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探病
田氏得知安成与田伦来看,颇诧异,自己区区一介王府侧妃,怎劳安成公主大驾,要强拖着病体起身。
安成料得此,已直接进入其内室。
田伦隔在屏风外间旁座,颇为不安。
田氏请安成坐,屈礼道:“妾不得起身给公主见礼,请公主见谅。”
田氏眉目清丽婉约、是一个极美的人儿,只是此时双目灼红、莹如白玉的脸颊亦是苍白,宛如生机抽尽,说不了几个字便娇喘连连。
安成观之不由得叹息:“嫂子客气,安成亦是今日过府来看皇兄,尚知你病了,不然,早该来探望的。”
田氏略略施礼:“不敢劳烦公主。”
安成问:“宫里太医可每日来问诊?”
田氏以绢掩口鼻,轻咳几声,回道:“太医三日来一次,王爷说不碍事。”
安成不由得叹息,大皇兄与正妃感情一般,却喜田氏温柔,只是还这样年轻的女子却被病症困扰,性命随时堪忧,当真让人心痛,便宽慰田氏:“嫂子安心静养,定无碍的。”
田氏本欲言谢,一口气上不来,婢女慌忙替其抚背顺气,缓过神来,便一阵猛咳,心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血染白绢,十分可怖。
田伦在外间听着,亦急声道:“姐姐,你没事罢?”
田氏欲说话,却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摇头叹气,出声不得。
安成高声道:“无事。”
不多时,外面不知何处院落乐声杂落、飘飘洒洒,仔细一听,哀怨婉转一时、高昂亢进一时,听来让人好不心烦,安成遂问婢女:“这乐曲声何处来的?”
那女婢躬身答话:“回公主,郑妃一向喜欢乐曲弹唱,时常让府中伶人歌之,日夜不绝,咱们院离得近,不堪其扰。”
田氏闻听婢女回话,瞪她一眼。
那婢女亦知多话,低头不再言。
安成心头不悦,这哪里是听曲取乐,便道:“嫂子,您需要静养,这乐曲,常人听了,尚觉烦躁错乱,何况你是需要静养的人,怎不与皇兄说说?”
田氏双眼湿润,喉头哽咽:“王爷公务繁忙,怎好拿此小事烦扰于他,只是公主,自妾病重,允言亦被她接过去,不得见,妾终是将死之人了,王爷他,他虽一向爱护,只盼我去了,王爷能好好照顾允言。”
安成听得心酸,想来楚王府后院争斗,亦如皇宫、不能免俗:“嫂子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允言,我会带他来见你。”
田氏十分感激,欲行大礼致谢,安成赶紧制止。
婢女见安成热情心善,亦道:“公主,您真是咱们侧妃的恩人,只是,侧妃如今连王爷也不见了。”
安成奇怪:“这是为何?”
田氏柔声道:“病容丑陋,妾已去日无多,只盼王爷永远记住妾以往样子,将来亦能,允言,允言能好好的。”
安成本与田氏无甚交情,便是进来看望,一半是礼数关怀,另一半亦只是因为那件事,虽只片刻之闻,见田氏病重仍知礼、且因病重,被人欺压,不说乐声日日扰其心志,只怕其他迫害手段亦只会层出不穷,那郑妃如今连允言亦想夺了,想田氏亦因是走投无路,才能请求自己这个尚算生疏的人。
这实在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那些迫害,想来,她并非不知,或许是允言被人挟制,不得不投鼠忌器罢了,亦或是自知时日无多,已无求生的念头,便安慰:“嫂子,田将军已等了许久,你们尚有姐弟情要续,你好好养病,什么也别多想。”
田氏感激落泪,亦不知为何安成今日来看望,即使只是在往日宫中宴会不过几次照面的尊贵公主,自己为何会愿意倾吐心声:“多谢公主。”
安成出来时,田伦急得额头满是冷汗,便与田伦道:“田将军,安成有话与你说。”
田伦随安成而出,安成道:“田将军与侧妃嫂子感情若何?”
田伦一向神情漠然,闻言一愣:“臣之父母只得臣姐弟二人,臣亦无其他兄弟姐妹,家姐与臣,除了母亲,家姐为第一。”
安成点头:“本宫观之侧妃嫂子,病情十分严重,田将军欲如何?”
田伦皱眉,不明所以,莫非刚才姐姐与公主说了什么:“请公主明示。”
安成直接道:“侧妃嫂子养病,须得幽静住所,此处虽大,却不是佳地,田将军可以您之父母思念爱女为由,将侧妃嫂子接回去照顾,听些梵音偈曲,是有益的,允言亦可陪之,将军,可明白?”
田伦皱眉、青筋暴起,栗谋杀气翻腾、终归平静,向安成一拜:“臣,多谢公主!”
安成轻问:“你能做到,需要我去与皇兄说吗?”
田伦听安成将“本宫”二字改称“我”,不由得再次拜倒:“臣,能做到。”
安成微笑:“那本宫便走了,你进去罢。”
田伦遂于台阶恭送,心头感激莫名,转身进内室。
安成再至练武场找元佐辞别,见到一位俊朗青衣男子。
元佐言乃是楚昭辅玄孙楚介熙,过来见礼。
安成与元佐道:“侧妃嫂子与我说,想念父母,想带允言回田府看望其父母,大哥可恩准?”
元佐心道:她病后连我都不让进院子,便是自己去了,一眼也不想瞧自己,莫不是病了,脾气也怪了,也罢,你想回田府,不怕不来见我,便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小心。”
安成遂别,宫车之外,烟雨渐蒙,淅淅沥沥而下,时辰已不早。
傲雪道:“公主,曹将军,会问出什么来吗?”
安成轻笑:“没事。”
傲雪不解:公主不关心这事吗,或许是放心曹大人?
突然,马车骤然前倾,人都几乎要跌下去。
安成不解,傲雪掀帘问:“怎么了?”
驱车的小黄门战战兢兢回话:“回姐姐,差点,差点撞上人了。”
安成听闻差点撞到人,便掀帘出车,骤雨已歇,迎面便是高头白马一匹,马上肩头立有海东青的男子不是耶律斜轸又是谁。
耶律斜轸见是安成,倒也一惊,正欲说话,却见安成虽戴帷帽、却似没看见自己一般径自下车,扶起地上的白衣女子:“姑娘,你没事罢?”
白衣女子双眼空洞、茫然摇头,正是梅萼:“没事,多谢姑娘。”
安成骤惊:“你,你是盲女?”
梅萼搓揉着摔伤的右臂,轻轻点头,脸色苍白。
安成遂挽起其衣袖查看,惊讶道:“你跌伤手臂上破损厉害,须得赶紧包扎。”
耶律斜轸欲插言:“我……。”
安成扶着梅萼问围观诸人:“诸位可知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有人道:“对面就有一家。”
众人多对耶律斜轸指指点点,被其气势所摄,方散。
耶律斜轸不想安成误会,便只好跟上。
安成扶着梅萼,进得对面李家医馆,好在此时病患不多,亦是小伤,坐馆医师吩咐小徒拿药箱取药止血包扎,片刻便好了。
梅萼向安成道谢:“原是怪我,多谢姑娘送我来此就医,您真心好。”
安成心中十分愧疚,摇头道歉:“让姑娘受惊原是安成,我的错,姑娘没事就好,只是,姑娘既眼睛不好,怎没人陪同呢,这很危险?”
梅萼闻言一双大眼更加黯淡:“我,我自己出来闲逛的。”
安成问:“你住在何处,我让人送你回去。”
梅萼慌忙摆手:“不,不用,是我不知避让,不是姑娘,姑娘心善,送我来医馆,我已感激不尽。”
安成心生怜悯:“你这样太危险,小哥,你们这里可有盲杖?”
医馆小徒点头,随后取来一根,安成命傲雪一起支付,交与梅萼。
梅萼十分感激:“多谢姑娘,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耶律斜轸开口:“你住哪里,小哥,你送她回去,我重金谢你。”
医馆小哥也是仁心热场:“却也不用言谢,这位姑娘不是冲撞之人,方能送人就医,慷慨赠杖,我此时有空,送人怎能收你的重金?”
耶律斜轸:“很好。”
梅萼本欲说不用,闻言便与安成、耶律斜轸致谢,在医馆小哥的搀扶下出门。
耶律斜轸随安成出门,不由自主解释:“我并不知道她眼盲,并非有意。”
安成浅笑:“傲雪,我们回宫。”
耶律斜轸十分不解:“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安成想起一事,又回头与耶律斜轸道:“我,我有话与你说。”
耶律斜轸轻笑:“洗耳恭听。”
安成愣住:“你汉话进步不少。”
耶律斜轸:“为了你。”
安成登时不悦,转身欲走,却被耶律斜轸拉住:“不是有话说吗?”
安成想了一想,咬牙站住,低声道:“大哥哥见过那副我母妃的画像,安成虽已赠你,但怕生出事端,你借我三日,我临摹完,就归还于你。”
耶律斜轸皱眉:“你的大哥,是楚王吗,他敢生什么事端?”
安成愈加不想解释,低声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答应吗?”
耶律斜轸少见安成轻声软语,想了一想:“你来驿馆画好了,想见你。”
安成不悦,直接回绝:“那算了。”
耶律斜轸轻笑:“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本就是你母亲的遗物,要拿去就拿去,你也知本王为什么喜欢那副画,不过因为画中人似你。”
安成心烦意燥:“胡言乱语,当本宫没说过。”
耶律斜轸连番被安成轻视,眼色严寒:“你不喜欢知道本王的心意?”
安成径直离开,携着傲雪蹬车欲离开,自言道:“今后再不见这人,每次都胡言乱语。”
忽见耶律斜轸掀帘进来,大惊,欲起:“你,你怎么,怎么敢?”
耶律斜轸捉住安成双手,任其挣扎大叫:“傲雪!”
耶律斜轸凑近安成:“怪你低调,像你的四皇姐那般出行,禁卫林立,本王说不定有所顾忌,便不敢来了。”
傲雪坐于车外,被封住穴道,叫苦不迭,泫然欲泣:“此人,不会对公主怎么样罢?”
萧千月立于一旁,将小黄门挤到一边,自坐下驱车:“美人姐姐,我们大王要与公主说话,不会伤害她,你乖乖的。”
傲雪怒视萧千月,眼泪便落下。
萧千月一怔,想起那女子的眼泪:“阿离,你在哪里呢?”
安成冷笑,这人一向不知礼数,自己与他见识做甚,知挣扎无用,遂坐远至窗口:“你想说什么?”
耶律斜轸十分不解:“你对任何人都热情,为何对本王,如此冷漠?”
安成半响不开口,自生闷气。
耶律斜轸存心斗怒:“我的公主!”
此人怎敢如此越矩耶,安成惊怒,口不能言:“你,你!”
耶律斜轸见安成半日,不得安成片刻好颜色相与:“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安成不言语,不想说一个字。
耶律斜轸道:“玩笑也不能说?”
安成无语:“无话可说。”
耶律斜轸皱眉:“那我走了。”
安成难掩惊喜:“真的?”
耶律斜轸揶揄:“你这做得也太明显了,那件事是你做的罢,你将萧泷儿抓了?”
安成冷笑:“到正题了,早问多好,你记得之前你中劣毒那次吗?”
耶律斜轸点头:“什么正题,本王前面与你说的才是正题,这是随便问问,怎么?”
安成哂笑:“你不是让我找下毒之人吗,我找到了,就是萧泷儿。”
耶律斜轸:“喔。”
安成不解,倒奇怪了:“你就这副表情?”
耶律斜轸:“不然怎样,你杀了就是。”
安成不知其意:“你要我杀她,你不觉得可惜吗?”
耶律斜轸并不觉得:“为什么要觉得可惜?”
安成微笑:“你别装了,我自问没有开罪于你,萧泷儿不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
耶律斜轸皱眉:“本王不怕你知道,但她不是我的人,是韩德让的。”
安成皱眉:“不信,不过,我不是杀人魔,不会杀她。”
耶律斜轸:“你不是一向声称宫门弱女,一声不响就将大辽密谍巢穴给端了,高明!”
安成惊愕:“这与我何干,安成如何能有这本事?”
耶律斜轸不理会安成解释,却说:“韩德让远在辽国,要是知道败在你这样的小姑娘手上,只怕会气得吐血而亡。“
安成遂问:“韩德让是谁,他在你们辽国是何官职?”
耶律斜轸问安成:“车上有没有酒?”
安成简直无语,为继续探听,只得道:“旁边夹层有。”
耶律斜轸亦不客气,自右边阶层取出一瓶:“葡萄酒,你喝这个?”
安成十分冷淡:“只饮茶,三哥喜欢喝这个。”
耶律斜轸自斟一杯:“为了你的贤哥哥,便伶仃大醉?”
安成闻听贤的名字,面色一红,犹自辩解:“我不是,那日心情不好,韩德让是干嘛的?”
耶律斜轸皱眉:“你能查我,便不能查他,干嘛问我?”
安成气得不再说话,真不该与这人废口舌。
耶律斜轸晃动酒杯:“你想必心情不错,事情一直在向你想要的方向发展,最坏的情况,你也能将我们大辽的密谍铲除大半。”
安成微怒:“事情与我何干,你别再胡说!”
耶律斜轸未动怒:“你这微中见细的功夫实在出神入化,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安成未询问,自知,问了也不会说是谁。
耶律斜轸却自问:“宫中女子都是这般吗,你到底与别人不同。”
安成道:“不知你说些什么?”
耶律斜轸不解:“与你聊天也生气,不过,你四哥这前锋当得也值了。”
安成皱眉,冷目看去,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耶律斜轸问:“声势渐微的皇子,或许会得到你父皇的注意?”
安成不再言语,那事,田伦到底做到什么地步了。
萧千月已驾车到了东华门御道:“大王,你们说完了没啊,这位雪姐姐一路瞪我!”
耶律斜轸出来,解了傲雪和小黄门的穴道。
萧千月赶紧跳下马车:“咱们得走回去了。”
耶律斜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