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宁国。
京都城西四十多里的地方有个小山包。
上面树木长得挺茂密,正当间还有一个破旧的草庐。
一位须发皆白的孤寡老头就住在里面。
这老瘪犊子附近的乡亲们都是知道的,太特么古怪,太特么邪性了。
换句话说,脑袋不是被门夹了,就是进水了。
就比如上个月吧。
他把自己吊在歪脖树上好几天。
有个守寡十年的寡妇半夜路过,险些被他吓流产。
就问气不气?
类似的事儿可不止这一件。
因此大伙都很嫌弃他,恨不得避的远远的。
这天老头裹着破了洞的棉被躺在屋里,就有点冷。
宁国民间流传有一句老话叫做“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现在都到十月末了。
京都城里的人家,恐怕早早就生起了火盆取暖。
更别提这荒郊野外的破草庐了。
这种天气,要是吃顿火锅暖暖身子,该是件多么舒服的事。
老头心底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而他又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
所以当监正走进来的时候,老头在火塘里点了柴火,正往架起的锅里填白菜。
见草庐里来了客,老头嘿笑一声。
“来得正好,汤刚煮沸,坐下同享吧。”
监正扫了一眼桌案,有些惆怅。
“怎么没肉?”
嘴上虽然挑剔着,监正还是坐了下来。
老头捋着花白的胡须,悠然道:“撇却荤膻物,淡中滋味长。”
只听得监正嘴角抽搐心中腹诽:
“这话蒙蒙旁人便罢,怎么好意思说与我听,又不是没见过老道你嗜酒欢肉的德行。”
但他也就是想想。
到底还是要给这位老伙计留些颜面的。
监正最后只是摇头道了句:“可也不能只煮白菜。”
老头斜睨了监正一眼,张口胡诌。
“白菜「青白高雅,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老道尤爱之。”
??
监正眼角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我不戳你短,反倒来劲了!
等等…
这副德行跟夫子那个老混蛋简直一毛一样。
怪不得你们两个臭味相投。
后背都不佝偻了?
挺累吧!
不这样衬托不出你性情高雅是吗?
监正被逗乐了,但很快又目露怜悯。
“再与女帝打赌,记得叫上我。”
老头闻言一怔,像是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委顿下来。
尴尬的垂头而坐,默不吭声。
监正眼底藏笑,脸上却一派淡然。
“这次是食菜根?需几日?”
老头面色凄然:“十日。”
监正叹道:“好过上回「自挂东南枝」。”
老头如遭雷击。
“吱呀……”
草庐的木门再度被推开。
一个衣着华贵,眉宇间英气勃发的翩翩公子含笑而入。
他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气息。
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完美的融入周遭的环境里。
因此,即便是这个破陋的草庐,也因为他的出现而无端充满了美感。
他款步行至案前,手中纸扇倏然一收,落落大方的对两人执了个弟子礼。
“数日未见,观主、监正别来无恙?”
声音清脆,如珠落玊盘。
正此时。
窗外忽然刮了一阵山风。
几只小家雀儿从树枝上扑凌凌的飞走了。
这一幕好像有什么难言的吸引力,令老头和监正对来人的话充耳不闻,齐齐扭头观望。
俊公子毫不意外,轻笑间长袖一挥,案前便多了副碗箸。
“也好,朕先用膳。”
说完就毫不客气的坐下来。
老头身躯一僵,侧脸隐约可见一丝肉痛之色。
当通过余光发现这位公子还真夹了一叶白菜时。
终还是没能憋住。
“臭丫头住嘴,你不理国政,整日欺我人老昏聩就罢了,竟还舍得下脸与老道争食?我可就剩三颗白菜了!”
监正畅然大笑。
俊公子无奈的放下长箸,作怅然状道:“朕这几日念及观主,每每于心不忍,今晨便去了趟安宁街口。”
说话间,俊公子素手盈盈一点,三块软嫩的豆腐凭空出现在案盘之上。
老人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流露出一丝渴望。
但又强行撇过脸去,仿佛怨气未消。
可寂静的茅屋,只有火塘里燃烧着的柴火偶尔发出些许噼啪声。
所以吞咽口水的动静便格外突显。
老人自己也听见了,略微一楞。
随后索性咳嗽一声,大方的说道:
“咳,老道清修数载,如今身强力壮,胃口大开,故而口齿生津,倒教你娃见笑了!”
俊公子瞥了眼老人瘦偻干瘪的身材,呵呵一笑。
老者也不尴尬,一张老脸贴近豆腐瞧了又瞧,口中啧啧称赞。
“还真是张记的豆腐,细嫩莹白,豆香四溢!”
倒是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俊公子莞尔。
“朕来下锅吧。”
……
锅中热气蒸腾,狭小的茅屋便暖了起来。
监正仅浅尝了一口汤汁,就放下碗箸,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少倾,他轻叹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的阴云。
“陛下,风雪将至。”
俊公子执箸的手一顿,英气的眉眼间闪过一抹愁容,又很快抚平。
熟练的夹起一块豆腐放在老者碗里后。
俊公子随口回应说:“异域盟友已至,可解燃眉之急。”
顿了顿,俊公子看向监正。
“朕此来正想问监正,破局人现世了吗?”
监正起身,踱步窗前负手而立。
“今辰有彗星降于肃州。”
俊公子闻言笑眼盈盈的说了声“妙”。
监正却皱眉接了句话:
“异域之人只当此行是儿戏,如今乱象已生,陛下尚须妥善处置。”
“今日朝会过后,朕与沈公商议过此事,或将立一个新衙统管一应事宜。”
“沈代序在朝,到底清静些。”
监正微微颔首。
“不过,勾连旧地引发的天机波动,老夫也只能遮蔽一时,巫、启两国处,还要陛下费心。”
俊公子面色凝重,重重点头。
“朕前日已遣使两国,提献应对之策。
“事涉重大,那两个家伙即便对眼下局面有所不满,想必也不会过分怠慢。”
“观主。”
俊公子扭头看向吃得正香的老头。
老头抬眼便见到俊公子灼灼的目光,面色顿时一苦。
一块滚烫的豆腐囫囵吞下,老头用油污的袖口抹了抹嘴后说道。
“早知你臭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罢了,不就是那什么破局人的事吗,老道这便去肃州走一遭,也好瞧个究竟。”
俊公子灿然一笑。
“那便劳烦观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