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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城疑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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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曾有一名高手以三十之龄名动江湖,罕逢敌手。此人似乎无欲无求,只羡闲云野鹤之乐,便有了“闲云居士”之称。

    闲云居士还有个别称,叫作“双绝居士”,只因他左手使短剑,右手舞长刀。这两门武功分别名为“辉日剑”与“映月刀”,皆属上乘之品。

    不过天下之大,高手辈出,闲云居士得以名动一时是因为这两门武功集于一人而互相配合时的威力非同凡响——一长一短,一刀一剑!

    闲云居士隐居在鹤鸣山多年,至今收有两徒:长徒傅潇承“辉日剑”,为六扇门中的第一新人;二徒夏逸承“映月刀”,乃凛风夜楼新一辈的翘楚。

    师兄弟二人同承一脉,性情却截然不同:傅潇克己守礼,行事胆大心细;夏逸游戏人生,行为玩世不恭;傅潇俨然风流名士,夏逸极似江湖游侠;傅潇所长,诗词歌赋;夏逸喜好,扯皮赌博。

    两人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酒——上等佳酿或是掺水臜货,两人都喝的下。除此之外,两人差别之大就像是把秀才和草莽放在了一块儿。

    “哼哼,我不过试试你这贪玩成性之徒有没有退步。”傅潇已收剑回鞘——鞘隐于紫衣长摆下,极不显眼。

    夏逸拿起酒壶,微饮了两口,道:“想必师兄已有了结论。”傅潇道:“如师父所言,你是个聪明人,不过专攻吃喝玩乐。”

    听得师兄如此夸奖,夏逸赶紧回敬道:“在师兄这样的天才面前,师弟不敢骄横。”

    傅潇道:“你在褒我?”

    “这是自然。”夏逸微微笑道:“琴棋书画,师兄样样精通。听闻百花苑与须尽欢的两位花魁也常邀师兄吟诗作对。上堂是清正名捕,入楼是风流雅士。换了师弟我,衙门自是不待见我,去趟青楼更是连人家花魁的裙边香味儿都闻不到。”

    傅潇的脸似已气得如他的衣服一样紫,哼了两声后,反手向夏逸射出一物。夏逸抬手接住“暗器”——居然又是一封信笺。

    “这便是你要的东西。”傅潇道:“昨夜你托人来寻我求助,我便趁夜调出卷宗,抄写了一份给你。”

    夏逸道:“有劳师兄了,若非你手下那小王见我不太顺眼,我也不会要师兄亲自奔走一趟。”

    傅潇道:“我这两次助你已可算是以公徇私,别让我知道你是要做些作奸犯科之事。”

    “不敢,师兄一身正气,实乃我的榜样。”夏逸赶紧肃然道:“话说回来,听闻六扇门派你调解我凛风夜楼与聚雄帮的纠纷,为何这些日子始终没见过你?”

    傅潇道:“你是凛风夜楼的长老,自然知道聚雄帮在朝中有后台。”

    夏逸道:“一个黑道势力能在天子脚下做到如此规模,当然是有后台的。”

    傅潇道:“所以凛风夜楼当然也是有后台的。”夏逸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很多时候,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有些话也不必说的太直白。

    聚雄帮的后台便是当今朝廷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董言,其政敌私下里都骂其为“奸相”;而凛风夜楼的后台便是当今副丞相刘贵清。

    董刘两党之争源于当今大皇子李建元与二皇子李建宇的太子位之争。李雪庭年近半百,但仍未确立储位之人,因此刘贵清一党便拥护大皇子李建元,而董言一党便拥立李雪庭更偏爱的二皇子李建宇。

    两党相争多年,其实刘贵清一党处处出于下风。

    傅潇道:“你身在江湖,或许不知十三日前刑部尚书乔志病故。”

    病故……“病故?”夏逸道:“你怀疑是董言下的手?”

    傅潇叹道:“乔志是刘副相一派,而董刘两党之争大可至太子储位谁属,小可到民间琐事。柳大人早就在调查董言,此次名为调解凛风夜楼与聚雄帮争斗,其实令我暗中调查聚雄帮与董言之间的烂账。”

    夏逸又提起酒壶喝了一口,道:“小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若是将来加入六扇门,必然涉及朝政,则步步如履薄冰,实非明智之举,还不如似我漂泊于江湖,乐得清闲。”

    傅潇不语,只是冷冷扫了夏逸一眼。夏逸却似毫不在意,笑道:“难得我们师兄弟能见一面,我请你去喝一杯。”

    傅潇依然不答,又是哼了一声。

    夏逸道:“你大可放心,恐怕六扇门养的猎犬都知道你有个混黑道的师弟,可你一直履破案件,又得柳大人赏识,何人胆敢诟病?”说着,已走在前头引路,长声道:“就去须尽欢如何?我上次去喝酒,花魁要我下次带你一起去,人家如烟姑娘还想和你再吟诗作对。”

    傅潇稍一迟疑,叹了口气,还是跟上了夏逸的步伐。

    须尽欢是凛风夜楼地盘上排在首席的风月之地。在京中,聚雄帮旗下的百花苑美人众多,声名远扬,但论姿色最佳,第一当属须尽欢。

    此刻,傅潇与夏逸正立在须尽欢门前的街道上。

    “师兄,今日我为你包场,你要多少个都不打紧。”夏逸大笑道。

    傅潇也笑道:“想来你最近在赌坊赚了不少。放心,我绝对让师弟大方一番。”

    然而,这两人都不是热衷于去风月之地专做那床榻上的风月之事的人。

    傅潇平日里公务缠身,难得走一趟青楼,也多是与那些有才有艺的艺妓吟诗对酒,说些风趣事儿来舒缓压力,少行那鱼水之乐——只因他欣赏有才学的女子。在那些时常光顾青楼的风流雅客眼中,傅潇无疑是个不懂春宵宝贵的呆子。

    夏逸则更简单一些。他是一个酒鬼,最喜欢的事当然是喝酒,喜欢喝不同的酒,也喜欢在不同的地方喝酒,所以他去青楼也多是为了买醉。在那些风流雅客眼中,夏逸无疑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就在这一呆一傻言辞交锋之际,忽然传来一声马鸣!

    只见一匹大黑马拉着一辆马车飞快地奔驰在在街道上——不,不该说是奔驰,这匹黑马分明是处在癫狂之状,仿佛燃烧生命般地胡乱冲撞着!

    路边的行人哪敢停留,纷纷避开街道躲闪,那些地摊小贩更是连货物也顾不得就逃开了。

    傅潇与夏逸何等眼力,一眼便瞧见那马臀上插着一枝箭——原来这便是黑马受惊的原因。但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头——马车并非没有车夫御马,而是车夫已被一箭钉死在车板上!而车厢两侧又分明插着数枝箭,倒没有穿厢而入。

    ——再让这黑马跑下去,必生大乱。傅潇纵身一跃,已跃至黑马背上,横掌削断大半露在马臀外的箭枝,再返身骑上马背,狠狠勒住缰绳。同一时刻,夏逸已翻到黑马跟前,催起内力,重重一拳击在马颈,另一只手则按住马胸,并留意黑马两只前蹄。

    两人一同发力,硬生生将这匹发疯的黑马停了下来!

    马车骤停,一个身影便止不住身形,从车内摔倒出来。傅潇又是一跃,轻身落地,已将那身影稳稳地接在怀中。

    这是一个少女,看来十七八岁,一身浅红色的轻衣。而此时,少女双目禁闭,面色惨白,显然是昏厥了过去。

    夏逸站在傅潇身后,但仍可看清这少女的面容。他识字,却说不出上几句诗词,是以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少女如此脱尘的美。他同样不知道他那饱读诗书的师兄也同样被这名少女的美貌惊到无以言表。

    师兄弟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

    “这姑娘……是何人?”夏逸不由问道。

    傅潇看了看马车上的官徽与少女的容貌,面色阴沉道:“若我没有猜错,她便是礼部尚书徐真的千金徐舒舒。”

    徐舒舒,人称京城第一美人,是礼部尚书徐真四十多岁时所收的养女。徐真年近半百,膝下无子无女,想来老来无人送终,心中自然凄凉。

    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徐真在街上捡到一个被人遗弃的弃婴,便带回了家中抚养收做丫鬟——她就是徐舒舒。待徐舒舒长到十岁时,徐真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必然倾国倾城,便收作了女儿。徐真料想自己毕竟也是个尚书,女儿也有倾城倾国之姿,数载后,将其嫁入权贵王侯之家亦非不可能之事。是以认了徐舒舒做女儿后的这七年,徐真对其极其宠爱。

    徐舒舒平日多在尚书府,少有外出,但有幸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毕生难见之美人——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由此而来。

    只不过徐舒舒今日难得出一次尚书府,却遭异变,好在有惊无险,此刻只是吓昏了过去。

    傅潇暗自想道徐真是刘贵清副相一派,上个月还在早朝时厉声斥责董言一党的许高之跋扈。再看看车上的箭枝,傅潇冷冷道:“天子脚下,胆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谋杀官僚子女,真是既勇又蠢。许高此举,想来是瞒着董言做的。”

    “师弟,看来今日是喝不成酒了。”傅潇将徐舒舒重新置回马车厢内,自己则做起了车夫,驱马而去:“我先去报案,再送徐千金回府。”

    夏逸知道傅潇又要多调查一件“尚书千金谋杀案”,心中不由感慨他初至京城时遇到的贵人是凛风夜楼的楼主金璐辉,而不是六扇门的总指挥柳清风。

    然而,即便这两人相遇了,依两人性情,“神捕”柳清风也不会成为夏逸的贵人;夏逸这无所事事之徒也入不得柳大人的眼。

    酒虽然喝不成了,但夏逸按了按将空的酒壶,还是走进了须尽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

    入楼,自须尽欢,自当得意。一入须尽欢,便是淡淡的酒香与好闻的胭脂味儿。

    “哟!夏长老,今天照旧?”小二见到夏逸即刻相迎,笑得竟比屋外的阳光还灿烂:“先来三坛?”

    夏逸将酒壶塞在小二手上,道:“给我满上,再找个清净的位置。”

    “好嘞!小的这就去!”

    “哟!夏长老!”此声出于一个青楼女子,此女虽然上了年纪,却是风韵犹存:“好久不见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此呼一出,立马又围上了数个女子七嘴八舌地问候夏逸。

    “夏长老,今天又来拼酒呀?”

    “夏长老,副楼主好久没来找我了,你在他面前多提提人家呐!”

    “夏大哥,今天还玩牌九吗?”

    夏逸一边在众女的拉扯中走上二楼一间静座一边和蔼笑道:“不喝酒不喝酒……杨叔最近忙……忙着娶第三房……这两天输多了,赌不起……”

    终于打发走了一干人后,夏逸长吁了一口气,取出傅潇先后给他的两封信笺,拆开后倚座细看。

    第一封自然是那份药材清单,第二封则是傅潇昨夜抄写的一案件之卷宗,其中所记述的是昨日在城南大运河捞起的西域商贾之案。

    至今日,那西域商贾已死了十日。

    卷宗中有记述两名西域商贾在十二日前入京,在属于凛风夜楼地头上的一处集市做生意。

    在十日前的傍晚,其中一名商人离开两人在集市共同租下的商铺后,去了须尽欢喝花酒。据集市上其他商贩说,在他离开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留在铺子里照看生意的商人即是本案的死者,被来历不明的数人请走了。

    关于这一点,信纸上倒有明确记载当时来了六个人,六个人与死者攀谈一番后,随后买走了铺子里的十来件卖品,而死者则锁了商铺,与这一伙神秘人一同走了。

    当夜,那名前往须尽欢的西域商人留宿在须尽欢,并不知道此情。当他第二日去集市开门到夜晚锁铺为止,依然没有等到同伴回来。心存疑惑之下,他询问了同在集市经商的两家店铺,得知了前一晚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这名西域商人心中虽有疑虑,但并未思考太多。直到第三日正午之时,死者还未归来。于是这名西域商人终于忍不住报了官——是以此案正是从八日前开始调查,尚未侦破。

    只是在昨日几名捕快打捞运河上的浮尸时碰巧发现了那失踪的西域商人,看到被折颈的死状与被塞满石块的麻袋才将案件从人口失踪的定义改为蓄意谋杀,仵作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便是死者失踪的那一晚。

    负责调查此案的王佳杰一边寻找死者生前最后接触过的六个神秘人,一边让报案的西域商人列出一份此次他们从西域带来的商品,而令人目光一跳的在于死者失踪之夜所卖出去的商品一列。

    ——那六个神秘人买去十二件商品,其中一件居然是合阴草!

    夏逸微微低首,眼神却忽然明亮了几分。

    “夏兄弟怎么一个人闷闷于此?”霍水琳作为须尽欢的主事人听得夏逸来了,果然亲自来接待,笑颜道:“看你心事重重,不如说给姐姐听听?”说着,已隔着一张方桌将夏逸那已重新灌满酒的酒壶抛向夏逸。

    夏逸一手接住飞来一壶,这动作仿佛已做了成百上千遍,也笑道:“不瞒霍大姐,这两日我心中一直有惑,如今思考出了些眉目,却跳入了另一个疑惑中,故而心中烦躁。”

    霍水琳道:“夏兄弟这两日来奉楼主之命四处奔波,想必是机密任务,定然辛苦。心中既有不快,不如与姐姐说说?”

    夏逸道:“既是机密任务,又岂可轻信易言?”

    霍水琳道:“话是如此,不过姐姐我又不是外人。之前连金二哥都在你这儿吃了闭门羹,回去后他可没少在下属面前说你不识好歹。”

    夏逸笑道:“不谈这些事,我心中不快,自是来花钱买醉的。前几次说要比酒灌倒我的几位妹妹何在?霍大姐还不叫她们出来领罚酒!”

    霍水琳笑了几声,走到门外拍掌道:“姑娘们,干活了!灌倒夏爷的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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