们恐怕要先去一趟孙将军府邸了。”谢崇岳看完纸条,说:“他知道你来了,很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

    许时青莞尔,点头道:“那我们还是启程吧,别让老将军等太久。”

    谢崇岳欲言又止:“怪我,他似乎觉得你靠近我不怀好意。”

    “……他想的也有道理。”许时青默了下,扪心自问,以谢崇岳那身怪病,有一天说碰上了个人能短暂压制,但这件事只有对方能做到,换谁都得怀疑一下,更不要说谢崇岳还是堂堂世子。

    恐怕不止觉得他不怀好意吧。

    不过许时青倒不为此担心,见谢崇岳神情,忽然眨了眨眼,有点坏心眼的问:“那要怎么办?要不然我躲起来?”

    谢崇岳下意识说:“没事,我保护你……!帮你应付他。”

    他磕巴了一下,几乎是在意识到的时候,补救般的道:“他毕竟是我外公……不会为难你的。”

    声音轻了下来。

    谢崇岳难免懊恼自己一时松懈,这么反常,许时青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相信孙将军的为人。”许时青挑眉笑道,恣意飞扬:“我是想问,陪你走这一遭,值不值得换一壶好酒?”

    江湖不能没有酒,但剑仙为了拿剑更稳,鲜少饮酒。

    显然眼下是个特殊的情况。

    谢崇岳心鼓动起来,被青年明媚的笑容勾了下,不由自主也流露出了点笑意:“当然。”

    “那走吧。”许时青说。

    他们才下了山头,发现任芳妒早就备好了马车在山门候着。

    “祝君武运昌隆。”她说。

    “三娘,和教里其他人说清楚了。”谢崇岳上车前,犹豫了下,还是回过身道:“子筠只是我的朋友,别认错了人。”

    任芳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从车窗里探出个头的许时青,心想这句话也就后半句是真的。

    孙文是齐王王妃的父亲,年轻时是个很勇猛的汉子,为岭南边境的安定有很大的功劳。

    老人家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精神状态仍旧很好。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很锐利,也很清醒,几乎像是个年轻人了。

    他们的见面没有任何冲突,孙文像是任何一个严肃的长辈一样,问过了他们近日的情况后,便直入主题。

    大意就是让谢崇岳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去暗杀对面的将领。

    看得出来两个人没少干这事,祖孙两也都挺了解对方的情况和需求,所以拍定的过程尤其快速……充斥着一股狼狈为奸的即视感。

    许时青心里嘀咕,没把想法摆出来,眼前两个人毕竟都在为齐周打算。

    “对了,你忽然又吃上药,这些时日便自己注意些。”孙文将军这些年身体不好,看多了文书,说话也没年轻时那样粗犷:“这半月蛊难解,唯有子母互补,强弱交互,方才有一线生机。”

    “半月蛊?”谢崇岳皱起眉,“这是什么?”

    从话里听出这事和自己有关的许时青也打起了精神。

    将军想了想,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先帝那个孬种为了捆住你爹,给你下了蛊。”

    说完,他面露犹豫的看向许时青:“半月蛊炼成的条件极其苛刻,皇宫里也只有两枚而已。”

    一枚给了齐王世子。

    另一枚的主人,应该就是自己了。

    许时青了然,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先帝要我师父做什么?”

    师父和齐王的关系已经好到先帝在这方面都要让他们拥有一样的待遇吗?

    “……”孙文转头看了眼谢崇岳,表情露出了嫌弃。

    谢崇岳不得不站出来拱手告别,祖父那个“你真婆妈”的眼神让他心虚不已。

    毕竟他犹豫的原因他自己知道。

    二人自然是在孙府安置下来。

    这时候,早已是深夜。

    “和我的亲生父母有关吗?”

    事情到了这地步,许时青要还是反应不过来,那不如直接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现在还活着的那些官员应该都不是……”

    再对一下自己出生的年岁。

    许时青很惊讶:“许家?”

    “……对。”谢崇岳点了头:“按照我父亲和你师父的推测,当年那枚半月蛊应该是下在了许夫人身上,后来她怀了你,蛊跑到了你的身体里。”

    他开始说起二十六年前的事情。

    崇德四年,齐周的第七个皇帝谢怀威五十岁了,这是他执政的第二十四个年头。

    那年的春日宴格外的隆重,各个王侯将相在御林纵马奔驰,打猎踏青,宫女们鱼贯而出,娉婷如天上仙女,美不胜收。

    年轻的齐王也参加了这一次宴会,他坐在下首,看着大自己二十七岁的皇兄在高台放声高笑,声音如枯木被挤压发出的嘶哑声响。

    彼时的谢怀威并不知道,一个月前金国送来的投降书,只是个幌子,这为和平与胜利所举办的宴会,只是战争进一步扩大而吹响的号角。

    果然,第二个月,在各个亲王们准备启程回到各自封地时,金军再度南下,几欲攻破通往中原的几个关口。

    皇帝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半个月关东沦陷过半!!七千对两万损失惨重?!!”

    “朕的关东军呢?!他许昌吉又在哪里?!”

    齐周的军队与朝堂密不可分,按照出身、赴任地、师承谁、政见不同而区分派别。

    而驻守关东,抵御金军的最大主力,是关东军。

    许家是书香门第出身,遇上高祖前,家族已经很微末了,那时候中原乱的很,到处都是诸侯,京都,那时候还叫长安,却是半点不安生。

    皇室式微,胡人五入中原,百姓妻离子散,民不聊生。乱世之中,烽烟四起,许家先祖投靠高祖,一路征战,二十载戎马丹心,而后山河更易,天下冠姓,四海承平,时和岁丰。

    齐周建立后,高祖以高官厚禄犒赏三军,许家作为开国元勋,自然恩宠不断,家族鼎昌。直到谢怀威这一代君王即位时,许家已经出了三个状元,三个将军,在各自的领域都颇有功业,称得上是簪缨门第。

    许昌吉是许家的第四个将军,及冠时便被派遣去了关东,那里是历代许家儿女都会前往的历练之地,而关东军在最开始时曾被高祖赞为“憾山易,撼许家军难”,以军纪严明、行军迅猛而闻名于世。

    皇帝震怒发出命令,言辞激昂的要求许昌吉和关东军组织军队全力抵抗金人!镇西军、中原腹地几个州的守军也会紧随北上支援。

    当时齐王主动上奏请缨,被以年纪尚小,且岭南一地与北地差异巨大,恐难胜任拒绝。

    战事一直进行到了秋初,关东军与其他守军北上援战,三个月败退金人。而此时关东大地已是流血漂橹,哀鸿遍地。

    令人震惊的是,许家在这次战争中表露出的懦弱和退怯。皇帝下令调查,结果发现主将许昌吉同金人交往的信件,言辞谄媚,词藻华丽。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不这样,又如何解释兵强马壮的关东军对金军毫无抵抗之力的情况?

    “事实上,关东军从来没有放弃过反击。”谢崇岳想到这些年查到的东西,发出一声叹息:“是朝廷、是齐周的那些官员们,结党营私,侵吞后勤补给,一再贻误战机,使得原本大好的局势每况愈下,最终身陷绝境。”

    事实上,盟约签订的消息刚传到京都,金人便撕破了脸,举兵北下。然而消息被半道截断了,直到两个月后,也就是春日宴结束后一个月,京都才知晓金人南下的消息,然而此时关东局势已经天翻地覆。

    “荒诞……!”许时青握紧了拳头,“后勤补给无旨不动,他们这是让关东军孤军奋战两个月啊!”

    关东荒凉,粮草向来仰仗关中腹地,一月一运……可打仗需要用的粮草与平日里所需要的粮草天差地别!

    更何况当时的局势下,粮草的接收条件也绝不可能与平常相提并论,这意味着这些粮草关东军可能接收不到、又或者干脆被金军劫掠。

    谢崇岳感到自己的衣袖传来拉扯的力道,一看,青年染着愤怒的眼睛在夜色下明亮如火:“消息被拦截绝不可能是个体的行为,飞鸽、驿使……一个也没有吗?!”

    一个将消息传到京都的也没有吗?

    还是说连京都的人都……

    “京都……他们、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许时青不可思议:“欺君罔上、贪污腐败、战前内讧……我该庆幸他们竟然不无能吗?”

    竟然最后能把关东收回来!

    “……”谢崇岳诚恳的附和:“你说得对。”

    他发现许时青关注点没在许家和自己的关系上,反而对朝廷当年在关东上所表现出来的荒诞反应激烈……其实不怪他,谢崇岳自己第一次看完情报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气得在原地乱转。

    青年在他面前转了两圈,整个人都仿佛一个冒气的水壶。

    他们去过关东,正因如此,才清楚那一次战争后关东大地究竟有多少哀鸣——那不是一家、一城的破灭!

    “师父他们打算怎么做?”许时青语气变得坚决起来,对他来说,当年那帮子干出这些事的人完全侵犯了他的底线。

    人是比一切东西都重要的,没有人的地方不可能有人间,更不可能有江湖。

    他所坚持的侠义,最核心也是最朴素的一点,就是用自己手里的那把剑去保护无辜的普通人。

    正因此,三年前许时青才会在了解内情以后参与淮北案,在他看来,陈生身上的罪名无疑是疑点重重的,而淮北官员在证据存疑的前提下,不仅定了案,而且将对方的妻儿老小悉数下狱,金陵折花一事,陈生病死,淮北案就此定论,那一家老小悉数流放岭南,死在了路上——

    许时青怎么可能不追查下去?

    他来到了关东,困苦的百姓、猖獗的官匪、嚣张的江湖人,那一年这里据说发现了泰王宝墓,里面有令齐周江湖疯狂的武功秘籍、钱财宝物。

    ……那也只是谎言,只是关东官员们为了贪墨而编造的谎言。

    而后便是江南。

    许时青闭上眼,齐周,这个拥有他所爱的江河湖海的地方,此刻陌生得令人害怕。仿佛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初见时金碧辉煌,再定睛一看,全是被蚂蚁啃咬腐蚀的空洞,密密麻麻令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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