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海湾（8）
暴雨倾盆而下，雨水连珠坠般，将路面都磨的光滑。
风呼啸着刮过地面，席卷起水潭中的碎石和落叶，掉落进峡谷深渊。
头顶阴云压的很低，电闪雷鸣。
姜思没敢离悬崖太近，找了块能看清海湾景色的平地，支了个小雨棚。
所有人的物理老师大概都说过，不要在雷雨天，走在江边、岸边等开阔处。
否则，你可能就会是下一个天选之子。
姜思敢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她头铁，而是……她发现那雷电，似乎被什么隔绝，劈不到她这边。
她躲进雨棚里，静静等着。
她拿出林寻给她的那本书，几滴水珠沿着雨棚边滴落，却在即将到达书封上时，被弹开。
这本书，不受雨水浸润。
果然，这本书是契机么。
姜思微微叹息。
这是一本外文诗集，看起来像是自制的，书封是暗红色，压抑的色彩，没有字体。
姜思看了一下，大多都是些外文的，只有最后一页，是一首翻译成中文的诗。
「我们不会道别，
肩并肩走个没完。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我们俩走进教堂，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我们俩来到坟地，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这首诗姜思曾经看过。
是一位女诗人写的，而这首诗所写的，是为世人不容的恋情。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只要两个人的恋情不被主流道德观认可，都会受到公开的谴责和排斥。
违背主流价值观的爱情，是不被那些人接受的。
林寻和雪海，大概也是这样吧。
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让林寻不敢说出她们的关系，即使是对一个陌生人。
姜思无从得知。
姜思把书放回包里，看了看手环的时间。
晚上23点30分。
她抬头看向悬崖边的方向，忽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影，仔细辨认过后，发现是那个在海边看到的男人。
他是，她的任务对象。
姜思一路上沿着海边走都没有找到他，还以为她的任务要落空了。此时看见男人，终于松了口气，把心落回肚子里。
至少，有完成任务的希望了不是。
鉴于男人可能随时消失的属性，姜思打算直接打直球。
披着雨衣走到男人身边，径直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吧？”
男人身形清隽，站在雨中，却没有被淋湿一点点，雨水在触及他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姜思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他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那个让人头疼不已的任务。
［找到他，并和他玩一场游戏］
一阵冷风忽然吹过，夹杂着雨滴，姜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哆哆嗦嗦的继续说话。
“你听见了吗？”
男人立在那里，面色不变，眼神淡漠，仿佛没什么能让他为之动容。
闻言，他转头看向姜思，一双墨眸深邃冷静，不带丝毫温度。
他神色似乎犹疑了一下，轻皱起眉，问出了一个让人莫名的问题。
“花费巨额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为什么，会做这种不等价的交易？”
不等价的交易……是在说林寻吧。
即使男人没有说明事情经过，姜思差不多也都推测出来了。
一年前的今天，月亮海湾半夜突发了海啸。度假村地势偏低，又在峡谷中，仅仅只是几分钟，便被大海无情吞没。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所有在度假村里的人全部失事，无一生还，包括度假村的老板雪海。
而林寻因为建造花圃需要去外面采购花卉样种，刚好躲过了那场灾难。等她回来后，度假村已经淹没在了大海里。
赵信说过的，他看到的是一座破落的别墅，满地狼藉，墙上地板上都是干枯的水藻，门都已经被泡腐朽了。
那就是一年后的度假村的模样。
至于他为什么看到的和别人都不一样，姜思想，是因为他感冒了。
那天交谈时他鼻子通红，不时吸鼻子，还打了喷嚏。
所以，他没有闻到花香。
花香，是个很不显眼的细节，姜思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那些花圃中的花，开在时间线的交界里。
在所有游戏者闻到花香的那一刻，他们所处的时间线就已经变化了，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包括姜思。
他们以为自己还在2020年，其实是回到了一年前。
林辉可能也因为一些原因没有闻到花香，他的时间线是在2020年，所以他拿到了那只破损的梳子。以及随手捡了一块破碎的雕塑，沾染了花粉用来糊弄她。
至于为什么说是随手捡的……
因为他那块权杖的石雕碎片，姜思仔细对比过别墅的屋顶石雕，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被风沙磨损了很多。
让林辉在进入副本当天就对她下手的原因，估计也是因为他看到的，和赵信看到的是一样的。
或许不止这些，他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因为林寻说过，“因为他们拿了雪雪的东西，所以他们就该死。”
总之，林辉慌了，一时着急，没有计划就匆匆对她下手，想要赶紧通关离开游戏。
却没想到因为一时大意，被姜思反杀了。
至于度假村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时间线的变化……
姜思觉得，是和眼前的男人有关。
林寻和他做了某种交易，让时间线拨回了一年前，但是姜思想，林寻并不能改变结局。
因为在她说起花圃的时候，雪海的回答是还没有开始建造，可是别墅外面分明是大片大片的花圃。
而林寻明明就在别墅里，但雪海却说，她出去办事了。
这说明，即使林寻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过去。但她在明知道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情况下，还是那么做了。
那么林寻真正的意图，答案显而易见了。
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姜思深吸了口气，认真回答男人:
“单单只看物质上的天平，确实是倾斜的。但是人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感情了。”
“有时候，可能就是为了一瞬间，就能花费全身力气。我想她并不在意是否能改变结局，她只是把想做的、未完成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
“最后，和她一起奔赴结局。”
姜思一字一句说完，之后却陷入了沉默。
男人眉心微结，片刻后，似乎是认同了她的话，墨眸里不再是一片淡漠，而是有了些许波澜。
他慢慢开口，嗓音轻淡:“你想玩什么？”
姜思现在反而心情沉重起来，提不起什么兴致，她一屁股坐在悬崖边。本来还害怕掉下去，现在看着万丈深渊，倒不害怕了。
她把雨衣的帽檐往上抬了抬，视野顿时开阔了些。
天边依旧乌云密布，空气压抑着，海平线快速后退，露出被海水浸润的沙滩，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弯月就长成了半月。
海啸……是姜思猜的。
因为这是在沿海地区，毫无预兆，能够一瞬间让所有人丧命的灾难。
“就猜，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吧。”
姜思手接着雨水，仰头看着站的笔直的他，笑了笑。
“谁能猜对这雨什么时候停，就算赢，好不好？”
男人似乎并不理解她口中所说的游戏，神色淡淡，语气肯定，“明天之后，才会停。”
姜思两手撑在背后的地面上，她眼眸晶亮，带着笑意，视线看着某个方向。
“那我就猜，日出之前，这雨会停下。”
大自然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姜思坐在悬崖之上，依旧有水花打落在她身上。
一个晚上过去，整个海湾被掩盖在了海水之下，那座度假村，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思看了一下手环的时间，六点二十分，是日出的时间了。
可是暴雨依旧在下，趋势渐渐猛烈，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你输了。”
日出之前，雨没有停。
“是啊，我输了。”
姜思坦然的笑笑，撑着地面站起身，却因为坐了一个晚上，身体酸麻，一个趔趄，身体往悬崖方向倾斜。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边，远离了悬崖。
姜思一阵后怕，揉了揉酸疼的腿，“谢谢。”
见她站稳后，男人放开了手。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姜思微愣，思考了一下。
“我挺佩服她的，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一个人好好活着吧，连带着那一份一起。”
“可能是我没有经历过那种感情，没有过刻骨铭心，所以并不能太体会到那种感觉。”
姜思说着，忽然笑了笑。
“也可能是因为我贪生怕死吧。”
姜思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翻到最后一页，递给男人。
暗红色的书最后一页，那首诗的下方。
是一行小字，娟秀的字体，却写出坚定有力的话。
“我将奔向你，以我的所有。”
大雨依旧倾盆，阴云密布的天边，却悄然露出了一条缝隙。
那条缝隙之间，有一束阳光轻轻洒下。
温暖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