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剑掌惊鸿
若说女人如轻水,那么叶时兰就是汹涌的波涛;若说女人是温柔的微风,那叶时兰又成了狂风。
可当她见到夏逸时,她的眼神变了,满是战意的目中忽然多了一丝温情:“你果然还活着。”
夏逸笑道:“这是我这些日子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叶时兰悠悠笑道:“听闻是你杀死杜铁面时,我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你确实站在我面前,又由不得我不信。”
夏逸微笑着说道:“想必你也一定还记得自己还欠着我一顿酒。”
叶时兰大笑道:“你且稍后,待我决斗之后必会补上这顿酒。”
夏逸脸色沉重了几分,怅然道:“你们二人……真的非要决一胜负不可?”
叶时兰断然道:“非要决一胜负不可!”
姜辰锋冷冷道:“你若真当我二人是朋友,便不要试图阻止这场决斗。”
夏逸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们都是骄傲的人……我阻得了你们么?”
他当然阻不了,就像谁也不能阻止他要复仇一样,这些已经赌上自己性命的决心本就是无可阻挡的。
夏逸只能选择闭嘴,只能将这这份深深的无奈埋藏于心底。
夕阳已沉,最后一缕残阳之芒也被吞没于无边的黑夜之中,但姜辰锋的双目却仿佛一对寒星,竟比天上的皎月更明亮;叶时兰的双掌也已通红,与那不久前才落下的醉人夕阳一般无二。
星月之光似乎变得更为暗淡,只因姜辰锋的剑已刺出——这一剑之锋芒中又夹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完全是有来无回的势头。
叶时兰的双掌也在瞬间击出——这一双掌火红而炽热,似要撕破这片夜幕。
伴着急促而刺耳的剑风声,姜辰锋已腾地而起——世上若真的有剑仙,那他的模样必是像极了此刻的姜辰锋!
自成剑山一战成名之后,姜辰锋又经历了数年来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战,至今再无人会怀疑他这出手一剑之速。
叶时兰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比姜辰锋更“快”,她也并不打算与姜辰锋比较速度——她出掌,她这两只手掌似在瞬间变成了二十只手掌,一道以手掌化形而成的赤红“巨浪”也在这瞬间形成!
这一道“巨浪”足以断绝浪涛下的任何生机,包括浪涛之下的姜辰锋——他仿佛一叶轻舟,随时就要被血红的“巨浪”拍碎。
叶时兰的“掌浪”之下,天地万物尽要灰飞烟灭,可姜辰锋这叶轻舟似乎比天地间的任何事物都要倔强!
他如同一条洞悉了掌风流向的机敏小鱼,在那掌势惊人的“巨浪”下来回游动——任那绯焰掌浪势滔天,却始终没有一掌沾得了他的身。
夏逸见叶时兰一出手已是生死相搏,本已为姜辰锋担心得掌心也沁出了冷汗,但此刻又见到姜辰锋的身法之后,心中只剩下震惊!
小幽动容道:“夏逸,这……好像是你的身法?”
夏逸沉吟一声,恍然道:“我明白了,这是师父的身法……只是姜兄的身法又与师父的不同……恐怕是姜兄当年在成剑山上见过师父的身法后,又自行悟出的一套身法。”
夏逸所言正是事实,姜辰锋的身法与闲云居士的身法有五分相似,虽在轻灵巧变之上差了一筹,却又在速度上微微快出那么一分。
小幽难以置信地说道:“他只见过闲云居士的身法一次,却能灵感自发独创出一套同样巧妙的身法?”
夏逸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也带着同样的惊讶:“姜兄既然能从剑修的一剑之中悟出自己的剑法,自然也能从师父的身法中悟出另一种自己独有的身法。”
怒剑十四微微叹道:“此等天赋,纵观古今也不过寥寥数人……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他是剑修第二绝不为过。”
楚少丰的脸色已近发黑,他本是天之骄子,从来只有他在享受别人的仰望,可他又必须承认自己此刻心中生出的那种以往不曾有过的情感——嫉妒。
叶时兰也发觉了自己的猛烈杀招竟是对姜辰锋起不到半分作用,眼见姜辰锋手中那柄剑将要逆着“浪涛”刺出,她便是脚下一移,那道数十掌化成的“巨浪”由重新变化为一双绯焰掌,在姜辰锋尚在蓄这一剑之力的刹那间,她已主动杀到姜辰锋身前!
漫天的掌影在顷刻间化为了虚无,而叶时兰又仿佛是从方才那“巨浪”中跃出的一条巨鲛,而她这一双手掌便是世上最锋利的利齿!
姜辰锋连避了叶时兰数十掌才觅得一个出剑反击的良机,岂不料这一剑还未刺出,叶时兰反近他身前,再次痛失良机。
姜辰锋的身法本是借鉴闲云居士所领悟,他本想再次以这身法避开叶时兰这一对手掌,却发现已不管用了——因为叶时兰已看破他的身法,也因为叶时兰已改变了战法!
以往的叶时兰只需以至刚至猛的双掌强势进攻,便可压垮敌人。
可她今日的对手却是姜辰锋,姜辰锋不仅有着无双快剑,还有着同样轻快的身法,令叶时兰打出的每一掌都如是打入了虚空,所以她不得不改变战术:
她的掌势明显弱了几分,可速度却快了不止一筹;她的身形也忽如鬼魅游魂一般,无论姜辰锋如何游走,叶时兰总是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夏逸不得不承认叶时兰的绯焰掌比起当年已是大有进境,当年的绯焰掌虽是实而不华,却少了许多武功招式间的变化,这无疑是叶时兰的一个弱点——可如今看来,叶时兰已在这数年里填补了这个弱点。
只要姜辰锋无法摆脱叶时兰的追击,那么他始终没有出剑的机会;可他若是冒然出剑,恐怕便要在十招内败在叶时兰掌下。
李雪娥脸色煞白,她的手虽然在颤抖,却始终没有尝试去握住腰畔的剑柄——这是一场决斗,而姜辰锋是一个自负的人,他宁可战死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援助。
就在这时,叶时兰的步伐又快了几分,而一对绯焰掌也攻得更急。
幽暗的荒路上,只见这一双手掌仿佛一对明亮的火球在凌空飞舞。
此刻,这对“火球”已将要烧到姜辰锋的面门!
李雪娥已忍不住要闭上眼,她不忍、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师父就这样丧命在叶时兰掌下。
姜辰锋的额头已冒出冷汗,他已许久没有经历这样几乎濒临死地的战况——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容,而他目中那高昂的战火又分明比那一双绯焰掌燃烧得更为旺盛!
骤然。
只见姜辰锋右腕忽然一颤,那柄一直按在胸腔以下的长剑便像是收到了冲锋号令的士卒一般,也是忽地一昂,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刁钻角度挺向叶时兰的咽喉!
剑岀!龙吟!
在场之人尽是想不出姜辰锋是如何能在这等绝境下刺出这一剑的,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姜辰锋确实做到了,而且这一剑立时化解了他的危机——叶时兰的双掌还是向着姜辰锋面门拍去,可是在她的绯焰掌拍到姜辰锋面前时,姜辰锋的剑会先一步刺穿她的咽喉!
姜辰锋这一招看似变化平常,其中对于时机、应变以及自身的武功修为要求却是极为苛刻,只要一个不慎,便会反令自己丧命在绯焰掌下。
战到此刻,叶时兰如何还不知道姜辰锋之前的避退皆是布局,其实只是为了蓄力刺出这一剑?
但她这一掌既出便再不可能收回,何况即便她收回这一掌,也绝无可能躲过姜辰锋这蓄势已久的必杀一剑!
战果已然揭晓——叶时兰虽有重伤姜辰锋的机会,但她注定要死在姜辰锋这一剑之下。
夏逸面色凝重,目中闪过惋惜与无奈——叶时兰与姜辰锋都是他的好朋友,今日他却要亲眼看着他的一个朋友杀死他的另一个朋友,而他却又无能为力。
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
战况也在此时突然出现了转机:叶时兰那只本来拍向姜辰锋面门的右掌忽然一扬,居然朝着半空中打去;姜辰锋的剑也在这瞬间一斜,险险地避开了叶时兰的咽喉,贴着她脖颈旁的秀发划过!
姜辰锋与叶时兰居然皆在这最后的交锋中改变了招式,可他们的身形却难收住,招式交错之间,两人已擦肩而过。
在这样决定生死的一击之下,这二人居然能收住手!他们居然愿意冒着重伤或者死亡的风险收住手!
叶时兰回过身,震惊地看着姜辰锋,目中尽是满满的惑色——她之所以会在最后收手是因为她已明白自己必败的结局,是以她愿意以一死来成全姜辰锋的武道。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姜辰锋居然会收手——姜辰锋方才那一剑本已势在必得,可他却又在那瞬间改使另一剑招,如此一来叶时兰若是没有留手必要反杀死他。
姜辰锋也正看着叶时兰,他目中的战火已渐渐熄灭,似又变回了那一对寒星,也是这双眼已对叶时兰做出了回答——因为你是一个好对手,似你这样的对手若是就这样死去,未免太过可惜。
叶时兰自然看得懂姜辰锋的眼神,因为她与他都是真正的武人,他们虽是对手,但他们之间本有着武人之间共有的奋进与欣赏。
叶时兰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败了。”
姜辰锋沉默,沉默即是默认。
叶时兰又不禁问道:“你可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肯服输,会否趁着你收招之时一掌取你性命?”
姜辰锋还是沉默。
叶时兰道:“你一定也想到过,可是你还是选择对我剑下留情。”
姜辰锋开口道:“你也收招了。”
叶时兰道:“我收招,是因为我败局已定,而你却不必冒这个险的……你凭什么相信我会收招?”
姜辰锋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叶时兰。”
叶时兰怔了怔,长声道:“不错……这好像已经足够了。”
她微微笑着,缓缓道:“我败了……我心服口服。”
对于叶时兰这样一个骄傲的武者而言,认输远比战死要难得多。
可是她此刻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甘,只有一脸的释然——武人并不只是世人所以为的那些刀头舔血的粗鄙莽夫,以武会友也是自古以来的茂行。
到了这一刻,夏逸终于长长吐出那口久积于心中的闷气,他最害怕见到的结局毕竟没有出现。
他忍不住笑了,他一边畅笑一边说道:“你们二人倒是战得痛快,可我却吓得险些将腹中的酒也吐出来。”
叶时兰笑道:“你是不是三句话中有两句都是离不开酒的?”
夏逸扬眉笑道:“我是一个酒鬼,我不惦念着酒难道惦念着与人决斗?”
小幽目光闪动,她忽然发现自从夏逸出了府南城之后,他在这数日里笑的次数居然比在那之前四年加起来还要多。
她微微皱着眉头,似有所悟,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她也发现怒剑十四与楚少丰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至于这二人是在几时离去的,却没有人知道……
淡雅的月光,荒僻的小路。
怒剑十四与楚少丰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的步伐与身形依旧是出奇的一致。
怒剑十四突然定住了脚步,可楚少丰这一次却没有跟上他的动作,几乎撞上怒剑十四的后背。
这样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楚少丰就像是怒剑十四的影子,他的一举一动一直都仿佛是怒剑十四本人一般。
怒剑十四背对着楚少丰,蹙眉道:“你的心乱了。”
楚少丰垂着头,说不出话。
怒剑十四又道:“你是不是以为姜辰锋已是你此生无法翻越的高峰?”
楚少丰还是垂着头,而他面上已是大汗淋漓。
怒剑十四回过头,正色道:“你若真的这样想,你的剑道之途也就到此结束了。”
楚少丰勉强抬起头,面色惨白地说道:“可是……可是以我的天赋……”
“你的天赋绝不在姜辰锋之下。”
怒剑十四冷冷打断道:“但是如今的你确实不如他,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楚少丰脱口道:“为什么?”
怒剑十四道:“因为心。”
楚少丰道:“心?”
怒剑十四道:“他与你一样自负,可是他的求剑之心比你更坚定,所以他可以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而放下自己的自负,而你却做不到。”
楚少丰双目圆睁,期期艾艾地说道:“难道……难道我这一生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怒剑十四斩钉截铁得说道:“错!你绝对可以超越他,也只有你可以超越他!”
楚少丰的目中似在燃烧着火焰,他的手也不自禁地握住了剑。
怒剑十四道:“你要放下你心中的骄傲,像姜辰锋一样去学习任何一种武功的长处,然后把这些你学到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让它们变为你自己的武功。”
楚少丰道:“就像是我当年求教于你?”
怒剑十四道:“不错,这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可你若是能够踏过这一层心关,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楚少丰胸膛起伏,目中的惑色已在这一刻尽变为可怕的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