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窒息
下午,杨衣去了异生物防治研究所。
研究所在距离京都更远的地方,位于一座极其森严的建筑内,去之前她和曾国生主任打了招呼。
刘思远开车载着杨衣,被连续检查了三道门才到达接待处。
一下车,杨衣还没说话,王新民副主任就迎上来,连连抱歉的说:“杨队长,真是不好意思,这几道检查都是必须的,我们每天上班都得检查这么几趟……主要是这里面研究的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
杨衣并未觉得严格检查有什么问题,反而对王副主任生怕她介意的态度弄的有点不适,她摆了摆手,脸上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正常程序嘛,理解理解。”
说罢,她直奔主题:“曾主任说火魔的尸体,以及那把大刀在这里研究?研究结果怎么样了?”
原来,解决了火魔后,经过与阿卡国的“协商”,首次研究这把巨刃的权利还是给了夏国,这其中主要是杨衣的功劳。
想要追查自己体内那个声音到底和维德口中的邪神到底有什么关系,只能找维德或火魔。维德目前踪迹全无,只好从火魔入手。
怀着疑问和紧迫,杨衣终于见到了曾主任。
“这把大刀与其说是刀,不如叫力场增幅器。”他们站在黑色巨刀旁,身体还没它的刀柄长。
曾主任是一位院士,身兼数职,是异生物防治研究所数个研究项目的主要带头人之一,这次的火魔尸体就由他带头研究。
还有其他人文社会语言学专家共同分析火魔铠甲上的铭纹和镌刻,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和含义,并以此推断火魔所在世界的文明程度和环境。
由于样本太少,可参考数据太少,这项工作进行的极其艰难,项目的进行方式几乎全靠猜测。
“力场增幅器?”杨衣心中一动,“也就是说,这把刀对觉醒者的控制力场也有增幅作用?”
“是的,根据我们对你和火魔战斗影像的分析,火魔被逼到极限的时候,激发了自身的潜力,并使用了这把刀的增幅作用。”曾主任抬头端详她,眼中满是探究意味:“虽然最后没什么用。”
杨衣维持着礼貌的笑,不动声色。
“不止如此,它还能精纯暗物质能量,加快觉醒者对暗物质的吸收转化,如果能找到产出这种物质的产地,获得更多这种物质,那么我们对暗物质方面的运用,比如暗物质武器、暗物质动力源,军事以及民生方面,都可能有跨越式的前进……甚至,我们整个人类科技文明可以跨越一大步,太空殖民也不再是梦想……”曾主任说着,不禁激动起来,杨衣看到周围同行的研究员们对此视若无睹、见怪不怪,大概这种论调对他们来说已不陌生。
“暗物质降临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个灾难,但是对我们来说,对整个人类来说,这是一次机遇!懂吗?甚至可以引发第四次科技革命!
“想想看,第一次科技革命是蒸汽机的发明和使用,不列颠国因此成为世界一流强国;
”第二次科技革命是电力的发现和使用,让整个西方进入资本主义时代,我们夏国全面落后挨打,甚至差点灭国;
“第三次是电脑、能源、新材料、空间、生物等新兴技术,虽然我们全力追上来了,但也只是和西方国家差不多;而第四次呢?”
曾主任眼睛亮的吓人,“是暗物质!谁能抓住这次机遇,谁就能成为新的地球霸主!”
他一把抓住杨衣的肩膀:“杨衣,你懂吗?我们一定要先一步找到火魔的原生世界!先一步得到这些新材料!这对我们太重要了!如果你真的了解这种新材料对我们的意义……”
他面色通红,抓住杨衣的手都在颤抖,恨不得将自己的脑中的想法直接灌给杨衣,好让她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杨衣缓缓将曾主任的手拿开了,她分外认真的说道:“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尽力。”
曾主任为何郑重其事的将这番话说给她听,或许是因为她打倒过火魔,还通过迷雾小镇到达过异世界,而目前以她的能力,是最有可能到达火魔世界,还能安全返回的人。
无形中,她觉得自己肩膀上又压了一座大山,而她那小小的愿望也越发渺茫,她的背几乎都因此佝偻了。
接下来,她听了一堆专家对于火魔和火魔世界的研究——或许说“推测”更合适,火魔这个群类的文明程度并不高,可能只到达了原始族群文明,他们拥有独特的语言和文化,并且它们信仰一种类似先祖的神,它们相信,这个神是他们精神的化身和力量的来源……
阿萨斯德,火魔之神。
杨衣默默说。
这些专家的研究结果使她震惊,他们仅仅是通过火魔身上盔甲的花纹装饰,还有当日的战斗录像,就推测出如此之多的信息,甚至比她莫名其妙听懂火魔语言得来的信息更多。
虽然这些信息中不乏谬误和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想,但大体上和她的推测差不多。
她再一次感到科学文明带来的力量,感受到群体的优势。
哪怕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觉醒力,在这些学识渊博的科学家、教授、研究员面前,仍然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浅薄。
本是怀着寻找线索的目的而来,她却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车窗外车流川流不息,她再一次提起一个念头:要不要将自己身体内那个“祂”的存在说出来,或许这么多的专家、学者、教授,能解决的了这个问题呢?而她猜测,祂的存在和暗物质降临或许有着密切的联系……
‘呵!’它冷笑一声,‘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天真?如果你真的相信他们,你刚才怎么不说出来?犹豫什么?
\\u0027因为你知道,只要你说出来,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而是一个异类——像那些躺在手术台上被解剖的异生物一样,被研究,被肢解,成为他们了解暗物质和新世界的材料、论文!
`你真觉得自己有地位和威望?他们尊敬你?感激你?所以他们会帮助你?不!一旦他们发现你异于常人的地方,发现你的弱点,发现你的不正常——想想看,你曾经可是吃了四千多人啊,哈哈哈!他们会害怕你,会恐惧你,然后他们会想着如何消灭你,如何销毁你,他们会蜂拥而来把你撕成碎片!哪怕你曾经拯救过他们!”
杨衣没有反驳,她沉默着。
它的气焰愈发嚣张:‘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做事?这些真的是你想做的吗?为什么要背负那些根本不属于你的责任?你知道,你根本不喜欢这一切。哦~你的梦想是什么,做条咸鱼?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多么可笑的自我安慰!为什么你想去山里和野猪为伍,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呆在秘密基地?为什么你总是躲在海里?
‘承认吧,你根本就不喜欢人们!你只有和无知无觉的动物呆在一起,才会觉得轻松!为什么不承认你憎恨人们!你想永远的离开他们,你宁愿离群索居,做个野人,做个流浪汉,做个山洞中蜗居的野兽!’
杨衣依旧沉默着,但呼吸比刚刚粗重了。
‘你千方百计的想要证明自己是个人,你像普通人一样上学、工作,但你从不和别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你甚至还像普通女孩一样谈恋爱,但你随时准备抽身离去;你被人推向觉醒者第一人的高位,享受着人们的尊重,承担着从未有过的责任,你的真的感到满足吗?这些东西除了为你的虚荣心增添了点乐趣,真的让你拥有什么见鬼的使命感了吗?你重视过任何东西吗?你热爱过任何东西吗?周围有哪个人让你觉得这世间值得留恋吗?不!你只觉得厌恶,承认吧,为什么对自己也这样不诚实呢?当自我欺骗成为习惯,连自己也相信自己是个人了吗?’
‘闭嘴!’杨衣说,‘我当然是个人,自愿背上这么多责任,是因为我是人类的一份子,是夏国的一份子,如果能让我的祖国更加……’
‘别说这些大而无当的话了,简直虚伪极了!伪君子,懦夫,不敢承认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懦夫!’
杨衣住口了,任它鼓动、嗦使、诱惑,或者斥骂、侮辱,她沉默着。
回到办公室,她的心情依然没有轻松,脸上带出一些来。
“怎么?不顺利?”冯连城问:“我听说那边研究结果还是很丰富的。”
“是挺丰富的。”杨衣随便敷衍道。
“对了,今天晚上出发,明天去联合国参加会议,丹尼尔·戴维斯,简·约克他们回到联合国后上报迷雾小镇事件经过,引起很大震动,这可能是人类第一次正式接触到星外文明,而且还是有敌意的星外文明,联合国很重视……”冯连城又说。
联合国?阿卡国?
冯连城的声音在耳边渐渐隐去,杨衣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克里斯,这一次可能会再次遇见他。
就像在沉重阴暗的天气中遇到一缕阳光,她感觉轻松了一点。
晚上她照例想要去食堂打一份饭菜回去“吃”,被冯连城喊住了:“走,一块去吃呗!”
“你看,你来这么久了,总是一个人呆着,别总那么高冷,偶尔也亲民一下嘛!”冯连城笑着劝到。
杨衣顿了一下,笑道:“好啊!”
拿着饭盒,她盛了一些白粥和红烧肉、番茄炒蛋、还有一个绿叶菜,食堂阿姨认识她,极其热情,饭菜打的比别人的量都多,她只好笑纳,跟在冯连城后面去找座位。
“杨衣,连城!这边!”不远处的魏长安向他们挥手,陈玉树也坐在他旁边。
“明天联合国开会,通知你们去了吗?”冯连城坐下问。
魏长安和陈玉树点点头:“本来我们打算去支援福省的兄弟单位,他们那边异生物活动最近很猖獗,听说还出现了几种新型异生物……”
“我也去吧!”杨衣说。
她咽下口中酸甜咸腥的烂番茄和臭鸡蛋,又塞了一块油腻腐臭的红烧肉,感觉整个口腔都充斥着浓重的腐朽死气,她不慌不忙的喝了口黏稠霉烂的白粥冲了下去。
她的胃又开始抽搐,但她的表情一如往常,甚至过分的平静。
如何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那当然是做正常的事。
正常吃饭,正常生活,正常工作,甚至不止如此,她还必须做有益大众的事,证明自己是个有良知,有正确认知的人,是个负责任的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此一来,哪怕她暴露了自身的一些问题,也会有人为她发言,为她寻找理由。
一个屁股坐的正,行为有益于大众的人,哪怕不招人待见,也绝不会被人认做是不正常。
很好,这个策略不错。杨衣想到。
它发出一声冷笑,但杨衣没理它。
“那太好了,有你在就更万无一失了!”魏长安高兴的拍了一下掌,又推了一把陈玉树。
陈玉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她照常去卫生间将胃里的食物排空,刷牙,洗脸,半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让这空旷的客厅不那么寂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连轴转,事情一个接一个,目不暇接,几乎没有让她静下来思考的时间。
她愈发感到孤独。
以前,她应付完日常工作,还可以去海边秘密基地,去海底巡游,以消解这种无法排解的孤独和苦闷。自从来到京都之后,她就只能困在这两室一厅,思绪也被困住了。
她极力想要融入同事圈内,却总隔着一层。
这一层不是别人树立起来的,如果她想,几乎任何人都欢迎她的加入,但不行,无论是自身心理原因,还是吸收生命源后被迫造成的变化,她愈发觉得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
就像被关在一个拧紧了瓶盖的玻璃瓶中,四处到处是光明,她却只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