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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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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玉英年轻的时候是个很虚荣爱美的姑娘,喜欢擦雪花膏。那时候济川县谁都知道她浓密的卷发,走过时掀起的一阵香腻。

    她爱跳舞,跳得很漂亮,也很好看,是文工团的美女。后来在部队里交了男朋友,原本是要谈婚论嫁了,没想到那男的睡了她后,就分手,说什么乡里的土包子,风骚,不安分,说要回去和父母找的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

    于是张玉英就这么被抛下了。她年纪轻的时候太放浪,整个县的人没人不知道,年轻的男人们都看着她,就和看当时铺天盖地的自行车热潮,又或者乡村小地对纸醉金迷的幻想一样。

    这样的女人,他们追逐,但并不尊重,也绝不会娶回家里。

    更何况张玉英为了那个抛下她的男朋友在一起,甚至反抗父母给她定下的顶好婚事,那个卫生所的医生后来娶了同村的另一个女孩,日子过得安稳富足。

    两相比较下,人们难免闲话碎语,土地人骨子里就是保守的,遵循着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老规矩,种地,相夫教子,新时代的风如骤雨而过,快,太快,他们这些埋进土里的家伙,还没被浸润呢。

    所以张玉英生错了年代,她太出格,所以要承担起这样形式的后果。人们道她轻浮、不自量力,说她异想天开,想要扒上城里人,脱离这片土地,迫不及待的摆脱自己的根。

    这种风言风语在那样的年代如刀锋一样伤害张玉英的家人,迫于舆论,张玉英的婚姻仓促,充满着应付与不容置疑。

    她的父母已经不相信,也不允许她自主决定组建一个怎样的家庭。这样的自由他们曾给予过,而代价他们已经看到并且承受,这种过程让这对夫妻认识到,给予她自由这件事本身是错误的。

    于是张玉英嫁给了张成孝,他原名叫许成孝,入赘,改了名。

    不过张家人也实在是不愿意见这个惹了一身麻烦的女儿,所以让张玉英跟丈夫去了许家村。

    就这样,张玉英的名字与她张扬的年轻岁月,都随着婚车滚起的尘土落下。

    一个已为人妇的女人已经不再被人追捧。甚至于因为年轻时的事迹,张玉英比其他女性经受更多的刁难、嘲笑和苛刻。

    直到她怀了孕。

    那本来是个喜事的。

    张成孝原先也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家里没有长辈,也没有亲戚,小时候是吃许家村百家饭长大的。也因此,他格外吃苦耐劳,风评很好。

    娶了张玉英这个老婆,他很高兴。年轻人当时觉得,张玉英好看漂亮,他就是把自己的心给了对方,也是可以的。

    只是张成孝没想到,他老婆太好看了。

    慢慢的,他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村子里的男人想要给他脑袋上戴个帽子,时间一长,张成孝再好的性子,也会在外人恶意的谣言揣测里,扭曲成狭隘暴戾。

    随着张家人越来越少联系张玉英,张成孝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从视若珍宝,到殴打谩骂,也只是两年时间而已。

    张家周围的邻居心照不宣,没人愿意掺和这种家务事。

    李存同的到来,拉爆了张成孝的神经。张玉英是那一辈里,少见的认识字的女性。张成孝清楚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也知道他们并没有共同话题。自卑一直存在于他心里,在这两年来,慢慢的酝酿成暴力。

    一股郁气憋在他心里。张成孝依旧是那个许家村风评很好的张家小子,张叔,但村里人对他太知根知底,再加上他家里也没有什么长辈,难免轻视、拿乔他。

    这让张成孝更加烦躁,他将这样的心情宣泄在张玉英身上。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毫无优势,毫无优点,留不住曾经济川最美丽的女孩。

    所以张玉英说自己怀孕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对方出轨。

    并且近乎偏执的把罪名摁在了李存同身上。因为李存同与张玉英的两任男友非常相似,知识分子,长得好看,人也受欢迎。

    不过李存同毕竟是村长都敬重的知识青年,他还给村子的小孩启蒙,所以张成孝没有直接上门。

    所以他冷眼看着张玉英欢天喜地的告诉他怀孕的事情,去准备小孩子的东西。她的欢喜有一刻让张成孝犹豫,然而又像是夜里的烛火,被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吹灭。

    “张家小子啊,你媳妇儿好像要出门找李先生……”林徐芳好心的提醒道,跟在她旁边的婶婶和几个男人,露出一种让人恼怒的神情。

    张成孝的怒火瞬间点爆了。

    许时青皱起脸,他没和张成孝相处过,很多时候都是谢崇岳和对方接触,然后把信息告诉许时青。

    “张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谢崇岳把“又蠢又懦弱”这句形容词咽回去,换了个说法,接着含糊道:“张婶就是这么没了孩子,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做得很过分。”许时青说。

    “人太自卑,看不见自己,就会这样。”谢崇岳言辞尖锐的评价:“那次夜里后,李叔老婆也受惊,难产而亡。”

    “李叔怨她,也怨张叔。”

    李存同可谓是天降灾祸,他倒是好心希望张玉英可以捡一下以前的课本,好帮忙教村子里的那些孩子,毕竟他已经打算把重心放在怀孕了的老婆身上。

    没想到张成孝这家伙会直接上门,打砸谩骂,搅的天翻地覆。

    无妄之灾。

    “那许玲同志……”许时青有点犹豫,骚扰许华春她们的家伙,除了将小纸人这类东西放窗户口,还会放一些很晦气的东西,红鞋、红枣……本来颜色喜庆,在这样的情景下只剩下恐怖。

    他当时查遍村子,最后去查张叔家,就是因为对方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令人发毛。而村子里的其他人却不会让许时青有这种感觉。

    “……时青。”谢崇岳说:“你有没有问过许华春她们,这些东西最后都放到了哪里呢?”

    许时青根本没见过那些东西,只是那么多个女同志和他如此说了,他怎么可能会怀疑呢?

    此刻谢崇岳一问,他懵了。

    “东西是张叔放的。”男人咬着烟,很平静:“很容易猜到,他年轻的时候,在县里和人学的手艺,就是给死人扎纸人,后来村子嫌晦气,他换了条路走。”

    谢崇岳一开始没往这边想,青年第一次告诉他许华春她们遇见的事情时,虽然很困惑为什么这些傻姑娘不告诉他——毕竟怎么看谢崇岳都比许时青这个文弱书生来得强壮吧?——却还是真心实意的担心起她们。

    可越查越奇怪,他几乎以为是这群姑娘家们为了和许时青这个京城大少爷、大帅哥多交谈,所以才编造的一个流言。

    乡里之间串一串话,真假难辨,黑白也要颠倒。

    “昨夜里,李叔拿刀了。”

    二十来年了,谢崇岳自从记事开始安稳的许家村,在昨夜里像是陡然撕开了用纸糊上的陶缸,里面腐烂发臭的咸菜就那么直直撞到眼前。

    面目狰狞,神情莫测,让谢崇岳脊背发凉的,却是旁观的其他人脸上那一点点的笑意,眼睛眯起,瞳孔发亮——跟夜里的鬼似的。

    “没人受伤吧?”许时青急切起来,这事要是有人追究,李叔就完了。

    “没有。”谢崇岳耸耸肩,偏过身,凑过去低声道:“其他人都拦着。”

    许时青松了口气,毫不夸张的讲,那种情形下,要是李存同直接杀了张成孝,都是正常的。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李存同的行为会变成杀人,假如张成孝真的是凶手,这不是反倒便宜了对方,让许玲同志的死亡真相永远有一份不确定吗?

    “你别管。”谢崇岳说:“这件事会解决掉,没人会隐瞒真相。”

    毕竟他们又不是凶手。

    谢崇岳目光沉了沉,都说人在情绪爆发的时刻,最难说谎话,如果当时张玉英说的那句“我可不是林徐芳!做那些狸猫太子的勾当!”可就有意思了。

    他的养父母并没有掩饰谢崇岳是他们捡回来养的弃婴。林徐芳生不出孩子,所以待谢崇岳如亲生骨肉。他心里清楚对方这些年并没有任何苛待自己的地方,自然不会因为张玉英几句话而恨上对方……只是意外自己养父母其实并没有展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但人无完人,林徐芳和许成安本来就没有完美人设。事实上,没有一块贫瘠的土地能生出十全十美的圣人,就像没有浇灌的田不可能凭空长出水稻。

    许家村穷山恶水,并非是纸上说说。只是年轻一辈生活条件好了,有那个机会选择更体面、文明、美好的生活方式而已。

    “那就好。”许时青松了口气。

    眼前的三个任务里,关于「查清村里怪事的罪魁祸首」已经完成,象征着积分到账的声音叮咚落下。

    许时青火速拉开商城,去看看能换什么技术——如果有他目前迫切需要的轰炸机之类的设计图等等资料就更好了——毕竟他的材料学得昏天暗地,不就是为了造飞机和航母而学吗?

    他知道自己无疑是个天才,毕竟县里大部分的教材他看一遍就铭刻于心,基础学得仿佛生来就会,再进一阶也不过是读一遍书就可以领悟的东西——这种程度,就好像以前就会,如今只是重新温习了一遍。

    商城里大部分技术都很便宜,真正昂贵的技术他贪恋的看了好几遍,遗憾的挪开,实在是现如今的条件,搓不出激光炮呀。

    煮饭也得先有米才行。

    有规有划的分配好新入账的积分,许时青心情畅快。

    他感到自己在许家村的旅途要结束了。

    “崇岳哥!你要不要和我去京城?”他把邀请说得好像不是什么大事,轻描淡写,眼底亮晶晶:“你不是想要做生意吗?可以和我妈妈一起!”

    “你想干什么?”谢崇岳侧身低头,鼻尖几乎相贴,他其实没想靠那么近,只是自然而然,发觉后也是一愣。

    呼吸交融。

    许时青呆了呆,默默偏过头,正襟危坐道:“我就是,想要你和我一起而已。”

    他心里对断袖这个概念没什么具体的认知,自然而然的觉得是谢崇岳太好看、太亲切,所以他很喜欢和对方在一起。至于这种想法的本质是什么,许时青暂且是想不到这个地步的。

    谢崇岳却看得清楚。

    青年耳廓泛红,沿着眼尾红透脸颊,像是熟了的水蜜桃。

    他不可能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眼睛刷一下亮起来,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狮子。

    “你想要和我在一起?”谢崇岳压抑着兴奋试探。

    太莽撞了。

    他心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迫不及待代表着什么——

    是喜欢。

    此刻许家村阒然无声,万物似乎也为这一刻而凝滞。

    谢崇岳知道,他到底也是个年轻人,这正是个恣意放纵的年纪,是初生无畏的朝阳,对于一切事物还抱有最可爱的热情,即使清楚可能会遭遇的龌龊,也不会因此而退怯半分。

    正因这份无畏,谢崇岳竟然短暂的忘却自己的本性,那份对未来谨慎规划的理智,全然为一个人所支配。

    好像人的一辈子,总要那么不顾一切一次,才不枉此生。

    谢崇岳将这份从前往后都不会有的勇气给了许时青。

    “……”许时青怔了怔,说:“好啊,你愿意的话。”

    “你也看到了,我笨手笨脚的。”青年有点苦恼的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文人的手,纤长、白皙,稳得可怕:“我可能照顾不了你……要是你想要结婚,我还可能会成为你的拖累。”

    他一时没想过,如果谢崇岳真的打算和别人结婚,那么许时青无论以哪个身份,都是要和对方分开的。只是听这话的意思,他是没想过和谢崇岳住到一起后,还分道扬镳的样子。

    “我不结婚,一辈子都不会结婚。”谢崇岳得到了答案,揽着青年的肩膀,探过手去把对方的脸朝自己的方向靠。

    他们几乎是贴着脸说话。

    “那你愿意和哥搞对象不?”男人的声音像是风飘进许时青的耳朵:“一辈子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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