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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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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夫妻

    “今日是初一吧?”皇后问。

    奶娘愣怔着点头,应了一声。

    大殿里再次寂静下去,皇后看着殿前的台阶沉默。半晌,她终于吩咐道:“按照惯例,初一和十五,都是帝后家宴之时。你替本宫传个话给皇上……”

    “娘娘!”奶娘立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这一声唤里便带上了浓浓的哽咽。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打断了奶娘的话,兀自道:“就说本宫在承欢殿等皇上。”

    殿前的两扇菱花纹木门合上了,皇后遣走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只觉得承欢殿太空了,她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将它填满,于是她取来火折子。

    烛光次第亮起,殿内有如白昼。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回溯,她想起自己与永徽帝的初见,就是在某一年的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记忆中的那天,彩灯斑斓,亮过眼前。可是跌跌撞撞十多载,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柜子里有一件湘妃色襦裙,是她还在做姑娘的时候穿的。那一年,她穿着它去参选太子良娣,他赞了一句好看,这件襦裙就被她悄悄收了起来。这么多年精心打理,却也不曾再穿过。

    皇后的华服太重了,上面绑着陈家、绑着前途,还绑着她在情爱之中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好在今日可以一起卸下了,她宽下华服,换上素衣;取下珠翠,换上素钗。

    夜幕低垂,残烛憧憧。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散,承欢殿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永徽帝是一个人来的。门被推开,来人一怔,却没有出声。火光璀璨的大殿,出现一段冰冷的空白。半晌,皇后回过头来,对着永徽帝福了福身。

    永徽帝蹙着眉,将她看了一遍,兀自走到上首坐下:“有什么话,说吧。”冰冷的六个字,仿佛审问一般。

    皇后对着他跪了下来,叩首,声音哽咽道:“所犯之错,臣妾认罪。”

    “认罪?”永徽帝反问,“皇后认的是什么罪?”

    皇后一顿,接着道:“臣妾于十三年前,串通梁王,谋害安阳公主,嫁祸萧家,毒害皇嗣及其母……这些罪,臣妾都认。”伴随着啜泣,皇后抬头看向永徽帝,“臣妾不求原谅,但求皇上看在你我夫妻十三载的分上,顾念旧情,放过陈家和太子。”

    话音方落,陈皇后等来的却是永徽帝的冷笑:“好一个旧情,好一个放过。”永徽帝盯着她,龙袍之下大掌紧握,“你在与梁王沆瀣一气的时候,可曾顾念过朕与皇姐的旧情?又可曾放过朕的倾容与皇儿?”

    皇后一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鬼迷心窍,妄图独占皇上的恩宠,妄图为母家谋得荣誉,才会一朝失足,悔恨莫及。”她伏在地上,将额头磕得嘭嘭作响,声声哀求。

    “可是……可是洵儿年幼,对此毫不知情,臣妾母家亦是从未参与过当年萧良娣和安阳公主一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皇后哭泣不止,额头早已磕得鲜血淋漓。她膝行向前,抓住了永徽帝的衣角,声嘶力竭,“臣妾自当了断以谢罪。”

    “呵……”永徽帝依旧端坐,冷冷地斜睨着这个伏在脚边的女人,“你想自我了断?”

    皇后闻言一怔,收了哭声。

    “朕若是赐死你,那是对你的仁慈。”永徽帝停顿了一下,语气森凉,“萧家曾经历过的一切,朕要你陈家皆经历一遍。倾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楚,朕亦要你笔笔亲尝。”

    永徽帝放缓了语气,俯下身去,单手捏住了皇后的下巴,眼中带着独属于帝王的决绝和狠戾:“想死,没那么容易。朕要你成为大南朝唯一一个被三司会审的皇后,你不是想为家族留名吗?朕成全你。”

    “来人!”永徽帝厉声大喝,“将皇后收监,此案交给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共同审理,不日昭告天下。”

    哭声戛然而止,陈皇后面色惨白地瘫软在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与她同床共枕了十三载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占据过任何一点位置。

    殿门被推开,富贵带着宫人走了进来。

    冬夜的风寒凉无比,却怎么也比不上她心中盘根错节的冷意。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家族的棋子,也知道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心中,她永远比不上萧良娣。可十三年的时光,四千多个日日夜夜,还有她冒死为他生下的一儿一女,竟然也不曾为她博得一点点的怜悯。她是他的结发妻呀。什么时候,月老为她拴上的红绳,竟然无知无觉之中,变成了她的镣铐?将她紧缚于上,不得动弹。自己这一生的所求,愈发的像个笑话。

    空阔的笑声回荡在承欢殿,落寞中带着苍凉。眼泪笑了出来,皇后终于起身,死死地盯住永徽帝,平静地诘问道:“皇上以为害死萧良娣的人是臣妾?可臣妾却认为,害死萧良娣的人,是皇上你呀!”

    富贵见事不妙,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却被永徽帝广袖一挥制止了。

    “让她说下去。”帝王沉声,冷面,无人敢反驳。

    陈皇后笑着看向永徽帝,眼泪和着脸上的血渍往下淌,形成道道血泪:“你给了她名不配位的偏爱,给了萧家万人妒羡的荣宠,你没有害死萧良娣……”

    她停顿了一下,一双通红的眼直直逼视上首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是温柔地将她带到万人之上的高位,把她变成众矢之的,然后卸去她的云梯,再冷眼旁观地看着她死罢了。说到底,你与臣妾一样的可恶。”话音散去,空阔的大殿刹那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在场之人无一不屏住了呼吸,空气凝固成冰。

    良久,永徽帝才面无表情地叹出一口气来,转而换上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对富贵挥了挥手。他背过了身,不再看她。

    皇后并没有让宫人近身,承欢殿里最后一眼,她的目光依然灼灼地落在上首那个男子身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留恋、不甘、怨恨……可直到她昂首走下那九十九级台阶,再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那个她一直偷偷奢望着的人,却终究没有再看过她一眼。洪武七年的正月,梁王谋反,皇后入狱,陈家广受牵连,十三年前被判谋逆的萧家翻案,朝堂局势一夕之间风云巨变。

    当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地揣摩圣意,生怕触了皇家霉头之时,林晚卿却被一道太后懿旨宣入了大明宫。从之前面对太后的经历来看,每一次都不怎么算得上开心。

    故而这一次,林晚卿死活拉上了苏陌忆陪同。两个人到的时候,太后正在午睡。季嬷嬷看见跟在林晚卿身边的苏陌忆一怔,随即便听见里屋传来太后慵懒的声音:“你让那个叫景澈的小混蛋找个地方自己凉快去,哀家今日可没有宣他。”

    三人顿时尴尬起来。季嬷嬷不好反抗太后的旨意,只得请苏陌忆去偏殿先歇息着。林晚卿吓得小脸煞白,惨兮兮地扯着他的袖子不让走。

    而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却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俯身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跟她咬耳朵道:“放心,皇祖母不会吃了你。她要是真的为难你狠了,你就说你怀孕了,有了我的骨肉。”

    林晚卿咬牙切齿,却只能拿眼睛瞪他。

    太后才睡醒,屋里燃着安神助眠的安息香,淡淡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林晚卿跟着季嬷嬷走进去,在外间的屏风前坐了下来。过一会儿,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衣料摩擦间的响动。太后由季嬷嬷扶着,绕过屏风,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来。

    林晚卿低着头不敢看她,要起来行礼,却被太后给免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才听太后道:“萧家的案子,景澈已经查明白了。”

    林晚卿呼吸一滞,轻声地应了句:“嗯。”

    “他告诉你了?”太后问。

    林晚卿摇摇头,道:“这是朝廷的要案,非直接参与之人在最终定案之前都需要保密。大人职责在身,自然不会与我多言,我亦不会多问。”

    太后闻言倒是意外,唇角不自觉牵起一丝弧度,又道:“皇上与我说,刑部和御史台主张废后、废太子,陈氏一门灭三族,其余抄家流放,可景澈不同意。”

    “嗯。”林晚卿点头应了一声,没有过多的情绪。

    太后见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颇觉无趣,只得自说自话地道:“皇上主张废后、废太子,但陈氏一门确实没有参与谋反和萧家一案,故而不应当按谋反罪论。但是他们窝藏假公主,欺君犯上,应判抄家流放。”

    说完一顿,太后抬头看向林晚卿,语气淡淡地道:“你怎么看?”

    林晚卿思忖片刻,只问:“太后是让民女以什么身份来回答这个问题?”太后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片刻:“此话怎讲?”

    林晚卿迎向她,一改方才胆怯的样子,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以受害者的身份,民女自然对皇后恨之入骨,恨不得让她尝过民女所尝之苦。但若是以大理寺录事的身份,民女自当秉承刑狱之人的态度,同意苏大人的主张。”

    “呵……”太后闻言笑了笑,不是嘲讽的语气,倒带了点惊讶,“那若哀家就让你以你自己的本心来回答呢?你若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大理寺的人,这案子你当如何决断?”

    林晚卿思忖片刻,如实道:“民女依然会同意苏大人的主张。”

    “哦?”太后意外。

    “太后或许会认为民女痴迷刑狱,向往大理寺,只是为了报家仇血恨,将律法当作复仇和惩戒罪恶的手段,可民女从未这样想过,太后信吗?”太后愣了一下,没有表态。

    林晚卿兀自道:“在民女看来,一国之所以需要有法,并不单单是为了‘惩恶’,更重要的是保护善良之人不受恶的伤害。律法于民女而言,公道的意义大过于报复。所以民女认为苏大人的主张很公道,并无不妥。”她言辞铮铮,声音朗朗。

    林晚卿说完,太后愣怔了良久,才心有不甘地道:“都说夫妻同心,哀家本想让你去劝劝哀家这个倔脾气的外孙……唉……”

    太后默默地叹出一口气,补充道:“若是放在一年前,景澈岂止要灭人三族,他一定是跳着脚要灭人九族那一个。哀家还奇怪,怎么到了该跳脚的时候,他反倒开始跟哀家唱反调了……”说完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睨着林晚卿,轻轻哼了一声。

    “罢了……”太后叹气,“哀家老了,也实在没心思去理会这些朝堂纷争,只盼着能早日抱上曾孙,四世同堂、颐养天年……”说着话,太后还不住地去打量林晚卿,但见她神色无异,太后禁不住心中浮起一丝着急。

    太后打量了四周片刻,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之后,对着林晚卿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一些。

    林晚卿愣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靠了过去。

    太后一改往日严肃端庄的做派,偷偷地从座位底下摸出了一本小册子,塞到林晚卿手里道:“这个,你拿着,好好学着,将来必于你有益。”

    “哦、哦……”林晚卿点头接过来,却见封面上九个大字赫然在目——《春闺绝密一百零八式》

    “……”林晚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太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太后伸手合上了她大张着的嘴,随即将小册子翻开,叮嘱道:“这本书真的很好用,当年先帝后宫无子,哀家就是用了这上面的法子,让先帝沉迷其中、欲罢不能。你看这个……”

    太后指着其中一页道:“哀家就是用这一势怀上了景澈他娘的。”

    “……”林晚卿看着书页上那两个倒立重叠的人,一时间情绪复杂。

    “拿着吧,”太后将小册子塞到林晚卿手里,嘱咐道,“归你了,别让哀家失望。”

    林晚卿:“……”我好像知道洪州的时候,苏大人的那本书是谁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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