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顾荣,何至于此!
余光瞥到昏黄铜镜里的人影,顾荣抬手,轻轻扯扯嘴角,越发显得柔弱又可怜。
戏演得好就行,至于芙蓉面下的心思,不重要。
“小姐,奴婢会好好配合的。”
窗牖外,花枝拂衣摆,人影晃动。
顾荣薄唇轻启“父亲。”
与此同时,入局为棋的谢灼,与徐太医并排走着。
“关于学徒的事情,还请徐太医帮忙保密一二。”谢灼轻声说道。
徐太医抿抿唇,犹豫再三,终是道“恳请小侯给老朽一句准话,您煞费苦心入汝阳伯府,是公事还是私心?”
徐太医的用词,斟酌再斟酌,分外委婉。
谢灼抬眸,声音清冽冽反问“徐太医觉得呢?”
反问亦是答案。
徐太医觉得自己的老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小侯爷,前途渺茫啊。”
“事在人为。”谢灼的声音不见起伏。
徐太医认命地叹息一声“老朽会为小侯爷保密,不为外人道。”
谢灼顿住脚步,垂首作揖行礼“谢过徐太医。”
“小侯爷无需相送。”徐太医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汝阳伯府。
“徐太医。”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徐太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颤抖着顺着声音望去,将那种做贼心虚的神态演绎得栩栩如生。
“甄,甄女使。”徐太医强自稳定心神。
甄女使心下了然,不动声色道“徐太医可要随下官一道去向长公主殿下复命?”
看来,日后她得对顾大姑娘再恭敬些。
“应该的,应该的。”徐太医低眉顺眼,生怕甄女使窥出他神情中的心虚和慌乱。
徐太医战战兢兢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咕咚咕咚一连饮了数盏茶方稍稍定神。
他还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答应小侯爷隐瞒长公主殿下。
事到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徐太医推开车窗,遥遥的看了眼抛在身后的汝阳伯府。
望舒院。
汝阳伯倚窗而立,眉目染霜。
顾荣跪伏于地,面如白纸,双唇紧闭,肩膀轻颤。
片刻后,微启薄唇,声音中透露出哽咽:“父亲也认为女儿是不祥之人,是家宅不幸的根源吗?”
骤然面对如此娇弱、跪地哀求的顾荣,汝阳伯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带着几分怪异的自满,下巴不自觉地傲慢抬起,仿佛重拾了久违的威严。
“顾荣,家丑外扬乃大忌,事关清誉,素来秉息事宁人之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怎能乖戾愚蠢至此,大庭广众下自曝隐秘,举簪自戕。”
“因你之故,伯府惹人非议,为父遭长公主训斥,委实不孝、不智。”
顾荣长睫颤动,眸光微闪晦暗不明,凄凄楚楚道“依父亲之见,当如何是好?”
“顶着天煞孤星刑克血亲的罪名,遵照沈氏夫妇的蛮横要求,携十里红妆下嫁中风瘫痪不能自理的沈和正,跟系着红绸的公鸡拜堂成亲。婚后用嫁妆为沈和正寻名医治病,替沈和正养家糊口,伏低做小,生儿育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吗?”
“顾荣!”汝阳伯一拍窗下的桌子“休要装傻,以沈其山夫妇的胆量,至多讹些银钱,绝不敢强迫你下嫁。”
“你手握亡母嫁妆,堆金积玉财大气粗,万两白银于你根本不值一提。”
顾荣眸底划过不耐,视线微不可察地觑向庭院里愈走愈近的身影,旋即倏地抬头,嘲讽一笑“万两白银是不足挂齿,但我又不是沈其山夫妇的爹娘。”
“莫不是父亲习惯了心安理得觊觎扬州荣氏家产吃软饭的无耻行径?”
“母亲的嫁妆养汝阳伯府还不够吗?还得养父亲和陶姨娘的狐朋狗友姘头相好?”
“父亲的颐指气使理直气壮,真真是应了那句人至贱则无敌!”
“啪”的一声脆响,汝阳伯的衣袖重重拂过桌面,茶盏应声落地,茶水肆意流淌,瓷片四处飞溅。
其中一片恰好擦过顾荣的手背,留下了一道鲜明的血线。
青棠惊呼“小姐。”
想起顾荣的嘱托,青棠咽下了所有的辩驳之词,跪挪至汝阳伯脚边,不停叩首,凄厉道“伯爷,您饶过小姐吧。”
“求求伯爷,饶过小姐吧。”
“小姐是万般无奈不得不自戕证清白。”
“伯爷要罚,就罚奴婢吧,奴婢替小姐领罚。”
顾荣的眼泪夺眶而出,犹如断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淌过面颊,手背轻拭眼泪,混为血滴,显得妖冶又诡异,可怜又惊艳。
是那种只存在于话本子让人一见误终身的艳鬼。
美的惊心动魄,美的哀婉凄绝。
可偏偏又身弱似扶柳,瑟瑟发抖,在旁人看来更显脆弱易碎。
顾荣蓦地无声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女儿。”
“在父亲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
“父亲这般厌恶我,当初为何不将我溺死。”
随即,她捻起一块碎瓷片,紧握在手心,又一层层解开脖颈间的软布,绝望地说道“如果父亲非要我奉养沈家人,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背负这污名。”
“顾荣,您还真是你娘的好女儿,以死相逼这一招得尽她的真传。”汝阳伯冷眼旁观,声音讥诮。
闻言,顾荣心头怒火翻涌,恨不得将满地的碎瓷品全塞入汝阳伯的臭嘴里。
“顾大姑娘。”谢灼大步流星入内。
看着顾荣满脸淌着的血泪,脖颈和手背上渗着血的伤口,眸色幽深,眼底有寒芒迸射而出。
顾荣,何至于此!
见谢灼入内,顾荣悄然松了口气。
再不进来,真怕这出大戏中道崩殂,画风突变。
汝阳伯眉头紧皱冷声质问“徐太医的学徒如此不识礼数不知廉耻吗?”
谢灼泰然自若,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汝阳伯心存不满,尽可前往寻访长公主与忠勇侯,以求公正之论,引经据典,探讨礼法。”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徒反唇相讥,汝阳伯怒不可遏“此处是未出阁女子的闺房,即便是长公主殿下和谢小侯爷亦得守礼法。”
“在下可有一处不守礼?”谢灼嗤笑“在下乃大夫,大乾何时何日添了条大夫为伤患诊治不准面见伤患的礼法。”