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长安城下了好大的雪。
那径挺的青竹挂了雪丝,青墙红瓦被积雪覆盖,仙雾飘渺,楼阁玲珑。
有乌檐覆雪,青色翠微,火红的腊梅凌霜碎玉,长安城银装素裹,美景难得。
雪势不见小。
季君皎与秦不闻坐在马车中,往明镜台的方向赶去。
长安城并未因为这场雪安静,倒是有不少孩提因为没见过这般大雪,穿着棉衣在雪地中嬉戏打闹。
秦不闻穿得挺厚的,她撩开车帘一角,便有风雪兜头飘进马车之中。
见状,秦不闻急忙放下车帘,那飘入马车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煎着茶的火炉上。
“呲——”的一声,便化作水汽消失不见。
秦不闻也极少见这么大的雪。
上一次见这般纷扬的雪天,还是在六年前。
那时,秦不闻的承平军远在关外,自己却被几方势力,变相地“软禁”在了长安城。
他们美其名曰在京城“献岁”,实则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而秦不闻之所以选择留下来,是因为宋谨言生了重病。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宋谨言这病来如山倒,不少眼睛都在盯着看。
秦不闻明面上不能支持宋谨言,甚至不能去看望他,只能留在朝中,稳固着摇摇欲坠的局势。
那一年冬日,临近除夕,长安城也是下了这样一场大雪。
秦不闻得了消息,说是有人会趁着春宴,对皇帝不利。
那一日,雪花如席,秦不闻一人一剑站在沉春殿前,站在那纷飞的雪中,以示威吓。
春宴宴请的是满朝文武,文武百官皆坐在那温暖如春的沉春殿中,火炉围绕,烈酒佳肴。
只秦不闻一人,立于殿前,四周布了天罗地网,精兵悍将。
那一晚,殿中的烛火悄然燃尽,殿内觥筹交错,祝贺不绝。
而她却如同格格不入的“挑事者”,站在殿外,一言不发。
殿内的文武百官都说,是长安王不想让皇帝过个舒心的元岁,便立在殿外,给陛下添堵。
“这长安王狼子野心,真是可耻至极!”
“谁说不是呢!昔年先皇待他如亲生子一般,想不到先皇驾崩后,竟然……意图皇位!”
“陛下心慈,顾念手足情谊,可这长安王竟这般得寸进尺!”
“是啊是啊,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殿外,这不是成心给陛下添堵吗!?”
“这种乱臣贼子,早晚……”
“……”
风雪迷眼。
秦不闻一身名贵锦袍立在风雪之中,好似漆黑的松柏。
直到宴席尾声,高位上的宋谨言举杯,朝向殿外。
“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满殿官员都以为宋谨言是在祝福长安城,也纷纷举杯,高声道:“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殿外,秦不闻听到殿内的祝福,不觉弯了弯唇角。
她的脚冻得有些麻了。
却是低声开口。
“宋谨言,你也要万事顺遂。”
那一晚,秦不闻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直到宴会散去,秦不闻才被宴唐与京寻接回了长安王府。
自那之后,秦不闻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手脚总是捂不热。
——秦不闻其实挺怕冷的。
只是当年的风雪,与如今她面前的风雪,似乎又不一样。
秦不闻才抽抽鼻子,便有一盏热茶递到了秦不闻跟前。
她抬头,就见季君皎无奈地笑道:“怎么带了手炉还是这般怕冷?”
秦不闻接过热茶,满不在意地笑笑:“大人,阿槿听说冬日的第一场雪,男子若是送给女子梅树最高处的枝桠,两人便能白首同心,恩爱不移呢。”
季君皎笑得纵容,却是替秦不闻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都是在哪里听来的这些风俗,我从未看到过。”
秦不闻眨眨眼,毫不避讳:“阿槿自己想的啊。”
季君皎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满目清润都化作温柔,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闹。”
--
明镜台在城西处。
水榭楼阁林立,放眼望去,便是无尽的红梅与白梅。
大雪簌簌,红蕊褐枝上覆了白雪,那白梅更像是开了满头,好景绵延,美不胜收。
穿过那长长的梅林,又走过积了雪的木桥亭台,明镜台这才于灯火掩映处,瞥见一抹真容。
如果说长安城最高的楼阁,那便是“天下第一阁”——凌云阁。
但如果说起长安城内的仙居之地,京城上下首推明镜台。
明镜台的楼层不算高,秦不闻今日穿了一袭红衣,是比那无尽的红梅还要瞩目几分的。
她跟在季君皎身后,顺着台阶,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秦不闻的手脚便越来越暖和起来。
走到最高处的楼层时,眼前的风物便骤然明朗起来。
偌大的堂内,每个座位前都摆了笔墨纸砚,茶盏香炉在一旁煨着,半掩的窗口处,便能瞥见窗外的雾山雪梅,水榭亭台。
季君皎拿着请柬,递给了站在门口处的书童。
他牵着秦不闻的手,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缓缓落座。
今日雪天路滑,来的人不算太多,大多是下人书童忙里忙外的,房间内烛火长明,亮如白昼。
“大人,”秦不闻小声叫了季君皎一声,轻声问道,“这还是白日,为何这么早便点了蜡烛?”
虽说今日雪天,外面的天色阴沉了些,但倒也没到需要烛火的程度。
季君皎耐心解释道:“第一年在明镜台举办的宴会,其实是晚宴,当时在宴会上,便点了蜡烛。”
“那年,长安王府中一幕僚无笔无纸无书,当着京城所有名人才子的面,吟诗作对无数,从天黑一直到烛火燃尽。”
“是以,之后的游诗宴,便承袭了这样的习俗。”
秦不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年她来到京城不久,宴唐便说要去参加什么酒宴。
秦不闻虽然知道那一晚他风光无两,却也只是听旁人提起过。
如今当真来到了明镜台,心境又不一样了。
她抬眸,这才注意到正堂高处,一席位早早地摆了熏香火炉,又备了笔墨纸砚,只是来往的文人墨客全都绕开那张桌子,坐在了别处。
而那张座位后,挂着一句诗,笔锋遒劲,潇洒恣意。
【来年春风又度,少年垂暮,浊酒一杯足慰吾。】
——是宴唐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